夜半三更,宫墙之内宴席将尽,流光溢彩的烟火洒满天边,琉璃杯盏盛着最上等的美酒,无人不深陷在这场盛宴中。

    皇帝实在是乏了,喝得很是尽兴,醉倒在御辇之上,满朝文武也就散了席。

    李明如面色酡红,吐字还算清楚,眼神却迷糊得很,一等一的大功臣定是被灌得不清。

    随侍的乌衣卫搀扶着鲜少这般不庄重的主君上了马车,一路往府邸赶去。

    “赵寒,去隆庆街。”帐内透出了闷闷的声音。

    赵寒哪能不明白,隆庆街府邸众多,京中不少达官显贵皆居于此,能让主君这般挂念的,也就是谢府小姐了。

    他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谢府后门。

    “主子,到了。” 赵寒声音听着稳重,实则在外面笑得一脸扭曲。

    李明如推开窗子,确实是他很是熟悉的府墙,他闭上了双眼,任凭冷冽之风拂面,也不言语。

    等了许久,赵寒都耐不住了,问道,“主子,您不进去?”

    李明如睁开了眼,平静道,“罢了,今日饮酒,怕她不喜,明日再进去吧。” 随即关上了窗子,示意赵寒回府。

    赵寒全然不解,但也只能听话地又驱车回去了。

    恋慕之心,总是相思与自卑交织,越是喜欢得紧,越是害怕,只能退而求其次,见不到也要离得近些,方才稍稍解了思念。

    待到第二日,李明如自是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了后颇有些头痛欲裂,饮了些醒酒汤才好了起来,刚刚洗漱好,就听小厮来报,谢家小姐已在正厅等候了。

    这给他激动的,衣衫差点都穿错了,急忙套了件青白衣袍,照了照铜镜,瞧着不错,大步流星赶到了前厅。

    厅间,谢清安难得的老老实实坐着,神情严肃,全然没了往日的嬉笑怒骂。

    李明如忽得紧张起来,他极少见到清安这番模样,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人未到,声先响,“清安,怎的来得这般早?” 说罢便屏退了府中诸人,关上门来。

    谢清安站了起来,“殿下,你我就不说些虚的了,家父的案子怕是要捅破天了。”

    “我虽在外打仗,可谢伯父之案,我早已派了心腹暗中留意,金虎卫如今没了二哥干涉,应当会还伯父清白,现如今是发生何事了?”李明如眉头紧锁道。

    谢清安随即细细讲来昨夜之事,又将金虎卫所查结果告知。

    “荀临将结果报上去了吗?”李明如追问道。

    “尚未,今日辍朝,他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报。”谢清安回道。

    李明如在厅内踱了几个来回,心中大致有了个谋略,才道,“此事主谋不言而喻,定是二哥,他虽未用此事拖死我,却欲折了谢家,拆我羽翼。”

    “正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些田地背后之主,定不是二皇子,他绝不可能将把柄留于人手。”谢清安思量道。

    “不是二哥,不是二哥门下之人,他母家出身勋贵,初入朝堂便笼络了一众世家子弟,他能有今日全靠着这帮人捧着,结为一党,互为倚靠。” 李明如喃喃自语道。

    “这般说来,偷田占地,手眼通天之人,便好找了许多,朝中可有不愿归顺于二皇子之人。”谢清安追问道。

    “二哥性子伪善,被骄纵着长大,他母家在京中又树大招风,颇有些人看不顺眼,故而不愿趟夺嫡的浑水。”

    “那不如就从这些不愿归顺之人查起。”谢清安将怀中册子递给李明如,册子里俱是各州府田地管事名号外貌,挂着皇子的名号,一一查起也不是难事。

    李明如伸手欲接过,册子却往回一缩,“殿下可要想好,接下此案,捉住幕后真凶,势必土地兼并之风大改,断他人财路,到那时无数人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哈哈哈,现如今这股风气要是不改,我朝终有一日将被老百姓撕碎了血肉,朝代更迭,不外如是。”李明如仰天长笑,未有半点惧色,豁然道。

    谢清安仰着头望向他,她爱极了他此时的模样,前路艰难,却心有抱负,八面玲珑之下,心房火热,纵使费劲千辛万苦,翻越高山,到了眼前,也是肯为了天下舍下一切的。

    “那我祝殿下万事顺遂,不付山河。”谢清安屈身行了一礼,很是郑重。

    “清安快起,何必这样。我去寻那荀临,定要还谢伯父清白,也还老百姓片片土地。”李明如赶忙扶起。

    “殿下,你这二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此举当真一石二鸟,你与不肯归顺于他的世家,皆是他劲敌,如今二皇子拿了那些世家把柄,却又嫁祸给我父亲,他知你性情,定不会坐视不管。

    你既已入了局,怎能不彻查,两方相争,唯有他渔翁得利。”谢清安叹道,面色忧思不断,少见她这般。

    “二哥自然有他的长处,父皇宠信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脑子好使,只不过性情走偏了,实在可惜得很。”李明如垂首似在看手中的册子,又未在看。

    “你啊,不知什么时候和十殿下学得愈发慈悲心肠了,对着这般煞费苦心害自己之人,还能感慨丛生。”谢清安不禁好笑道。

    “算不上慈悲,不过是兄弟一场,看破了他这些伎俩,有些心酸罢了,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成王败寇,二皇子多番害你不成,败于你手中,你来日登顶,会如何对他?”谢清安凤眼挑起,试探问道。

    李明如还真是苦思一晌,才道,“我不会杀他。”

    “如若他要是害死了我呢?”谢清安轻声道,轻摇茶杯,久久未饮下。

    “那便只能说句兄弟情义尽断了,祸不及妇孺,但凡是有点良心,也不会如此。”李明如话未说透,只是神色平静地描绘着谢清安的眉眼。

    谢清安笑了下,舒展得很,她已然明白了,眼前之人可当贤君,至于仁君嘛,半点够不到。

    这样也好,狠心之人,定能照顾好自己,她日后溜走,无需担忧挂怀。

    “殿下说得是呢,二皇子就是没良心得很!我前些日子救了他,他居然恩将仇报。”谢清安按下心中所想,话锋一转。

    “我先前听说了,军中亦有美誉,打虎义士谢永宁。”李明如温和道,眼里尽是止不住的欢喜,不知天地精华为何汇聚在面前女郎身上,生得如此玉雪可爱,一颦一笑何其灵动。

    “打虎义士谢永宁?他们能不能给我起个温文尔雅的绰号!什么义士,叫我侠女也比这个强啊。”谢清安鼓着小嘴,十分不满。

    “好好好,就叫侠女,我让他们全改了。”郎君宠溺得很,忍不住欲戳戳如河豚般的面颊,不过一想到打虎义士,生怕自己成了虎,硬生生没去触霉头。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也不是侠女了,我还拿虎爪子吓唬二皇子来着,他真是胆小如鼠,没两下就吓晕了。”

    “哦?你还别说,他生肖便是鼠。”李明如毫不讶异,清安逗弄二哥之举,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折腾人起来没完,自己偏偏就还爱被她折腾。

    “竟这般巧,有趣有趣,我不与你说这许多了,殿下快去查案吧,我静待佳音。”谢清安说到这,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清安莫要这般着急,不如在这用了饭,我送你回去。”李明如赶忙追了出去,他才刚见小女郎没多久,分别这些时日,自然舍不得。

    谢清安回眸狡黠一笑,青丝散落发间,金乌映出彩舞,为这冬日添了无尽暖意,可惜说出的言语分外气人,“殿下,你这个时候,怎么吃得下去的?”

    李明如被问得一愣,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见小女郎一溜烟跑没影了,只得不住摇头,无奈又好笑。

    他也不准备在府里吃了,骑上快马,疾驰至金虎卫府衙,去寻那荀临。

    荀临正躲在布置十分妥帖的软牢里,与谢道仲抢桂蜜烤鸭吃,半点没有外面风雨大作之势。

    “哎呀,你个小子,给我留点,这是我家安安上个月腌制的桂花蜜,这罐吃完了,就没有了。”谢道仲伸手捉住罐身,恶狠狠往回拽。

    “老匹夫就是抠门,我吃点怎么了,哪有那么快吃完!”荀临气鼓鼓地不放手。

    李明如随着金虎卫来此软牢,只见这二人,互相龇牙咧嘴,谁也不让谁,他忽觉自己眼皮禁不住颤抖,扶额长叹。

    先是谢道仲瞧见了李明如,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九殿下,要不一起吃点?”

    于是,李明如不仅吃得下去饭,还是净了手,将那薄薄一层的饼皮,蘸了些甜酱,桂蜜,又夹了片好油滋滋的鸭肉,牢牢包住,一口一个,吃得乐不思蜀。

    有时,吃到一半,还与那不太相熟的荀临对视一笑,一顿饭下来,就熟得很了。

    待聊到正事,自然容易,荀临拍着胸脯道,“殿下,你这册子可谓是本案重大线索,咱定要查个底朝天,让谢老哥能天天吃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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