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今晚就是我准备好的,让“现任男友”音石明初登场的舞台。

    入场券目前仅向吉良吉影一人发售,可以说是包场。

    我原以为我让音石明登场,完完全全是出于认真分析过后的谨慎且必要的冒险,但看到吉良吉影那一瞬间精彩至极的反应,我突然意识到:

    我内心中的某一部分,只是单纯地、出于恶趣味地策划了这件事,期待着这位假面兄长失态的有趣反应。

    而吉良吉影完全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那样平淡而自然,除了眉心的褶皱较往常更深,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那一脚猛踩刹车的绝活,还是完美戳中了我的笑点。

    我在广播中的意大利女声飙高音时微微偏过头,自然地撑住脸颊,用手掌贴着脸,强行固定住面部表情,以防嘴角的幅度上扬过高被他发现。

    此时错过了高峰期,路上车辆本就不多,更无人在我们后方按喇叭催促,所以这位在人前谨慎法度规则的兄长,好像忘记了最基本的交通规则。

    信号灯从绿转为红,从红又转为绿,吉良吉影依旧没有踩下油门。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虚虚地定格在侧前方,似乎在凝神思考。

    “兄长,还想在这里待多久呢?”

    因为达成了“共识”,我没有刻意掩饰语气中的挑衅,

    “如果您感到疲惫的话,只剩一点路,我也可以走着过去。”

    “怎么会。”

    吉良吉影将视线从虚空中的一点拉回,扯动嘴角的皮肉,噙着笑回道,

    “我只是在思考,这是小光第一次将男朋友介绍给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点——现在绕路去买见面礼还来得及吗?”

    “噫,又不是结婚,不用这么恶心吧。”

    “那位男性不是你会考虑结婚的对象吗?”

    “就算是兄长的时代,也没有什么谈恋爱就要从一而终的道理啊,而且我才高中呢。”我嬉笑着回道,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还是说,兄长其实是古板封建的纯爱派,所以才这么多年没给我带个漂亮姐姐回来?”

    吉良吉影适时地露出苦笑:“只是恰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确实,是没有合适的“人”呢。

    我勾了勾嘴角,收回视线:

    “我没有兄长这么高的要求,就算没有感觉,只要看着顺眼,试试也没问题,恋爱总要谈了才知道嘛。”

    “之前也‘试’过很多次吗?”

    “不,这次是初恋。”

    吉良吉影递来了询问的眼神。

    “怎么说呢,以前还是国中生,虽然开始交往的有不少,但单身比例更高,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可是高中生了哦,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还保持单身的话,会让人感觉很奇怪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在乎别人看法的。”

    我像是寻求认同般,看了他一眼,又叹息道,

    “真羡慕兄长您呢……还能够若无其事地、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前方路口有车驶来,没有关掉的远光灯直直打在了吉良吉影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瞳色却在光的笼罩下愈发浓郁,其中涌动着我还尚未确认的情绪。

    而在短暂地静默后,吉良吉影回我以标志性的轻声呵笑,眼眸中似乎也染上暖色的笑意:

    “不必羡慕我,你也一定会成长为理想中的大人的,小光。”

    我恍惚了一瞬,因为这句话的熟悉。

    相似的话曾从身为正义使者的承太郎先生口中说出,我相信那是他真诚的祝福。

    而吉良吉影,这个令我烦躁恶心愤怒焦躁的变态杀人犯,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这句话的呢?

    ……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我“亲爱”的兄长?

    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问出口,只是任凭刻意营造的脉脉温情填塞了车厢,像泡泡般一戳即破,但我和吉良吉影,都准备暂时纵容这一幻象,维持短暂的平静,直到“必要时刻”的来临。

    我松开撑住侧脸的手,稍稍端正坐姿,对着镜子补了道口红。

    又是绿灯了。

    车缓缓向前驶去,正如我所说的,音石明,今晚新登场的演员,正乖巧地站在我要求的位置。

    四月中旬,本市的天气还偶有转凉,今天恰好就是一个这样的天气。

    为了让音石明穿得与我相配又正经,我有特意打电话通知过他,并详细规定了着装要求。原以为出现在我眼前的“男朋友”应该与脑补得一般无二,没想到他还是让我稍稍吃了一惊。

    明明在那冻得腿肚子发抖,却还是固执地穿着浅灰底色深紫纹样的短袖衬衫,与同样露出度为夏天水准的短款西装裤,而将与我同色系的深蓝休闲西服外套搭在了臂弯上,这执着于耍酷的精神简直都要让我肃然起敬了。

    ——开玩笑的。

    这家伙是什么柔弱女高中生吗?这个天气正常人都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吧,这就是垃圾音乐人的身体素质?

    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监督他锻炼,我控制住狂翻白眼的冲动,勉为其难地从他那气场-5的身形中挑出了那么一两点可取之处——虽然打结的手法拙劣,但休闲领带颜色不错,而且昨天新剪烫过的中分齐耳自然卷洗过一次后竟然更加适合了,这算是惊喜的加分点。

    随后,我猛地打开车门,向着茫然等候的他招了招手。

    “晚上好,学长~”

    我轻盈地跳下车,用甜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

    “灰绿色的领带很配你的眸色,发型也很帅哦。”

    “晚——”音石明像是被冻傻了,呆愣了一瞬,面色突然由白转红,昂着头大声喊道,“晚上好!你今晚也十分美丽,Honey!就像那纯洁的百合花一样——”

    我眉毛猛地一抽。

    不都已经给过剧本了吗,这家伙怎么回事??

    这段尬演完全不在剧本内啊?

    ……算了,反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他与我有多相配,恰恰相反,正是要他存在疑点、值得探究,才是值得被我摆在舞台上的优秀靶子。

    疑点藏得不够好,也只是略显刻意、稍稍减分罢了,音石明还是值得利用的合格道具。

    我深吸了口气,将转身就走的任性想法抛到脑后,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再度换上甜蜜的笑容,踩着细高跟,蹦跳着接近,挽上了音石明的臂弯。

    回过头去,吉良吉影坐在光线微弱尽无的车厢内,隐约可见的面部轮廓,正对着我们的方向,静静注视着,没有开口说话。

    我指着那黑乎乎的一团人形,跟音石明介绍:

    “学长,这是我的兄长,吉良吉影,今天特地来接送我的。”

    “您好!”音石明一个夸张的鞠躬,险些把挽着他臂弯的我也跟着拽下腰,他语气激动,声音越发洪亮,“久仰大名,我是阿光的男朋友音石明,以前经常听阿光提起您,感谢您对她的照顾,阿光哥哥!”

    ?

    谁让你又擅自加词改戏了?

    你以为你是在演什么,婚前见家长的仪式吗?!

    我踉踉跄跄地站稳,愕然地看了眼又一次超出游离剧本的音石明,只感到归零的杀意蹭蹭蹭往上涨。

    而这个时候,吉良吉影突然发出的轻笑声,无疑是火上浇油。

    “原来你经常跟你朋友提起我啊,小光。”

    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里蕴藏的,那一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温和笑意。

    我应激性地露出假笑:

    “呵呵,是啊。毕竟我很尊敬兄长嘛。”

    “那作为一个可敬的兄长,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约会吧。”他偏了偏头,目光似是落在了音石明身上,“这位音石同学,我的妹妹有时会有点任性,还请你以后多多包容了。”

    “当然!当然啦!本大爷,呸,我绝对会成为Honey最喜欢的男朋友的!”

    一直到吉良吉影的车子驶离许久,音石明脸上那堪称鬼畜的痴汉笑容还挥之不去。

    我甩着细高跟,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看到他的表情从愉悦变成扭曲还只能强忍着站稳不动,冷笑了一声:

    “有些人,似乎没有搞清楚应该做的事情啊。”

    那双算得上漂亮的绿眼睛里蓄起泪水都没有用上一秒,音石明似乎已经在骄傲的斗鸡、发情的泰迪与与怂软的鹌鹑间角色切换自如,他万分委屈地说道:

    “我也是想演得更逼真点,全是为了Honey你着想。”

    “……”

    心平气和地想想,我确实没告诉过音石明有关吉良吉影的真实情况,而音石明除了的笑容过于猥琐以外,好像也只是在认真表演“第一次见女友哥哥的男朋友”而已。

    更何况,我和音石明的关系,目前已经从不稳定的俘虏与绑匪,初步转型成了相对稳定的娱乐公司老板与旗下演员,目前已经是利益一致的捆绑体,平时过于苛责,只会导致他积极性下降,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就算我再不喜音石明,老板向职员发泄无名怒火也不是什么理性的选择,偶尔也得实行鼓励政策。

    想到这里,我转过身,面朝他的方向站定了,仔细地打量着他。

    音石明眼泪定格在眼眶里,愣愣地看着我,显得不知所措。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我伸出手,将他乱七八糟的领带解开,指尖抵在他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还有领带也是。”

    “诶?”

    “我会帮你系一遍……请你用这里,用心,给我好好记住了。”

    音石明身体僵硬,任由我贴了过去,似乎连呼吸也屏住了……有这么紧张吗?

    我垂下眼,熟练却缓慢地系着领带,还抽空走了会神,回顾了下这两天的事情。

    从昨天最开始得知那冲击性.事实的愤怒、焦虑与恶心,在对小林松子发泄一通,又和吉良吉影拐弯抹角地扯皮了几回合后,愤怒与焦虑都被冲淡了,余留下来的是黏着的恶心感,与新增的……好奇。

    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此刻的心情未免有些离谱。

    我向来专注于自我,对外界的探索几乎都是出自“必要”,难得产生的好奇心,竟然是因为意识到监控自己多年的兄长九成九是个变态连环杀人犯。

    可我确实产生了好奇心。

    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与我“理想”近似的人,活了三十三年、如同平静范本的人,却先天或后天地持有着无条件破坏平静的罪孽冲动,这实在是……

    太搞笑了。

    就像那种涉及屎尿屁的肮脏笑话一样,虽然感到恶心,但又觉得好笑,进而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产生了古怪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按理说,我应该克制非理性的冲动,可在“探究吉良吉影”这件事上,即使是通过理性的思考,也会得到相同的、肯定的答案。

    于是,我的好奇心就没有被克制的理由了。

    我的兄长,对我来说是个极端危险的存在,可在这个时刻,我又有种奇妙的预感。

    ——也许从吉良吉影身上获得的答案,会解决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我收回心神,指尖依然停留在灰绿色领带上方,便沿着细微的褶皱,由上自下地抚平,音石明的胸膛在微微震颤,那引发躯体地震的器官,仿佛正透过我的指尖,传达它独特的声音。

    砰砰、砰砰。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声音也随之响得更厉害了。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我松开了他的领带,稍稍拉开距离,抬眸注视着因为过度憋气面色涨红的音石明,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呢。”

    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竟然还会因为简单的话语动作挑弄得脸红心跳,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这都是什么被欲.望驱使的劣等生物啊。

    没等音石明回答,我轻轻推了把他:

    “今天就到这里,我累了,你滚吧。”

    把一步三回头的音石明赶走,我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顺手将随身携带的包包拉链拉开一截。

    青蛙王子乌溜溜的纽扣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而我也在看着它,又或者说透过它,正注视着另一个人。

    被我藏于替身内的小林松子。

    “你都看到了吧?我可是刻意给你‘看’的权限了哦。”

    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亲亲蜜蜜地呢喃着,

    “我喜欢好孩子,也会给听话的乖孩子奖励,吉良吉影承诺中无法实现的,只要你亲自向我索求——我都会好好考虑。”

    青蛙王子无机质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你会成为我的乖孩子吗,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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