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暖日,斜洒进御膳房,斑驳光影错落有致,落在了谢清安衣裙上,暖红柔和。

    番薯甜滋滋的味道早就在口中无尽蔓延,皇帝似是被这甘甜暖意迷惑,心中那杆秤偏了一半。

    此女多智,近乎于妖,皇帝庆幸她跟着的是太子,而不是老二。太子与她势均力敌,两个世间绝顶聪明人的较量,怎的都不致偏了江山。

    若是她辅佐的是老二,那今日必是她的死期,多智之人又野心勃勃,这样的家世容貌,大乾怕是就要改姓了。

    皇帝眯着眼睛,久久未语,他回忆起谢清安第一次出现在他谍报之上时,这女子不过是个不顾三纲五常的世家女,而后来她竟能说动向来中立的谢家投靠太子,即使谢道仲被抓,她也镇定自若,抓住一切蛛丝马迹挽谢家于危难。

    这女子不怕失去,没有软肋,是个为了做事,不惜放手一搏之人,这才是令皇帝最为头疼的,他怕终有一日,太子也压不住她,思及此处,原本偏了的秤又退了回来。

    皇帝略带浑浊的双眼杀意骤然四起,他摩挲着手中的番薯,盯着谢清安。

    谢清安见过这样的杀意,生意场上争抢不断,凉州战场你死我活,还有秋猎山间二皇子那与眼前陛下极为相像的眼眸里,她都见过太多太多了。

    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她不愿受人庇护,没得自由,自然就只能如虎豹般,奔跑于山林草原之上,弱肉强食,撕出一片天地来。

    哪怕是对上大乾天子,她仍不惧怕,此生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就算现下死了,也是赚的。

    谢清安不卑不亢道,“陛下,方才所求之事,臣女或是受益之人,然大乾万万子民更是牵涉其中。

    臣女少年时,游走四方,所见所闻令臣女不禁潸然泪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却无粮可食,北境将士寒冬腊月也只着单衣。

    那时,臣女便想,陛下您素来仁政爱民,从未繁刑重赋,为何还会有这般人间惨剧,臣女翻阅历朝历代史册书籍,最后竟难以置信。

    即使是后世诸人公认的太平盛世,也多得是吃不饱饭,易子而食的老百姓,而这些不过是史书上那简单一笔罢了。

    臣女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都是读了的,明白朝臣腐败,世家侵占,或是今世所闻所见的缘由之一,可却应还有更为重要的缘由。

    直到臣女见那江南织造机数十年间,改良几代,布匹产量大增,这才由小见大,想透了其中道理。

    唯有农田改良,引进作物,工具改造,乃至刀剑火器革新,才能使国力大增,再时时查处朝臣,打压世家不法之举,这世道定为万民盛世。

    因着工具改造,大增的产量贩卖至别国,一来充盈国库,二来激励商户不断革新技艺,提高产量,如此这般,百姓也能富裕起来。”

    此话掷地有声,句句砸到皇帝心头,这厮哪是要革新,明明就是要将天下掀了,士农工商,工商本是最末,让她这么一改,颇有四家平等之势了。

    “你想得倒是美,朕经不住你这么多折腾,待到来日,去和老九说,带着你的番薯回去吧。”

    皇帝终是按住了杀心,此女虽胆大妄为,聪慧机敏,却正心正己,用到了正地方,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没那么多心思管了。

    “臣女告退。”谢清安恭恭敬敬行礼退下,天不热,不知为何竟也汗湿了掌心。

    过了几日,眼瞅着快到年下了,开放关禁海禁一事,终是拿到了朝堂之上,论上一论,天子开恩,自此日起,大乾开放口岸边境,商贾可自由经商。

    此消息一出,大乾商贾又惊又喜,都想着开春走上一遭,唯有货泉商帮如同陀螺般,转个不停。

    万通镖局的镖师们雄赳赳气昂昂地骑上了骆驼,在那沙漠之中,一深一浅地行进着,风吹驼铃,黄沙混进,沙沙声响起,响彻了整片沙漠。

    马牧川在队伍前方,东指指西看看,仿佛在那指点江山,旁边骆驼上坐着位女郎,黛紫纱裙,还换上了异国别具一格的金饰珠链。

    “牧川,你莫要晃晃悠悠的,等会掉下去,没人捞你起来。”谢清安笑盈盈道。

    她从前未仔细瞧过这片黄沙,那时打仗,生怕丢了性命,现下前方最为靠谱的马帮老手领着去寻绿洲,长长的商队载满了货物,第一单生意,她这个东家自然是要从头跟到尾的。

    不知是沙漠风景壮阔大气,还是心境划转,竟不知此处如此心旷神怡,哪怕是一不小心嘴里吹进些风沙,亦开怀得很。

    古来文人墨客,做了数不胜数边塞诗篇,十有九悲,大抵是血战沙场,苦守边疆,若是让他们置身于此时的大乾,说不定诗作就成了十成十的吟诵篇章了。

    远处大雁成双划过天边,并肩同行,亲密无间,谢清安不禁神思坠入回忆中,忆起她的大雁哥哥。

    “清安,今日早朝,父皇准了开放关禁海禁之事!”李明如颠颠跑到谢府,半点也不庄重,比前些时日入主东宫还高兴。

    夏至在小院里扫雪,一见太子殿下,赶忙施礼道“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小姐正在里面呢。”

    “好好好,以后见我不必行此大礼,被十弟瞧见不好。”李明如笑眯眯道,随即敲开了谢清安的闺房大门,不给夏至半点害羞辩驳的机会。

    “太子殿下如此喜怒形于色,臣子们少不得参奏的。”谢清安手上没停下收拾,嘴上也不忘调笑。

    李明如这才发觉,谢清安不知何时装起了箱笼,闺房内颇有些凌乱,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

    “清安你这是要走?”李明如声音抖得太过明显,引得谢清安不禁抬头。

    只见李明如黄袍加身,团龙簇拥,雪白的小脸上泛着几抹红晕,应是冬日冷得很,又急吼吼跑过来,冻着了。

    “是啊,商帮万事俱备,如今政令已下,我自然要去走一遭,瞧瞧别国大好风光,当然还有生意。”谢清安似是未注意到眼前人的异常,自顾自道。

    李明如一下子就按住了谢清安还在忙不迭收拾的手,满脸凄凉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一年半载也就回来了吧,你知道我的呀,我从来都是到处跑的。”谢清安眨了眨眼睛,无辜得很。

    是啊,安安就是在江陵做生意之时,才救了自己,李明如心下想到此处,转念一想,如今安安与自己毫无关系,说到底不过是君臣辅佐,其余是半点名分也没有的。

    万一她又遇上了个小郎君,勾勾手指,谁能不上钩,别说一年半载,两个月就将自己抛诸脑后了。

    “我不让!”李明如没忍住,将自己隐忍的心声说了出来。

    谢清安挑眉一笑,满眼兴味,憋了一肚子坏呢,“你不让?敢问殿下是以何身份说出此话?”

    “我是你的知己好友,不想让你离去,也是情理之中吧,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何不留下热闹一番再走?”幸亏李明如脑子好使,急中生智憋出了个正当身份。

    “我知己好友多了去了,五湖四海皆是,就只让我留下来与你热闹,不能与别人热闹吗?”

    谢清安走上前来,纤纤食指勾住当朝太子光洁的下巴,还不忘指尖摩挲了起来,似是见了什么旷世美玉般。

    这下二人离得极近,李明如被逗弄得又气又恼,失了章法,大手一把将小女郎的小脑袋瓜扣住。

    薄唇含住了蜜糖,愈加猖狂,止不住地磨,无师自通得很,小女郎也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坏人就是坏人,唇间茶香四溢,环臂拥住了她,宛如跌进了满怀竹叶里,这等美色美景,万不可辜负。

    屋外的夏至正在偷看偷听,这可怪不得她,太子殿下走得急切,房门还开了一半,所幸屋里炭炉烤得暖和,不然准冻坏了小姐。

    她扒眼一瞧,吓死个乖乖,青天白日的,太子殿下真是个登徒子。

    夏至一气之下,悄默默地将门关死了,跑去找十皇子说说今日大事小情了。

    李明如是怎么亲近都不够的,可惜小女郎只能被蛊惑一时,待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他。

    眼眸情波未散,朱唇红润异常,春色是半点都挡不住,这般的安安,李明如这辈子是栽了个彻底。

    “安安,我们能不做知己好友了吗?”李明如抚弄着小女郎鬓间垂发。

    谢清安闻言满脸笑意,忽地凑近了李明如耳畔道,“那殿下想做什么?”

    “想做安安的夫君。”李明如从前不敢说,那时大事未定,少一重牵绊,便少一分危险,殊不知男女之情最怕苦苦压制,压得越狠,交缠得越深。

    “殿下,你可明白,若是想困住自由的鸟儿,要付出什么?”谢清安说罢,还轻咬了下郎君耳垂,白里透红,浅浅的牙印可爱得紧。

    “什么?”李明如哪里被咬过这,脑子嗡的一下,耳朵红透了,压根来不及思量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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