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满京都,银装素裹,朱墙缟盖,偌大皇城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大殿之上,朝臣们三五成群聚成一团,有的还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往常遇上这么个大雪封路的日子,圣上多半是犯懒辍朝的。

    不少人五更天爬起来,一个劲等着内侍来传旨,结果左等右等还是没来旨意,只得老老实实地来上朝。

    “陛下到。”内侍声音响彻大殿,只见皇帝身穿明黄龙袍,大步流星走至龙椅处,精神甚好。

    “臣叩见陛下。”众臣子规规矩矩地跪好,齐声道。

    “众爱卿平身,今日天气不好,辛苦诸位爱卿早早赶来了。”皇帝甚少说这些场面话,弄得大臣们颇有些受宠若惊。

    杨太师德高望重,才敢上前道,“陛下,这都是臣等为官本分,哪敢称得上辛苦。”

    “朕今日甚为高兴,梗在心头的一桩事终于是有了结论,正好瑞雪兆丰年,与众位爱卿同乐。”皇帝一扫昨日阴郁,笑呵呵道。

    “能使陛下龙心大悦之事,臣等自然翘首以盼。”杨太师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咯噔一下子,事出反常即为妖。

    他是两朝老臣,与陛下多年君臣,今日种种情形奇怪得很,尤其是圣上眉眼俱笑,上朝这么多年,他都没见过。

    张显仁不知从哪取出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九子佑润,仁孝双全,征伐北戎,南收琉球,天意所属,可堪重托,今册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传万世太平,开大乾盛世。”

    字字砸在了满朝文武的心头,就连方才端正持重的杨老太师面色都惊愕异常,更别提其余朝臣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明如原本疲累得不行,眼神发木,乍一听自己的大号,吓得一激灵,他自己都没想到有这出,即使昨日已知父皇心意,却不曾想来得这般快。

    而二皇子听罢,身子倒是撑得还算笔直,眼眸却已变得血红一片,气急攻心,这圣旨当真是好啊,他听得不免发笑,自小的天之骄子,苦苦经营多年,居然比不上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他的好父皇啊,狠心得很,难不成这些年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吗?竟连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立了老九,老九既为太子,那便上可代天子,下可管百官,再想对老九做点什么,就不是兄弟相残,而是造反谋逆了。

    二皇子想起昨日父皇的细细安慰与劝导,原来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他头痛欲裂,双目涨红,悲于皇位拱手让人,痛在父子之情几尽断绝,人间至苦也不过如此了。

    即使此时此刻,他仍要强装大度,笑容不减,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与体面。

    “众位爱卿,立储乃国之根基,朕这算是做了件大事,你们还不与朕同乐,杨老太师作何想啊?”皇帝坐于高处,台下诸人神色见得一清二楚。

    “臣,臣觉着,九皇子战功斐然,又熟悉各地政务,这一两年在礼部户部又加以历练,正如陛下所言,可堪大用。”杨太师语气和缓道。

    二皇子死死盯着这位老臣,恨不得将他那张嘴扒下来,这姓杨的从不参与夺嫡,如今这番话不过是顺着父皇说,可他实在是德高望重,这一开口,谁人还敢辩驳。

    兵部尚书赵茂垂首不语,仿佛事不关己,而刑部尚书刚壮起胆子反驳,却直接被天子打断。

    “既如此,老九还不领旨。” 皇帝又道。

    李明如这才上前,神情自若,步履稳健,喜怒不形于色道,“儿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父皇江山之托。”

    “礼部挑个好日子,册封祭祖吧。”皇帝吩咐道。

    自此,储位之争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

    一时间这消息传遍大乾,有人欢喜有人忧,世家子弟无不惧之,地方寒门欢欣雀跃。

    二皇子门下之人,均惴惴不安,生怕喝凉水都能惹了东宫不痛快,纷纷开始套近乎寻出路。

    自然谢家也逃脱不了这番热闹,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谢清安一大早挑了件水红广袖洒金梅夹棉石榴裙。

    明艳如傲雪凌枝的红梅,凌虚髻梳得精致又大气,白玉红宝的钗环错落别在发间,披了件兔毛斗篷,又平添了几分娇俏。

    她刚出了自己的小院,就听见了外面的喧闹之声,因着父亲年纪大了,又在软牢里冤枉了些时日。

    圣上体恤,寒冬腊月就免了早朝,休整到正月后,再处理户部事务,在此期间,九皇子管辖户部诸事。

    谢清安再往外走走,就见自家父亲迎来送往,焦头烂额得很,“爹爹,这是怎么了?”

    “圣旨已下,九殿下正位东宫,受封太子了,可不得门庭若市吗?”谢道仲哭笑不得道。

    “这般快?不过倒也像是陛下的作风。”谢清安惊讶道。

    谢父与谢清安所思一样,陛下善于玩弄人心,平衡朝臣,权柄手段当世无人出其左右,自然想做些什么,无人敢反对。

    “安安,你今日这一身是有何安排啊?”谢父这才抬起头来,就发现女儿打扮得如此秀美大气,顿时心里打鼓,不会是去见新任太子殿下吧,满脸的不高兴啊。

    谢清安哪能不知道自家爹爹想些什么,赶忙解释道,“陛下今日召我进宫。”

    “什么?所谓何事啊?陛下要是逼婚,爹就算拼了老命,也是要抗旨的,不就是坐牢,我又不是没坐过。”

    谢父好端端个文人,牢狱里走一遭,反倒横了起来,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爹爹放心吧,这次可是正经事,你就等我好消息吧。”谢清安说罢,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跑了。

    徒留谢父惊愕神情,只不过他是从来都管不住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的,算了随她心意吧。

    乾清宫内,空无一人,只留了个小太监在等着谢清安。

    “谢小姐,随我来,陛下在别处等您呢。”这内侍眼熟得很,似是张总管的徒弟。

    东转西转,竟到了御膳房,谢清安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鼻尖尽是番薯的香甜。

    皇帝坐在圆凳上,吃得欢快,三下五除二就拨开皮,大快朵颐起来。

    “臣女见过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谢清安跪地垂首行礼,仪态端庄。

    室内一片寂静,没过几瞬,一块剥好的番薯递到了她面前,“拿着吃吧,你可知这是什么?”

    谢清安双手接过番薯,浅咬了口道,“此乃番薯,多见于吕宋等国,味甜香,食之裹腹极佳,更为关键的是,此物产量甚高。”

    “这东西是稀罕物,两广巡抚特意进献,奏折中言其好处,与你方才所说一字不差,你说说,这又为何啊?”皇帝盯着盘中的番薯道,仍未让谢清安起身。

    “臣女知道,两广巡抚数月前,就在两广一代,搜罗呈于陛下的贺岁之礼,臣女玩物丧志,平日里做些小生意。

    两广商铺掌柜知晓此事,便与臣女商量,最终将番薯进献于两广巡抚。”谢清安并不慌乱,条理清楚地将此事娓娓道来。

    “哦?那为何偏偏是这番薯?”皇帝这才看向谢清安,语气冷淡,神情却开怀得很。

    “番薯产量极高,且在贫瘠干旱之地亦能种植,冬日里更易储存,农桑乃国之根本,番薯一经种植,定能保大乾百姓生计。”谢清安说罢,磕了一头,语气甚为激昂。

    “算你说得有理,起来吧。”

    “臣女谢陛下。”谢清安这才站了起来,所幸天子所在之地,无甚灰尘,没弄脏了衣裙。

    “太子昨日与朕说了,想开放关禁海禁,朕想了想,竟觉着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接连胜仗,我朝军威大振,军制整改,武将常驻一地,兵士训练成效焕然一新,无人敢轻易挑衅,若是开放口岸边城,哪还有什么许多浑水摸鱼,趁机作乱之人,早就被边军查出来了。

    还不止如此,士农工商,开放边关禁制,自然有许多人见有利可图,跑去经商,如此便动摇根本,谁曾想太子在前面大整土地兼并之风,你在后面寻来了番薯这作物,解了这难处。

    这番种种,朕难道看不出,一切皆是你与老九的谋划。”

    皇帝嘴角含笑,并不气恼,颇有番江山代有才人出之感。

    “不敢欺瞒陛下,陛下英明神武,天下万事皆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臣女经商多年,摸爬滚打,深知国力强盛,百姓广受殿下恩泽,这些年来,民间技艺青出于蓝胜于蓝,无论是布匹瓷器乃至船舶皆产量大增。

    这本是好事,不曾想却愈发艰难,百姓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皆有定数,哪多出来的布匹瓷器就只能堆积成山,商户为了生存,只能低价贩卖,赔本吆喝,长此以往,谁还会继续精湛技艺呢。

    与其如此,不如待到时机成熟,开放关禁,与邻国互利互惠,共襄盛举。”

    谢清安说得头头是道,凤眼挑起,眉飞色舞,如若她面前的不是当朝天子,想必早就受了她的蛊惑,连连跳起称是了。

章节目录

春来弄乾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跳跳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跳跳马并收藏春来弄乾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