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在抚摸着他的头,仿佛在教他抬起头来。副官吐了一口气,把脸低下去,埋进枕头里。

    “怎么了?”背后传来总督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疲惫。副官知道,这几天,那些记者们几乎把总督弄散架了。就为了这个,总督最近老是做出一些可怕的重复的事来。他曾经看见,总督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那个他很熟悉的咖啡杯,直到边缘上金色的印花被蹭下来。

    “可怜的孩子。”总督低声说。

    到底谁是可怜的孩子,大人?他忍不住在心里问。

    这些天,他们都像被抛进了一个热天的噩梦里。他不得不跟着总督一次次在各种走廊里穿行,一遍遍进出那黑色的汽车。连他的衬衫都不成体面地紧紧贴在身上了。到底谁是可怜的孩子,大人?

    “大人,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我们了,您会怎么办呢?”他突然问。

    总督转过来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简直可以游进去。总督恶作剧般地想。他还从来没有在心里默念过一个这么具有文学性的句子。

    “为什么问我这个?”总督问他。

    他的下唇颤抖了一下。总督的心软化了。我的副官还这么年轻,可怜的孩子。总督心想。他简直还是个大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他亲眼见到那些记者的摄像头把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只是问问,大人。”他说。

    他又在称我为大人了,从前他在床上可没这么做过。总督心想。看来他确确实实被吓坏了。

    “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总督命令道。

    还有谁能发现呢,除了我那个妻子?总督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心想。没准她现在就在阁楼上,透过她那个天文望远镜看着我(他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即无论是副官还是他自己都没有大到一颗行星的地步,连山脉都算不上)。上帝,难道她就不能给自己找个伴儿吗?

    或者记者们。反正他已然成为他们最新的宠儿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在清晨一边喝着牛奶听着新闻,一边读报纸上他大学时的窘事。就像他们谈论得还不够多似的。

    “就像别人说得还不够多似的。”他下意识地嘟囔道。

    副官从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可怜的孩子,副官心想。

    “大人,让我来吧。”他探身过去。总督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手。他默默地帮总督整理着领带。

    这孩子实在欠管教。总督心想,难道在学校里他们没教过他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副官吗?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总督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必须是和我站在一起的。”不然你也就没用了。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是的,大人。”副官说。

    他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总督话里的烦躁。而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可怕啊。他害怕我。副官心想,他喜欢我,这一点即让他害怕,又让他恨自己。就连我也恨我自己。

    他不由得想到,假如有一天他们真的被某个小报的记者捉住了——甚至不必是很困难的手段,只要有人在窗户对面举起了摄像机,那么,他们第二天就一定会上电视。想想看,总督会多么急躁地吐气,跺脚,应付着不断打来的电话,一边核对待会要对镜头说的话啊!一定会有人来教他该说什么的,即使没了副官,总会有人来教他说什么的。

    “这些事情全部是虚构的。”他仿佛看见总督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这些毫无根据的中伤——”

    而他,当总督走出门的时候,他还能跟在他身后吗?他还能为他整理领带吗?

    或许是他自己拿着照片敲了某家报纸办公室的门。甚至不必是很高昂的价格,因为他早已受够了。

    “我受够了他在别人面前装作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报纸上那位K(化名)会这样写道,“我也受够了他一直利用职权不公正地对待我,不承认我的奉献,当然也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默默地躺下去,用被子盖住自己。

    难道我真的会这么做吗?他对自己说。可我甚至都不应该想到这个。可为什么它还看起来那么真实呢?上帝,我真是疯了。一定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他来到地球——这个受诅咒的鬼地方以来,这些话他难道不是已经对自己重复过无数次了吗?

章节目录

地月距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深巷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深巷月并收藏地月距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