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前世道艰辛,天灾和瘟疫层出不穷,世间到处怨气冲天,但也还有几处福天灵地,孕育了不少灵物,偶尔还有神兽诞生。

    皇都占据龙脉之端,又有神山灵气蕴养,算是块福泽宝地,瑞兽麒麟诞生后更是入住皇宫,挑选了当时将满三岁的小公主为封正之人,皇都更是有了灵息庇佑。

    秦辉听了个开头想起来了,上次在季节镇,司见尘讲过这个关于麒麟的故事,其中就提到过这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小公主,因为麒麟的臣服,让皇家威望得以重立,也让百姓们相信人族的未来还有希望。

    “哪怕之后十五年间天灾依旧不断,瘟疫肆虐,世间苦不堪言,但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心怀希望,如同瑶瑶烛火,不曾熄灭心底的光,保持着人类心中善的火种。”

    司见尘的声音响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打了个哈欠,一点停顿都没有的继续背诵:“公主十八岁的时候于皇宫中溘然长逝,民间都传她是献祭了自己,才换来世间安好,天灾消弭……”

    封行一巴掌按在他脑袋上:“谁让你背书了?”

    “条件反射,这个我记得好熟,顺嘴就来了。”司见尘缩了下脖子,“这不是个挺感人的故事吗,如果是真的也挺好的啊,怎么就丧心病狂了?”

    他还记得师父跟他说过一些曾经守域者驻守神山时候的故事,对守域者的老祖宗们充满了崇敬,绝度一定是和自己师父一样有大善心的人,绝对和坏事挨不上边。

    商玉凉四平八稳的坐在副驾驶座上:“事情就出在这里。”

    守域者都知道瑞兽本来只是一种象征,就像凶兽也并不祸世一样,麒麟虽然在真的“福泽世间”这件事上没有多大作用,但却是一个很重要的象征和精神安慰,刚诞生的神兽不过是遵循本能给自己找了个封正之人,却被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

    “当时守域者的族长,也就是大长老,知道了麒麟入主皇都的事,连夜下山进城,和当权者商议了祭祀之事。”

    “既然麒麟已经降世,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人人把它当成祥瑞的象征,百姓们都相信只要麒麟在皇都,皇室就一定能带着整个人族挨过这漫长的苦难和天灾。”

    “之后大长老被封国师,祭祀大办特办,将小公主推上了守护苍生的位子,只要有她在,麒麟瑞兽就在,世间的希望也就在。”

    “所以,这件事就是个骗了天下人的骗局?”秦辉开着车,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你们守域者老祖宗故意搞的大型封建迷信活动?”

    后座的司见尘不满了:“这叫什么骗局?麒麟诞生是真的,守域者不过是那他来当一个乱世里的安慰剂,顶多算是善意的谎言,也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反而给了大家希望呢。”

    封行这次和他徒弟一条阵线:“就是说,这不是好事一桩,丧心病狂在哪,夸张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支晓一眼。

    支晓没看着窗外了,目光转了回来,没看封行,看着商玉凉的方向:“还没讲完吧?”

    商玉凉回头看了她一眼:“嗯。”

    他回过头去继续讲:“这样的故事我看过好几个版本,都差不多,但是也看过一个不同的,没有歌颂皇族的丰功伟绩,也没有惋惜那位小公主的早逝,反而是一个有点惊悚的故事。”

    车子驶入了正神山的地界,两旁的树木顿时变得高大茂密,太阳被遮挡,气温降了下来,大片大片的树荫从车身上滑过。

    商玉凉的声音似乎也随着气温的变化有了些微的不同:“那位皇室的小公主从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身体弱,本是早夭之象,被麒麟选中之后有了灵气蕴养,身体开始好了起来,一直健康的活到大,可是在她十八岁的某一天,她身边人突然发现公主变了。”

    “她开始变得不会主动说话,不会主动吃东西,不会主动睡觉……任何事情都需要别人来帮她做,就好像突然被抽走了魂魄,于是皇室的人派人为她检查身体,却发现这只是一具傀儡,其中空空荡荡,根本不见任何魂魄气息。”

    “皇都的圣女,人族希望的象征,一夕之间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的活傀儡。”

    “而她成为傀儡,就是世间最乱,瘟疫和灾荒最严重,守域者全族却决定抛弃世人,重新退回神山独善其身的时候。”

    “公主身边的人于是明白了,守域者一开始高调的举办祭祀,把她推上圣女之位,只因为麒麟选择了她,而她是那个能够稳住民心的工具,国师和掌权者表面上对公主很好,其实早就在暗地里实施自己的计谋,随着小公主长大,把她慢慢制成了被人把命脉牵在手里的提线木偶。”

    “最后世道无望,守域者救不了世人离开,被他们操纵的工具也就没有用了。”

    “木偶断了线,当然就不会再动了。”

    车子来到了正神山山脚,公路变窄,绿植却愈发茂盛,商玉凉的声音随着越来越浓郁的树荫低了下去,故事也讲完了。

    司见尘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讲得实在是太有真实感了!

    看着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有讲故事的天赋。

    “所以这个故事把公主写成了受害人,守域者是加害者?为了□□,把活生生的人制成了傀儡?”司见尘努力总结了一下,“这是什么地狱鬼故事?太渗人了吧。”

    商玉凉声音本来就显冷淡,讲完了这么个故事再开口,更显的有些漠然:“也可能这不是故事呢?”

    “咱们老祖宗做了这种事情,最后却退入神山雪域从此隐居了,什么皇室围剿根本是幌子,当年皇都的军队只是围山,根本没有上去,神山雪域的封印至今未除,守域者各族说不定都还在里面好好活着呢。”

    “真的假的?”司见尘对于皇族公主的故事没有什么实感,毕竟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关于守域者封山的事却是有记载的。

    民间传说都说守域者被围剿灭族,但是看过守域者族内记载的都知道,没有灭族的具体证据,当年也是守域者自己封的山落的阵。

    说不定——那些族人祖辈就像桃花源里一样,都还隐居在雪域,不知世事轮转变迁。

    “说不定真的有可能。”秦辉也和司见尘想到一处去了,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封行,“你说呢?”

    封行坐在后座,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他又垂着眸,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听到秦辉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司见尘却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支晓,她一身仿古式样的白衣,头发上插的是粗糙的细竹枝,他当时去给她开门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她和扮做云姜的样子混进屋子的小阴灵是一伙儿的,是山间难得孕育出的灵物,可她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之后他们去特办处,封家帮支晓办了新的身份信息。

    哦对了,他师父还和支晓谈了很久,要知道封师父可是封家的守山人,平时沉默寡言得离谱,和一个刚见过,都算不上认识的人谈了那么久本身就很奇怪,他当时也怀疑了一下,但是没往深处想。

    司见尘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支晓姐根本不是什么某支隐居的守域者后人吧,她就是从神山雪域下来的,是最正统的守域者族人?!

    难怪那么强。

    司见尘有点激动,却听到商玉凉淡淡地冷哼了一声:“所以咱们守域者的老祖宗,身为皇都的国师和祭司大人,为了欺骗世人,弄出来一个所谓的圣女,把一个小女孩活生生制成傀儡,用这种手段来帮助皇族治理天下,难道不滑稽吗?”

    “被人制成傀儡,你们知道是什么感受吗?”

    “能想,能看,能听,但是不能动,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操控被占用,而自己只能被禁锢在其中,一生都像是在坐牢。”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一辈子也只有短短的十八年。”

    司见尘愣住了,因为商玉凉的口吻不像是在讲一个传说异闻里的故事,而是他的亲身经历,仿佛他就身处故事之中,是那位小公主身边某位目睹了一切的人。

    商玉凉还要说什么,被“嘭”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吓得司见尘和正在开车的秦辉在位置上不约而同蹦了一下,司见尘差点撞到头,手忙脚乱的捂着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封行一掌拍在正副驾驶座中间的扶手盒上,抬眼看着商玉凉,眸光威慑性十足:“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脏水就往人身上泼,你们赫连家的小辈已经没规没矩到这种地步了?老祖宗也是你能置喙的?”

    商玉凉面不改色:“都说是故事了,怎么,你当真了?”

    封行冷笑,突然收回手,靠回了椅背上:“我觉得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上次是关于灵犀的古籍,这次是皇室辛密,赫连家的藏书就这么丰富?”

    “是我个人看的书多。”商玉凉不冷不淡的说。

    封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不找姓商的这小子帮忙了,他自己一个人去正神山天天掘地三尺总有一天把那小东西的骨头挖出来,反正她死都死了多死了一会儿也没什么。

    他一边和商玉凉互呛,一边在共感里安慰支晓:“别气啊,什么狗屎东西我过几天去把他家藏书楼烧了!”

    支晓清冷的声音却不见半点恼怒:“他说的都是事实。”

    封行:“……?”

    大长老那个色厉内荏的老头和总是一开口就和稀泥的老好人逐辰,真做过这种丧良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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