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虚影带着众人在早已静寂无效的阵法中前行，经过的每一具尸体都被霜雪冻住，像被封在透明的棺椁之中。
司见尘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踢到了谁。
祝伊突然轻轻拽了一下商玉凉的袖子，示意他看，商玉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地上流过细微灵息，不动声色的祭出了罗盘，手掌轻抚而过，地上的灵息被抽出一小缕，在罗盘上盘桓了一会儿，现出一个完整的阵法纹路来。
在已经失效了的寂灭生息阵上，居然还覆盖着新的阵法。
祝伊一惊，刚要出声，商玉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先别出声，这阵法对我们无害。”
祝伊点点头，商玉凉才放开了她。
祝伊压低了声音：“这什么阵啊？”
“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祝伊奇了。
“为什么我就知道？”商玉凉也奇了。
祝伊看他一眼：“你家不是藏书多吗，少爷。”
商玉凉嘴角抽了抽：“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能叫，你本来就是少爷啊。”司见尘帮着祝伊一个鼻孔出气。
商玉凉：“……你俩想自己走吗？”
他快步向前走去，司见尘和祝伊没了依靠，惊悚地追上来扒住他：“错了错了，再也不叫你少爷了！少爷息怒！”
“……”
真的很想把这两个拖油瓶封进雪堆里做冰雕。
不知走了多久，当先在前的麒麟虚影停下来，低低咆哮了一声。
眼前的风雪不变，周遭却没有了一排排被冻住的尸体，司见尘和祝伊总算放下了提着的那口气，但看清前面的场景，好不容易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见眼前一片空阔的空地，空地正中一个身影半跪在地上，手臂被两条无形的锁链吊在空中，落下的雪被风吹开，露出底下被冰冻住的人的面孔，透明的寒冰下毫发毕现。
“支舟……”封行喃喃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空地边缘还有三具半跪着的“冰棺”，此刻都被拂去落雪，露出里面被冻住的人来。
令羽，逐辰，守域者的大长老。
“国师大人。”禹风盯着冻冰下的大长老，几乎咬牙切齿。
“我回来了。”支晓走到支舟面前，隔着厚厚的冰层触摸了一下他的脸。
细小的金色纹路从支舟脚下蔓延开，牵连到空地上的三个人影脚下，又往后延伸，像缜密的蛛网一样，金光在整个曾经的寂灭生息阵中闪过，又归于平静。
“支晓，你要干什么。”封行语气紧绷。
从进了雪域开始，他几乎全副身心都在支晓身上，支晓没有说她回来的目的，也没有跟他说起过等神山雪域一趟结束后的任何安排，哪怕在一年的旅程中他总是以此为话题来引着支晓说话，想从两人连接的神魂共感中找到点什么端倪，却始终没能如愿。
好像在支晓的打算中，她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在回到神山雪域后就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后续了。
他不能阻止她回来，就只好严防死守。
就算要永远留在雪域，支晓也必须带着他一起。
他是抱着死志来的。
这么一想，颇有点他要强迫支晓和他殉情的味道。
脑海里这个念头刚起来，支晓就看了他一眼。
封行只好镇定的回看过去，在共感里先发制人：“别老偷窥我的想法。”
“彼此彼此。”支晓回敬。
禹风已经走到了大长老面前，几百年过去，他却又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皇都的人都称他一声麒麟神君，但唯一会跟他玩跟他闹的只有公玉瑶，其他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敬而远之，偶尔国师进宫会带着人，一般都是两名少年，一个是将来的祭司逐辰，另一个就是支舟。
支舟不用一直跟着大长老，天性不羁，爱在宫里四处走动，一来二去，和麒麟神君说上了话。
那会儿公玉瑶还小，麒麟也尚且年幼，支舟大一点，自从一次误闯了公主和麒麟的住所，后来就经常来找他们玩儿，每次来都会带上不少好玩好吃的，有的很新，有的明显就是被人用过玩过的，但是公玉瑶不介意，每次都玩得很开心，麒麟自然也就跟着开心。
有时候带来的东西，支舟还要拿走。
“这个我妹妹很喜欢，我就是带来给你们看看，还要带回去的。”
“那你带她来玩呀。”公玉瑶说。
支舟就会摸摸她的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她不能下山。”
“为什么？她身体不好吗？”公玉瑶担忧的问，“要不要让阿祈去看看她，我身体也不好，是和阿祈在一起后才好起来的。”
支舟就笑笑，不说话。
现在想来，支舟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公玉瑶根本不是因为麒麟的原因才让身体好起来，而是他的妹妹被种下傀儡线，日日夜夜用自己的灵力供养着这个素未蒙面的公主。
他和他们笑着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为自己妹妹的遭遇感到难过，有没有因此迁怒他们。
大概没有吧，禹风心底浮上来一声冷笑，支舟就是个滥好人，他大概不会因此难过，而是会因此为自己的妹妹骄傲，毕竟她的灵力拯救下来的公主，是整个人族希望的象征。
对于他们这些守域者来说，牺牲一个族人，牺牲一个公主，牺牲他一只神兽，却可以换来蒙骗众人的希望，也很值得了。
他兀自陷入回忆里，感觉身边有人靠近，余光瞥见支晓，心底那声冷笑就直接笑了出来：“怎么回事，真的全死在这里了，难道这世间真的有报应？倒是活该。”
支晓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走到大长老面前，隔着冰层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另一只手掌朝着众人一按——
大雾四起，很快淹没了他们。
雾见得多了，司见尘他们也终于习惯了，直到自己跟着支晓进了某个人的记忆，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跟着支晓走就行。
“这是大长老的境域。”支晓说，“禹风，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吧。”
禹风闻言，一言不发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大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大雾还没散尽，封行就认出了那个鹤发白须的身影——是大长老。
他行色匆匆，脚程极快，没多久就走出了层层叠叠树影交错的密林，阳光直射，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让人喉咙发干的暑气。
刚从大雪中抽身没多久的一行人被热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浑身寒气都被“滋啦”一声蒸发了，搞得他们活像被放在铁板上铺开了准备烧烤的人干。
实在是太热了！
大长老走了山道，他们都跟在身后，山林中的清幽消失，耳边渐渐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司见尘朝山道下看去，许多人挤在山道下的几颗大树旁，努力想躲在树荫下，有的挤不进去，只求能有半个身体遮在树荫里，一些人想爬上树，被七手八脚拽了下来。
“给我嚼两片，我太渴了！”
“放屁！每个人都嚼两片，这点树叶能吃几天！你要害老子们被晒死吗？！”
“何况这可是神山的树！你吃了神仙们的树叶，以后皇都没了庇佑怎么办？”
“就是就是！”
“这是……”司见尘没少在历史类的树上看过曾经这一时期的记载，当时的饥荒和灾祸写在纸上不过寥寥数笔，再是惊心动魄的用词，也比不上亲眼看到的景象。
刚出神山的地方还好，大部分人衣衫褴褛瘦弱，讲话却也还算中气十足，等过了神山地界，又还没到皇都，路途中他们遇到了好几拨流民，全都面黄肌瘦，光着脚走在炙热的泥地上。
“快，走，坚持住。”一拨流民里当先的是个中年人，边走边鼓励大家，“快到皇都了，到了皇都会好一些，毕竟那里有神明护佑。”
“爹爹，我走不动了。”小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中年人退走几步，从人群中抱起一个小女孩，脏而干瘦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头，“阿囡乖，累了就睡一会儿。”
“我想喝水。”小女孩瘦得眼眶突出，嘴唇干裂，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
“好，好。”中年人抱着小孩，抬起手指就要咬，被旁边的妇人拉住了。
“我来吧。”妇人说。
中年男人摇摇头，在手指上咬开了一个口，挤出些血液喂到孩子嘴边，让她吮吸了一会儿，拿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盖在她头上，让她睡觉。
妇人和丈夫搀扶着，小声和他说话：“去了皇都，真的会好起来吗？”
“会的。”中年男人沉声道，“起码比留在村子里好，昨日天降异象，我们都看到了，老天还是保佑我们的，你也听那个神使说了，那是瑞兽麒麟神君！肯定是看我们人族这么惨，来帮我们的。”
“……但愿吧。”妇人舒了口气。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喊声：“你！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能拿孩子去换……！！”
“臭婆娘你吃不吃！不吃别来烦我！”男人粗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又不是咱们儿子，老子都要活不下去了，不换怎么办！全家一起死吗！他最大，换的也跟他差不多大，能多吃些时候！”
妇人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可她没什么力气，哭声也很快就低了下去。
四周的人却见怪不怪，全都低着头当没看见没听见。
一个队伍在烈日下沉默而诡异地继续前行着。
“易子而食……”商玉凉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他们生在衣食不缺的年代，对于这种众生的苦难只觉得触目惊心，背脊发凉，却说不出任何同情或责难的话。
一切的话语都无足轻重，都不足以在曾经的现实面前落下评判。
禹风眉头皱起，撇开目光挥了挥手，大雾弥漫过来，看不到那些景象，司见尘三人才缓缓喘了口气。
等雾气四散，大长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前方，他们跟了上去。
司见尘突然觉得出现在周围的景物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和那次被困在麒麟神君的境域里看到的景物相同，雕梁画栋的建筑，高大肃穆的房屋，他们来到了皇宫。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商玉凉和祝伊，三个人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路都怀着看古董的珍奇心情看过去的。
这一趟真值啊，不仅进了神山雪域，居然还能亲身体验古都之行。
如果没有目睹那些苦难的画面，大概他们现在整个心情都是愉悦的。
那样一路走来，现在他们心底都沉甸甸的，看到了七百多年前的皇宫，除了感叹，又聚德这景色包裹着浓浓的阴影，无论如何都不能用轻松的心情来形容。
周围来往的人都看不见他们，禹风带着他们长驱直入，直接去了人皇陛下的寝宫。
大长老正站在门口和侍卫交代什么，说完后转身进了陛下的书房。
他们跟了进去。
“陛下。”大长老行了个礼。
屏风后的人影挥了挥手，片刻后红木屏风被移开，人皇换了身常服，亲自过来虚扶起大长老：“急诏你来，还以为要明日才能到，你倒是来得及时。”
“麒麟降世，天象有异，我中午就动身，方才已经去看过小公主了。”
大长老和支晓印象中一样，不苟言笑，言语也不多，鹤发白须，一看就是仙风道骨的活神仙，面对皇都的陛下，他神色也是淡然的。
“麒麟神君选了小公主做封正之人，现下契约已经结下了。”大长老说。
按理说得了麒麟降世的祥瑞之兆，陛下该是欢喜的，但是年轻的人皇脸上看不出任何欣喜，反而愁容满布。
“可是……可是……”人皇屏退了左右，书房中只留下他和大长老两人，“可是小女阿瑶已于半个时辰前——”
“陛下慎言。”大长老打断人皇的话，“麒麟诞生的大好征兆刚刚降下，我族人已经在各处知晓，并在民间留下了箴言，此为救世之吉兆，麒麟神兽既然已经入主皇都，那次后皇都必将受到天命庇护，我人族也有一线生机善存，只要麒麟一日不离开，天命就会一直庇佑人族。”
“大长老。”人皇陛下震惊的看着他，“你是要我欺瞒世人吗？神兽天命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现下小女已经殒命，难道你要拿她的未寒的尸骨来与我开玩笑？！”
“陛下此话不可再说。”大长老敛着眉，“小公主还在，麒麟也必须在，人族必须撑下去。”
“如何撑？”人皇忽地笑了一声，又笑得有些像哭，“国师啊，你的族人四处游历，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是什么样了吧？干旱连年饿殍遍野，瘟疫肆虐灾荒爆发，皇都还是因为有你神山灵气庇佑，才能苟延残喘。”
“天要亡我人族。”年轻的人皇眉宇间疲惫不堪，“世人皆苦，民生多艰，国师，你们守域者本就是方外之人，你们可以退回神山不理世事，可我人族能往哪里退？我每日看着各处的惨状，有心无力。人胜不过天，人族要亡了，又要这虚妄的一线生机做什么。”
人皇说完，书房中落针可闻。
“不会亡。”许久之后，大长老掷地有声铿然说到。
司见尘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踢到了谁。
祝伊突然轻轻拽了一下商玉凉的袖子，示意他看，商玉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地上流过细微灵息，不动声色的祭出了罗盘，手掌轻抚而过，地上的灵息被抽出一小缕，在罗盘上盘桓了一会儿，现出一个完整的阵法纹路来。
在已经失效了的寂灭生息阵上，居然还覆盖着新的阵法。
祝伊一惊，刚要出声，商玉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先别出声，这阵法对我们无害。”
祝伊点点头，商玉凉才放开了她。
祝伊压低了声音：“这什么阵啊？”
“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祝伊奇了。
“为什么我就知道？”商玉凉也奇了。
祝伊看他一眼：“你家不是藏书多吗，少爷。”
商玉凉嘴角抽了抽：“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能叫，你本来就是少爷啊。”司见尘帮着祝伊一个鼻孔出气。
商玉凉：“……你俩想自己走吗？”
他快步向前走去，司见尘和祝伊没了依靠，惊悚地追上来扒住他：“错了错了，再也不叫你少爷了！少爷息怒！”
“……”
真的很想把这两个拖油瓶封进雪堆里做冰雕。
不知走了多久，当先在前的麒麟虚影停下来，低低咆哮了一声。
眼前的风雪不变，周遭却没有了一排排被冻住的尸体，司见尘和祝伊总算放下了提着的那口气，但看清前面的场景，好不容易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见眼前一片空阔的空地，空地正中一个身影半跪在地上，手臂被两条无形的锁链吊在空中，落下的雪被风吹开，露出底下被冰冻住的人的面孔，透明的寒冰下毫发毕现。
“支舟……”封行喃喃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空地边缘还有三具半跪着的“冰棺”，此刻都被拂去落雪，露出里面被冻住的人来。
令羽，逐辰，守域者的大长老。
“国师大人。”禹风盯着冻冰下的大长老，几乎咬牙切齿。
“我回来了。”支晓走到支舟面前，隔着厚厚的冰层触摸了一下他的脸。
细小的金色纹路从支舟脚下蔓延开，牵连到空地上的三个人影脚下，又往后延伸，像缜密的蛛网一样，金光在整个曾经的寂灭生息阵中闪过，又归于平静。
“支晓，你要干什么。”封行语气紧绷。
从进了雪域开始，他几乎全副身心都在支晓身上，支晓没有说她回来的目的，也没有跟他说起过等神山雪域一趟结束后的任何安排，哪怕在一年的旅程中他总是以此为话题来引着支晓说话，想从两人连接的神魂共感中找到点什么端倪，却始终没能如愿。
好像在支晓的打算中，她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在回到神山雪域后就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后续了。
他不能阻止她回来，就只好严防死守。
就算要永远留在雪域，支晓也必须带着他一起。
他是抱着死志来的。
这么一想，颇有点他要强迫支晓和他殉情的味道。
脑海里这个念头刚起来，支晓就看了他一眼。
封行只好镇定的回看过去，在共感里先发制人：“别老偷窥我的想法。”
“彼此彼此。”支晓回敬。
禹风已经走到了大长老面前，几百年过去，他却又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皇都的人都称他一声麒麟神君，但唯一会跟他玩跟他闹的只有公玉瑶，其他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敬而远之，偶尔国师进宫会带着人，一般都是两名少年，一个是将来的祭司逐辰，另一个就是支舟。
支舟不用一直跟着大长老，天性不羁，爱在宫里四处走动，一来二去，和麒麟神君说上了话。
那会儿公玉瑶还小，麒麟也尚且年幼，支舟大一点，自从一次误闯了公主和麒麟的住所，后来就经常来找他们玩儿，每次来都会带上不少好玩好吃的，有的很新，有的明显就是被人用过玩过的，但是公玉瑶不介意，每次都玩得很开心，麒麟自然也就跟着开心。
有时候带来的东西，支舟还要拿走。
“这个我妹妹很喜欢，我就是带来给你们看看，还要带回去的。”
“那你带她来玩呀。”公玉瑶说。
支舟就会摸摸她的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她不能下山。”
“为什么？她身体不好吗？”公玉瑶担忧的问，“要不要让阿祈去看看她，我身体也不好，是和阿祈在一起后才好起来的。”
支舟就笑笑，不说话。
现在想来，支舟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公玉瑶根本不是因为麒麟的原因才让身体好起来，而是他的妹妹被种下傀儡线，日日夜夜用自己的灵力供养着这个素未蒙面的公主。
他和他们笑着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为自己妹妹的遭遇感到难过，有没有因此迁怒他们。
大概没有吧，禹风心底浮上来一声冷笑，支舟就是个滥好人，他大概不会因此难过，而是会因此为自己的妹妹骄傲，毕竟她的灵力拯救下来的公主，是整个人族希望的象征。
对于他们这些守域者来说，牺牲一个族人，牺牲一个公主，牺牲他一只神兽，却可以换来蒙骗众人的希望，也很值得了。
他兀自陷入回忆里，感觉身边有人靠近，余光瞥见支晓，心底那声冷笑就直接笑了出来：“怎么回事，真的全死在这里了，难道这世间真的有报应？倒是活该。”
支晓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走到大长老面前，隔着冰层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另一只手掌朝着众人一按——
大雾四起，很快淹没了他们。
雾见得多了，司见尘他们也终于习惯了，直到自己跟着支晓进了某个人的记忆，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跟着支晓走就行。
“这是大长老的境域。”支晓说，“禹风，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吧。”
禹风闻言，一言不发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大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大雾还没散尽，封行就认出了那个鹤发白须的身影——是大长老。
他行色匆匆，脚程极快，没多久就走出了层层叠叠树影交错的密林，阳光直射，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让人喉咙发干的暑气。
刚从大雪中抽身没多久的一行人被热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浑身寒气都被“滋啦”一声蒸发了，搞得他们活像被放在铁板上铺开了准备烧烤的人干。
实在是太热了！
大长老走了山道，他们都跟在身后，山林中的清幽消失，耳边渐渐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司见尘朝山道下看去，许多人挤在山道下的几颗大树旁，努力想躲在树荫下，有的挤不进去，只求能有半个身体遮在树荫里，一些人想爬上树，被七手八脚拽了下来。
“给我嚼两片，我太渴了！”
“放屁！每个人都嚼两片，这点树叶能吃几天！你要害老子们被晒死吗？！”
“何况这可是神山的树！你吃了神仙们的树叶，以后皇都没了庇佑怎么办？”
“就是就是！”
“这是……”司见尘没少在历史类的树上看过曾经这一时期的记载，当时的饥荒和灾祸写在纸上不过寥寥数笔，再是惊心动魄的用词，也比不上亲眼看到的景象。
刚出神山的地方还好，大部分人衣衫褴褛瘦弱，讲话却也还算中气十足，等过了神山地界，又还没到皇都，路途中他们遇到了好几拨流民，全都面黄肌瘦，光着脚走在炙热的泥地上。
“快，走，坚持住。”一拨流民里当先的是个中年人，边走边鼓励大家，“快到皇都了，到了皇都会好一些，毕竟那里有神明护佑。”
“爹爹，我走不动了。”小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中年人退走几步，从人群中抱起一个小女孩，脏而干瘦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头，“阿囡乖，累了就睡一会儿。”
“我想喝水。”小女孩瘦得眼眶突出，嘴唇干裂，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
“好，好。”中年人抱着小孩，抬起手指就要咬，被旁边的妇人拉住了。
“我来吧。”妇人说。
中年男人摇摇头，在手指上咬开了一个口，挤出些血液喂到孩子嘴边，让她吮吸了一会儿，拿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盖在她头上，让她睡觉。
妇人和丈夫搀扶着，小声和他说话：“去了皇都，真的会好起来吗？”
“会的。”中年男人沉声道，“起码比留在村子里好，昨日天降异象，我们都看到了，老天还是保佑我们的，你也听那个神使说了，那是瑞兽麒麟神君！肯定是看我们人族这么惨，来帮我们的。”
“……但愿吧。”妇人舒了口气。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喊声：“你！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能拿孩子去换……！！”
“臭婆娘你吃不吃！不吃别来烦我！”男人粗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又不是咱们儿子，老子都要活不下去了，不换怎么办！全家一起死吗！他最大，换的也跟他差不多大，能多吃些时候！”
妇人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可她没什么力气，哭声也很快就低了下去。
四周的人却见怪不怪，全都低着头当没看见没听见。
一个队伍在烈日下沉默而诡异地继续前行着。
“易子而食……”商玉凉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他们生在衣食不缺的年代，对于这种众生的苦难只觉得触目惊心，背脊发凉，却说不出任何同情或责难的话。
一切的话语都无足轻重，都不足以在曾经的现实面前落下评判。
禹风眉头皱起，撇开目光挥了挥手，大雾弥漫过来，看不到那些景象，司见尘三人才缓缓喘了口气。
等雾气四散，大长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前方，他们跟了上去。
司见尘突然觉得出现在周围的景物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和那次被困在麒麟神君的境域里看到的景物相同，雕梁画栋的建筑，高大肃穆的房屋，他们来到了皇宫。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商玉凉和祝伊，三个人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路都怀着看古董的珍奇心情看过去的。
这一趟真值啊，不仅进了神山雪域，居然还能亲身体验古都之行。
如果没有目睹那些苦难的画面，大概他们现在整个心情都是愉悦的。
那样一路走来，现在他们心底都沉甸甸的，看到了七百多年前的皇宫，除了感叹，又聚德这景色包裹着浓浓的阴影，无论如何都不能用轻松的心情来形容。
周围来往的人都看不见他们，禹风带着他们长驱直入，直接去了人皇陛下的寝宫。
大长老正站在门口和侍卫交代什么，说完后转身进了陛下的书房。
他们跟了进去。
“陛下。”大长老行了个礼。
屏风后的人影挥了挥手，片刻后红木屏风被移开，人皇换了身常服，亲自过来虚扶起大长老：“急诏你来，还以为要明日才能到，你倒是来得及时。”
“麒麟降世，天象有异，我中午就动身，方才已经去看过小公主了。”
大长老和支晓印象中一样，不苟言笑，言语也不多，鹤发白须，一看就是仙风道骨的活神仙，面对皇都的陛下，他神色也是淡然的。
“麒麟神君选了小公主做封正之人，现下契约已经结下了。”大长老说。
按理说得了麒麟降世的祥瑞之兆，陛下该是欢喜的，但是年轻的人皇脸上看不出任何欣喜，反而愁容满布。
“可是……可是……”人皇屏退了左右，书房中只留下他和大长老两人，“可是小女阿瑶已于半个时辰前——”
“陛下慎言。”大长老打断人皇的话，“麒麟诞生的大好征兆刚刚降下，我族人已经在各处知晓，并在民间留下了箴言，此为救世之吉兆，麒麟神兽既然已经入主皇都，那次后皇都必将受到天命庇护，我人族也有一线生机善存，只要麒麟一日不离开，天命就会一直庇佑人族。”
“大长老。”人皇陛下震惊的看着他，“你是要我欺瞒世人吗？神兽天命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现下小女已经殒命，难道你要拿她的未寒的尸骨来与我开玩笑？！”
“陛下此话不可再说。”大长老敛着眉，“小公主还在，麒麟也必须在，人族必须撑下去。”
“如何撑？”人皇忽地笑了一声，又笑得有些像哭，“国师啊，你的族人四处游历，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是什么样了吧？干旱连年饿殍遍野，瘟疫肆虐灾荒爆发，皇都还是因为有你神山灵气庇佑，才能苟延残喘。”
“天要亡我人族。”年轻的人皇眉宇间疲惫不堪，“世人皆苦，民生多艰，国师，你们守域者本就是方外之人，你们可以退回神山不理世事，可我人族能往哪里退？我每日看着各处的惨状，有心无力。人胜不过天，人族要亡了，又要这虚妄的一线生机做什么。”
人皇说完，书房中落针可闻。
“不会亡。”许久之后，大长老掷地有声铿然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