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拿起放在手边的奏表递向胡村正:“这是我写好的奏表,你们也看一看。”

    胡村正哪敢真看,恭恭敬敬接过来端在手中,端在手中片刻又送回给县丞:“大人所书,必是美言,在下拜服。”

    胡村正喜不自胜,侯牧风面上也有了喜色,姚姜却心中一紧。

    她思忖片刻,上前对县丞行了个礼:“大人当日来三河村,民妇便说过:民妇为小小女子不敢贪功绩。真正能解流民之难的还是官府。若没有各位大人相助,哪里能平安渡过天灾?请大人不要为我请功。”

    “天灾之时尽力,乃是做人的本分。再者,若没有乡邻努力栽种,仅凭民妇一人哪里种得出许多庄稼,更管不了这许多人和事。大人为民妇请功本是好意,但若真要请这功,请将随我一同栽种的乡邻都算上,也为他们请了功。”

    县丞笑着摇头:“按你这样说来,你村中便有近百人要请功,别的村也还有出力之人,这么请下来,岂不是得为近千人请功?哪有这样请功的?不成不成!”

    姚姜微笑:“三河村乡邻齐心协力才让流民能安顿下来,因此人人都有功劳。大人若只为民妇请功,对乡邻们极不公平,也无异于将民妇置于炭火之上炙烤,民妇经受不起,因此请大人不要为民妇请功。”

    县丞看了她片刻:“可是你这样大的功劳,不给你请功,于情于理都不合。”

    姚姜:“县丞大人所言甚是。但大功劳必定会伴随着大是非,请大人体谅我独身孀居,经不起流言蜚语,也承受不起众目睽睽,领受不起这样的功绩。”

    县丞看了她片刻:“你不会后悔?”

    姚姜:“绝不后悔。”

    出了县衙,坐入马车,姚姜请胡村正送自己去往私墅。

    马车缓缓向着湖边而去,胡村正叹了口气:“姚小娘子,你不领功绩实在可惜。实则这功劳你该得,你虽为女子,但也果真养活了这许多人,该领这功劳。”

    姚姜叹了口气:“胡伯伯,我若领了这功劳必定有许多烦难。远的便不提,只说领了功劳后,上官青睐,我就要去郡守等人家的农庄效力,食肆的生意便无暇顾及了。”

    姚姜知晓自己已是众矢之的。

    张相公与云娘子到三河村来建屋舍,是冲着她来的。看似是她关照他们,实则是他们来护卫她!

    以张家的家底,天灾之年也不会缺吃少穿。但天灾时有他们为邻,她才能将自己的本事展开,且真正行了善举又平安无事。

    若没有张家坐镇,仅流民抢夺吃食屋宅,她和杜家姐弟必定是村中最先被流民赶出家门强占了家舍的人家!

    但张相公与云娘子也揭开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让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深入,现下他们离开了,她便得多些思虑。

    只是她不会对胡村正提及这些,只用食肆来说事。

    胡村正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我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你思虑得周全。”

    侯牧风忽然开了口:“姚娘子,你不领功,心中不会遗憾?不会觉得不公?”

    姚姜想了想:“侯先生,现下平安渡过了天灾,我没有遗憾。再者,木秀于林,风必嶊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胡村正眉头皱起:“听你这么说来,似乎我们都不该领这功。”

    姚姜一笑:“伯伯多虑了。伯伯为村中官员,天灾时出力是为上官分忧,该领功劳;先生帮着伯伯管辖流民,也该领功。况且先生要科举,白身时有了功劳将来又中了榜,只会锦上添花,于仕途都有助力。唯独我不能领功。我为女子,领这功劳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不领功才有平安。再者,当日县丞大人到伯伯家中时,我便说过不要功劳,如今却领功,岂不是出尔反尔?”

    胡村正点头:“你有见地,所言也属实。既然你想得这样明白,那我也不劝了。只是县丞大人写了奏表,上官必定会问起栽种的情形,最终县丞大人还得为培育良种之人请功。到时你又如何?”

    姚姜:“伯伯,若真要请功,请为陈泉与刘昭山请功。他们每日里带领流民栽种,很是辛苦。良种培育他们也没少帮手。为他们请功,理所应当。”

    杜翠兰和莫家姐妹把私墅杂事打理得完整妥当,晚间杜翠兰回来,便将今日的种种都说给姚姜听。

    姚姜听完后微笑:“你做得很好,已能独当一面了。”

    杜翠兰看了看姚姜:“嫂嫂,今日,今日先生在村口等我。”

    姚姜一愣,杜翠兰叹了口气:“先生让我劝一劝嫂嫂。”

    姚姜轻轻摇头:“你也觉得我没领那功劳很可惜?”

    杜翠兰点头,姚姜:“这功劳领了,我们便再也不能离开此间了。”

    “朝廷给的旌表不是我想要的。”姚姜叹了口气:“但却会是无形的枷锁。我们有路引有银子,即便现下要离开此间,即刻便可离去。但我若得过了朝廷的表彰,想要离开便必定会有重重阻力。我离开此间,于胡村正便是将功劳拱手让与他人,他怎会甘愿?县丞也未必会同意我们去往别地,我们会被拒定在此间,动弹不得。”

    忽然鸡腿与阿旺都低声轻唁,片刻后门上有人轻敲,杜翠兰轻咬着嘴唇:“想必是先生来了。”

    姚姜一愣,坐在一旁的杜良辰已起身去开门。

    姚姜看了杜翠兰一眼:“你将堂屋内的灯点亮,请先生入内说话。”

    杜翠兰进了堂屋,片刻后已将堂屋内的油灯点着剔亮。

    侯牧风跟着杜良辰来到堂屋台阶下拱手行礼:“姚娘子。”

    姚姜微笑:“请先生到堂屋内坐下细说。”

    在堂屋内坐下,侯牧风:“姚娘子,女子在这世间极艰难,县丞为你请功你为何要拒绝?你可知晓,你若有了朝廷的表彰,许多事会容易许多。”

    从前姚姜对侯牧风仅是尊敬,杜翠兰由大字不识不敢大声说话的农家女到如今的能写会算、能说会道,他功不可没。

    但听了侯牧风这时的话,姚姜倒觉他为人不错。

    想了一想,她微笑:“先生前来劝解,所说的也是正道,姚姜感激不尽,这事我会认真思虑。”

    姚姜孀居,侯牧风又是夤夜前来不便久留,听闻姚姜会仔细思虑,他便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杜翠兰端着热茶来到,侯牧风已离去,杜良辰已闩上了院门。

    杜翠兰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堂:“先生离去了?”

    姚姜点头,她叹了口气将茶盏放下,催着杜良辰去歇息。

    将杜良辰赶走后,她步入堂屋:“嫂嫂,我们说说话好么?”

    “嫂嫂,其实先生对你很好,”杜翠兰小心翼翼看着姚姜:“先生曾问过许多嫂嫂的事,我,”

    “他问了何事?你如何回答?”姚姜看着杜翠兰。

    见她神情严肃,杜翠兰连忙回答:“先生问嫂嫂看哪些书,我回答嫂嫂如今没时刻看书;他还问了嫂嫂培育良种的情形,我回答都是跟陈刘二位叔父一同培育;先生也会问一问嫂嫂做了哪些点心菜肴,实则我知晓先生想问的不是这些。”

    见姚姜未生气,杜翠兰叹了口气,“我知晓我不该管嫂嫂的事,但哥哥已过世一年多了。嫂嫂比我也只大了三岁,真为已过世的哥哥苦守一生,我和良辰怎么忍心?嫂嫂一直陪在我和良辰身边,我们是丰衣足食,可是嫂嫂未必会开心。先生心仪嫂嫂,若嫂嫂要与先生携手百年,我与良辰也是赞同的,也会将先生当成兄长来对待。”

    姚姜知道杜翠兰聪明,但没料到她会对自己说出这话来,怔怔地看着她。

    杜翠兰见姚姜神情不变也没有责备,便壮着胆子接下去:“嫂嫂,我们希望你也开心幸福,但又害怕你离开我们,我时而觉得自己心肠坏,时而又觉得还好,我,我,”

    姚姜微微喟叹:“我不会抛下你和良辰。我现下就很开心,因为我们的银子已赚够了,虽是灾年,但年头我卖良种可是赚了许多银子的,何况我还有食肆与私墅的银子。你嫂嫂可是本村第一富有,只是不曾显露。我与卫公子的契约迟早会有终止,即便没终止,我也能择了时机带着你们到望海城去,在那边我可以在为卫公子经营的同时开一间自己的食肆,你们再也不必仰人鼻息。”

    “其次,离合是人间常态。你有了在世间立身的本事,我还给你留下了足够的银子和新开的食肆,你自己管食肆接着赚银子,让良辰继续进学,这情形下我才能放心离开。”

    姚姜细细说来,坐在一旁的杜翠兰却红了眼眶,片刻后她的泪珠滚落下来,哽咽着:“嫂嫂,你,你还是要离开我们?”

    话音未落,她已伤心呜咽,姚姜哪里还敢说下去,轻拍着她的背:“我,我不是,”

    杜翠兰哭得情真意切,姚姜心中温暖轻拍着她的背:“我不走,我不会这样便抛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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