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刻乃是从未有过的清醒，立长立贤，远近亲疏，朝堂民心，需思量之事太多太多，他并非作壁上观，冷眼瞧着自己的儿子斗来斗去。
属实是这抉择太过艰难，多少帝王家因着这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老二是他看着长大的，是所有孩子里最受他疼爱的。
虽是天子，也是有为父心肠的，从孩童牙牙学语，再到长成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是他如花匠般，一点一点精心养大的。
若是轮私心，自然是选老二继承大统，百年基业怎能不交予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呢，更何况老二文武俱佳，只是性子喜怒不定，
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做个守成之君已然足矣，又有世家拥戴，来日登基，朝堂之上无人敢置喙一二。
可叹天命弄人，老二好端端的储位之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硬是被老九毁得一干二净。
皇帝想到老九，他早就记不清这儿子幼时少时模样了，父子之情都是些虚的，实则压根就没有，不过是君臣罢了。
就是这么个仿若天生地养的儿子，在各州府政绩斐然，引得文臣们交口称赞，又击退北戎，南征琉球，现如今敢冒天下大不韪，欲一举掀翻世家土地兼并之风。
他即使不是老九的父皇，也不得不叹一句，真乃当世英豪，至情至性，更遑论一想到这么个厉害人物是自己儿子，更是喜不自胜。
这些日子，皇帝常常夜不能寐，这两个儿子皆有可取之处，不论父子亲疏，为国长远计，守成之主与中兴变革，全然不同的两条路，无人是神仙，能猜出来日之事。
然如今朝堂之上，他心中终是在一瞬间有了抉择，土地兼并之事，说大比天还大，多少朝代毁于此，交予老二，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顺便在世家中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
缓缓治之，世家不过是脱了层皮，朝堂依旧稳固，这便是老二的作风与好处。
而老九那性子，别看面上温润如玉，实则狠着呢，定是要掘地三尺，将这些世家根基尽毁，独独只留些好的。
若是处置不当，少不得世家生了反叛之心，虽说如今皇权之威高于门阀，可这些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万一联合起来叛乱地方，也是桩极为麻烦之事。
正是不破不立，非黑即白的路子，成了，土地兼并之风大改，不说百年，起码一二十年，老百姓有田可种，不再担惊受怕，沿街乞讨。
输了，便是地方动荡，大乾四分五裂之危，利弊如此明显，他身为天子，当然明白如何选。
“两位皇儿都愿意替朝廷分忧，着实不错，然这事既是老九和荀卿而起，自然还是要善始善终，就还是他们细细查起吧。”
皇帝变脸之快，异于常人，不愧是天子，方才气得暴跳如雷，现下对着这俩儿子，又开始笑了起来。
“儿臣谢父皇隆恩，自当竭尽全力，给老百姓一个交待。”李明如重重磕了个头道。
朝臣们一时间神色各异，人人自危，这下子剥皮抽筋是再所难免的了，二殿下查此事还能好些，不过是做戏看，换成这位九殿下，战场上杀出来的玉面阎王，谁能受得了。
“陛下，土地兼并牵连甚广，不若二位殿下一同查办，也好同心协力，事半功倍。”一世家出身臣子实在按耐不住，上前进言。
“父皇，儿臣愿与九弟一同，协助九弟一二。”二皇子赶忙上前接道。
这可给皇帝听笑了，大笑三声，格外瘆人，未发一言，径直走出大殿，只有龙椅旁的张显仁大声道，“退朝。”
见皇帝怒笑走了，二皇子顿时乱了阵脚，五脏六腑不知归于何处，他这两年愈发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了，方才那情形，父皇虽未言明，可他却觉得是个不祥的兆头。
明明他仍是亲王之尊，今日朝堂上也未牵扯出他幕后主导这一切之事，什么都没变，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他硬撑着架子回了王府，闭门不出，连五皇子都不让进，独自一人细细思量着这些事。
世家寒门，文臣武将，中央地方，种种势力交织在一起，如同个漩涡将二皇子牢牢吸住，弄得他头痛欲裂，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首望见明窗外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卷住了狂风，放肆张扬飞舞到各处，忽然他如皇帝今晨在殿上笑得那般，如出一辙地狂笑。
他明白了，如今的他孑然一身，不剩什么了。
这天下争来争去，争得不过是人心，九五之尊的心意已然明了，再做什么都是枉然。
他心下了然，储位之争在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一双鹰眼红得吓人，眸中乌云遍布，电闪雷鸣，独留嗜血弑杀一道。
李明如这边虽算不上皆大欢喜，也是松了一口气，谢尚书沉冤得雪，官复原职，朝中有些人见此就知，九殿下是个护下之人，心中多了些好感。
他本想午后顶着大雪去谢府凑凑热闹，却不想张显仁亲临毓亲王府，说是陛下召见。
“您在父皇身边走动，不知他现下心情可好？”李明如凑在张显仁身边，亲厚得很。
“倒是不好说，老奴和您实话实说，在召见您之前，陛下先见了二殿下，好生安慰了一番，说了些兄弟和睦，同气连枝的话，二殿下连连称是，可瞧那脸色是全然没听进去啊。
您说老奴都能瞧出来，更何况是陛下呢。”张显仁在马车里，捧了盏热茶道。
李明如是个顶顶聪明之人，早朝便知这场夺嫡大约摸是落下帷幕了，父皇此举是做父亲的安慰自己儿子呢。
“原是如此，父皇亲自教导，二哥竟都听不进去，看来是要死磕到底了。”
“老奴也觉着是这个理儿，殿下往后行事更要小心，这二殿下怕是要联合世家一同对付您啊。”张显仁担忧得很。
“无妨，我就怕二哥按兵不动，就此放弃。”李明如伸手烤了烤炭火，指尖热了起来。
张显仁一愣道，“这是为何？”
“父皇宠爱二哥远胜于我，若是他老老实实，待到父皇百年之后，定会留下诏书保他一世平安，岂不后患无穷。
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哪怕他是我的血脉至亲，可杀我伤我，还祸及我至亲至爱之人，都是二哥做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李明如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却让张显仁心中一惊，他知陛下为何选九殿下，除了大乾江山需要这般人才，不外是还念及九殿下性子较二殿下更为良善，日后可留二殿下性命罢了。
却不曾想，九殿下只是藏得更深了些许，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骗过一朝帝王，来日不知会将这大乾带往何处鼎盛之境。
“您不必惊慌，我不是个会胡乱杀戮之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过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罢了。”李明如亲手倒了杯茶送于张显仁，神色和煦得很。
张显仁接过茶盏，释然笑了笑，心想，这样也好，二殿下从来就不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雪天难行，走了许久，才到了宫墙之内，转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备得是羊肉锅子，取京郊山泉水于铜锅内，配以葱姜枸杞等辅料，待到沸开了，添几片洁白糯软的羊尾油，锅子香气瞬时大增，
圣上爱极了酸菜，秋日北境黑土里长成了硕大水灵的白菜叶子，经御厨巧手秘方腌制，一月便成了酸爽可口的酸菜，羊尾油化开之时，酸菜下锅，汤底熬煮的鲜美异常，若是再放些贝类更是好，可惜圣上不爱，
最后将那科尔沁进献最为肥美羊羔肉，切成薄片，涮入其中，不过几瞬，嫩羊肉也就好了，裹上芝麻红方韭叶酱，当真是无上美味。
望着窗外鹅毛大雪，围坐在暖锅旁，一口羊肉一口酸菜，神仙日子。
李明如进殿之时，他还在那掸了掸斗篷上的雪，抬首便见父皇在那大快朵颐，桌上不只有这羊肉锅子，还有各色青菜菌菇，佐以爽口小菜数盘，不至于夺了羊肉的鲜美。
他面上依旧那副好欺负的浅笑，实则心下极力忍住欲将他这吊儿郎当的父皇扔出去的冲动，许是父皇过得日子过于舒坦，而他却殚精竭虑这许多日，两相对比，着实恼人。
“儿臣拜见父皇。”李明如跪下，清润声音一如往常。
皇帝这才注意到老九来了，放下碗筷道，“老九来了，过来一起吃吧。”
“谢父皇恩典。”李明如这才坐在桌旁，也不敢动筷，只有天子动筷，他才能跟着。
“老九啊，朕今日早朝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吗？”皇帝还不吃了，在这打起哑谜来。
李明如当即跪下道，“父皇天恩，信重儿臣，儿臣感激涕零。”
“呵，那朕就不信重你二哥了？”皇帝挑眉反问道。
“自然信重，不过是儿臣愚直，更适合此事罢了。”
“好一个愚直啊，朕看你是天下最聪明之人，算计筹谋无人能敌，竟要谋算大乾的江山。”皇帝语气甚为平和，却字字诛心。
属实是这抉择太过艰难，多少帝王家因着这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老二是他看着长大的，是所有孩子里最受他疼爱的。
虽是天子，也是有为父心肠的，从孩童牙牙学语，再到长成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是他如花匠般，一点一点精心养大的。
若是轮私心，自然是选老二继承大统，百年基业怎能不交予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呢，更何况老二文武俱佳，只是性子喜怒不定，
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做个守成之君已然足矣，又有世家拥戴，来日登基，朝堂之上无人敢置喙一二。
可叹天命弄人，老二好端端的储位之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硬是被老九毁得一干二净。
皇帝想到老九，他早就记不清这儿子幼时少时模样了，父子之情都是些虚的，实则压根就没有，不过是君臣罢了。
就是这么个仿若天生地养的儿子，在各州府政绩斐然，引得文臣们交口称赞，又击退北戎，南征琉球，现如今敢冒天下大不韪，欲一举掀翻世家土地兼并之风。
他即使不是老九的父皇，也不得不叹一句，真乃当世英豪，至情至性，更遑论一想到这么个厉害人物是自己儿子，更是喜不自胜。
这些日子，皇帝常常夜不能寐，这两个儿子皆有可取之处，不论父子亲疏，为国长远计，守成之主与中兴变革，全然不同的两条路，无人是神仙，能猜出来日之事。
然如今朝堂之上，他心中终是在一瞬间有了抉择，土地兼并之事，说大比天还大，多少朝代毁于此，交予老二，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顺便在世家中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
缓缓治之，世家不过是脱了层皮，朝堂依旧稳固，这便是老二的作风与好处。
而老九那性子，别看面上温润如玉，实则狠着呢，定是要掘地三尺，将这些世家根基尽毁，独独只留些好的。
若是处置不当，少不得世家生了反叛之心，虽说如今皇权之威高于门阀，可这些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万一联合起来叛乱地方，也是桩极为麻烦之事。
正是不破不立，非黑即白的路子，成了，土地兼并之风大改，不说百年，起码一二十年，老百姓有田可种，不再担惊受怕，沿街乞讨。
输了，便是地方动荡，大乾四分五裂之危，利弊如此明显，他身为天子，当然明白如何选。
“两位皇儿都愿意替朝廷分忧，着实不错，然这事既是老九和荀卿而起，自然还是要善始善终，就还是他们细细查起吧。”
皇帝变脸之快，异于常人，不愧是天子，方才气得暴跳如雷，现下对着这俩儿子，又开始笑了起来。
“儿臣谢父皇隆恩，自当竭尽全力，给老百姓一个交待。”李明如重重磕了个头道。
朝臣们一时间神色各异，人人自危，这下子剥皮抽筋是再所难免的了，二殿下查此事还能好些，不过是做戏看，换成这位九殿下，战场上杀出来的玉面阎王，谁能受得了。
“陛下，土地兼并牵连甚广，不若二位殿下一同查办，也好同心协力，事半功倍。”一世家出身臣子实在按耐不住，上前进言。
“父皇，儿臣愿与九弟一同，协助九弟一二。”二皇子赶忙上前接道。
这可给皇帝听笑了，大笑三声，格外瘆人，未发一言，径直走出大殿，只有龙椅旁的张显仁大声道，“退朝。”
见皇帝怒笑走了，二皇子顿时乱了阵脚，五脏六腑不知归于何处，他这两年愈发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了，方才那情形，父皇虽未言明，可他却觉得是个不祥的兆头。
明明他仍是亲王之尊，今日朝堂上也未牵扯出他幕后主导这一切之事，什么都没变，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他硬撑着架子回了王府，闭门不出，连五皇子都不让进，独自一人细细思量着这些事。
世家寒门，文臣武将，中央地方，种种势力交织在一起，如同个漩涡将二皇子牢牢吸住，弄得他头痛欲裂，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首望见明窗外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卷住了狂风，放肆张扬飞舞到各处，忽然他如皇帝今晨在殿上笑得那般，如出一辙地狂笑。
他明白了，如今的他孑然一身，不剩什么了。
这天下争来争去，争得不过是人心，九五之尊的心意已然明了，再做什么都是枉然。
他心下了然，储位之争在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一双鹰眼红得吓人，眸中乌云遍布，电闪雷鸣，独留嗜血弑杀一道。
李明如这边虽算不上皆大欢喜，也是松了一口气，谢尚书沉冤得雪，官复原职，朝中有些人见此就知，九殿下是个护下之人，心中多了些好感。
他本想午后顶着大雪去谢府凑凑热闹，却不想张显仁亲临毓亲王府，说是陛下召见。
“您在父皇身边走动，不知他现下心情可好？”李明如凑在张显仁身边，亲厚得很。
“倒是不好说，老奴和您实话实说，在召见您之前，陛下先见了二殿下，好生安慰了一番，说了些兄弟和睦，同气连枝的话，二殿下连连称是，可瞧那脸色是全然没听进去啊。
您说老奴都能瞧出来，更何况是陛下呢。”张显仁在马车里，捧了盏热茶道。
李明如是个顶顶聪明之人，早朝便知这场夺嫡大约摸是落下帷幕了，父皇此举是做父亲的安慰自己儿子呢。
“原是如此，父皇亲自教导，二哥竟都听不进去，看来是要死磕到底了。”
“老奴也觉着是这个理儿，殿下往后行事更要小心，这二殿下怕是要联合世家一同对付您啊。”张显仁担忧得很。
“无妨，我就怕二哥按兵不动，就此放弃。”李明如伸手烤了烤炭火，指尖热了起来。
张显仁一愣道，“这是为何？”
“父皇宠爱二哥远胜于我，若是他老老实实，待到父皇百年之后，定会留下诏书保他一世平安，岂不后患无穷。
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哪怕他是我的血脉至亲，可杀我伤我，还祸及我至亲至爱之人，都是二哥做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李明如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却让张显仁心中一惊，他知陛下为何选九殿下，除了大乾江山需要这般人才，不外是还念及九殿下性子较二殿下更为良善，日后可留二殿下性命罢了。
却不曾想，九殿下只是藏得更深了些许，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骗过一朝帝王，来日不知会将这大乾带往何处鼎盛之境。
“您不必惊慌，我不是个会胡乱杀戮之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过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罢了。”李明如亲手倒了杯茶送于张显仁，神色和煦得很。
张显仁接过茶盏，释然笑了笑，心想，这样也好，二殿下从来就不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雪天难行，走了许久，才到了宫墙之内，转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备得是羊肉锅子，取京郊山泉水于铜锅内，配以葱姜枸杞等辅料，待到沸开了，添几片洁白糯软的羊尾油，锅子香气瞬时大增，
圣上爱极了酸菜，秋日北境黑土里长成了硕大水灵的白菜叶子，经御厨巧手秘方腌制，一月便成了酸爽可口的酸菜，羊尾油化开之时，酸菜下锅，汤底熬煮的鲜美异常，若是再放些贝类更是好，可惜圣上不爱，
最后将那科尔沁进献最为肥美羊羔肉，切成薄片，涮入其中，不过几瞬，嫩羊肉也就好了，裹上芝麻红方韭叶酱，当真是无上美味。
望着窗外鹅毛大雪，围坐在暖锅旁，一口羊肉一口酸菜，神仙日子。
李明如进殿之时，他还在那掸了掸斗篷上的雪，抬首便见父皇在那大快朵颐，桌上不只有这羊肉锅子，还有各色青菜菌菇，佐以爽口小菜数盘，不至于夺了羊肉的鲜美。
他面上依旧那副好欺负的浅笑，实则心下极力忍住欲将他这吊儿郎当的父皇扔出去的冲动，许是父皇过得日子过于舒坦，而他却殚精竭虑这许多日，两相对比，着实恼人。
“儿臣拜见父皇。”李明如跪下，清润声音一如往常。
皇帝这才注意到老九来了，放下碗筷道，“老九来了，过来一起吃吧。”
“谢父皇恩典。”李明如这才坐在桌旁，也不敢动筷，只有天子动筷，他才能跟着。
“老九啊，朕今日早朝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吗？”皇帝还不吃了，在这打起哑谜来。
李明如当即跪下道，“父皇天恩，信重儿臣，儿臣感激涕零。”
“呵，那朕就不信重你二哥了？”皇帝挑眉反问道。
“自然信重，不过是儿臣愚直，更适合此事罢了。”
“好一个愚直啊，朕看你是天下最聪明之人，算计筹谋无人能敌，竟要谋算大乾的江山。”皇帝语气甚为平和，却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