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娥与高娘子同去那边屋内歇息，冯瑜光将熏房清扫得一尘不染，又取来自己的铺盖铺开。
姚姜向高娘子讨要了些豆子给巧巧加为夜食，给它加了两桶水，又给它理顺了鬃毛，看它乖乖卧下，才往熏房来。
熏房内微有光晕，冯瑜光将干松枝点燃插在了屋角。
姚姜进入熏房，冯瑜光笑着：“我的铺盖窄，咱们挤一挤，幸而现下天热，盖不严也不会受凉。”
姚姜躺下，冯瑜光去折灭了松枝，来到她身边躺下。
“姚姜，我有一事不明。”
姚姜昏昏欲睡时，冯瑜光的声音响了起来，姚姜闭着眼问：“何事不明？”
冯瑜光却久久不语，姚姜向她看去。但熏房里没有光亮，她看不到冯瑜光的神情。
姚姜闭上眼没多久，冯瑜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为何不嫁人？”
姚姜一愣，再次睁开眼睛。
冯瑜光叹了口气：“我若是你，我早嫁人了。即便此间的姻缘有着重重算计，但至少有兵士武官真心要娶你，愿意庇护你。你嫁了人有夫君护持，不比现下好么？”
没等姚姜言语，她又叹息：“你这样聪慧能干，不依靠夫君也能活得好。有人愿意让你依靠，你却不愿依靠，我怎样也想不明白！”
姚姜：“万把总在家乡早娶了亲，他家的娘子岂是好惹的？你应当知晓她先前怎生磋磨月娥。他娶平妻纳妾都有其目的。靠他不如靠自身！”
冯瑜光轻笑：“你不会嫁万把总。我说的也不是万把总。”
姚姜意外，在心中猜测冯瑜光说的是何人？
片刻后冯瑜光又笑了一声：“你事事聪明，怎地到了这事上却是个笨肚肠？可惜我不是你，没你这样好的机会。我想好了，我将来必定要嫁个心中有我的好男儿。我在这世间已没有亲人了，不嫁人总觉无依无靠心中孤苦。嫁个好男儿，两人相依为命，也算是全新的生涯。”
“我父母去得太早，我不知何好男儿该是何样。但算计孤身女子的，绝非好男儿！”冯瑜光话声中满是无奈：“我没敢轻易将自己嫁出去，我也怕嫁了个无赖，从此再无翻身的余地。北疆军营也不少无赖，有骗苦役身子的，还有骗苦役出力的，有时我都想，他们怎能这样？”
姚姜知晓不少苦役都将嫁人视为改头换面的机会，冯瑜光的情形她也曾听高娘子说过些许，她忍不住问：“瑜光，你在北疆几年了？”
冯瑜光叹了口气：“快十年了。我来到此间时十二岁。如今已将要二十二岁了。”
姚姜想了想：“我听闻令堂来到此间不久便过世了？”
冯久久不语，姚姜也没追问，就在她以为冯瑜光不会再说话时，她的叹息声传来：“我爹娘来到此间没多久就先后过世了，我爹先走，我娘后走。可你若问我他们是何时过世的，我真记不得。幼年人人都夸我聪明记性好。可我只觉他们过世时的那些时日我头脑昏乱，前后几日的情形我都记得分明，就是他们过世那日我不记得，连日子都模糊。每年给他们祭拜都没有固定的日子。”
“幸好月娥的娘对我也时有照顾。我娘的后事便是她帮手办的，虽说只是请人挖了坑用草席卷了埋入土中，好歹是入了土。从那以后，我就拼命干活。别人干的活儿我干，别人不干的活我也干。除却干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瑜光的话声极轻，话声也平稳，但姚姜却没敢再言语。
只一句“记不清日子”，她便知母亲离去冯瑜光当日所受的打击有多大，绝望到了极点才会记忆混乱，才会记不得日子。
不必问，姚姜也知晓她由懵懂少女变成如今这样，个中的辛酸苦楚非常人所能承受。
冯瑜光与高娘子高月娥不同，却有也相似之处。
高娘子对高月娥的庇护不多，实在是自身都难保，对女儿的庇护也就有限。
可冯瑜光连这点庇护都没，只能用自己扛起一切。但这情形下，她也没有随意委身他人，可见她也是铮铮硬骨。
姚姜仔细斟酌了片刻：“军中好男儿甚多，固然有男子会因有了军功身份变化，心思也变化，但认真找寻，你必定能找到一心一意待你的好男子。”
冯瑜光忽然道：“我听你今日说的那些话，真将田地建到那地步，你必定需要人帮手。我也知晓你择选将高月娥带在身边是为了救她。可我知晓她跟在了你身边的那晚，我嫉妒极了，哭得很是伤心，我多么希望你能选我跟在你身边。不过我只在心中难过，没对她说过难听的话，没使过脸色。我自忖我也学过书字，不输与高月娥，你下回要找人帮手，让我帮你吧。”
“实则你说得对，依靠谁人都不如靠自己。家人有时都靠不住，夫君更加不可靠。服苦役的女子嫁人，常常是让所嫁的男子得到一名死心塌地的奴婢，不仅任打任骂，还不能反抗。因此我想我也得要有自己的本事，才不会被人拿捏。姜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求你给我个机会！”
姚姜想了片刻：“我应当还需要帮手，但不是现下，你再等一等。”
冯瑜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听你的。有你这话，我等着。”
转眼一月，这日高娘子带着苦役前来帮手，姚姜将她唤过一边：“明日要杀百来只鸡，灶间光洗烫褪毛再烧熟都需忙不过来，得在兵士当中挑十数位去帮手。”
高娘子意外：“鸡已经养得了？”
亲眼看到鸡舍内长得肥壮的鸡，她看向姚姜：“鸡都得养半年以上才食得，还没多肉。这些鸡只养了月余便能食，是怎生喂养出来的？”
片刻后，高娘子又皱起了眉：“帮手好找，晚间我便找来用饭的百夫长请他派兵士来相帮。有鸡肉可食，自有兵士抢着来帮忙。可是，仅百来只鸡，炖鸡汤也炖不出多少，怎样分？有兵士尝不着必定闹事。”
姚姜微笑：“这些鸡养的日子短，只吃其肉鲜嫩，炖鸡汤味淡，反倒可惜了。明日我来做鸡肉焖饭。将鸡血鸡杂全都烧在其中，让大家尝一尝味吧。”
次日午饭后，有百夫长带着兵士前来抓鸡，姚姜将要捉的鸡都指给他们：“轻些捉，只捉长成的，没长成的不许捉更不许踩踏。踏坏了下回可就没了。”
待得姚姜和高月娥带着人采摘了所需的香料、菜蔬，那百夫长已民带着兵士往灶间支去了。
姚姜在灶间教苦役做鸡肉土豆焖饭，她做完后，高娘子即刻带着人照她的做法将剩下的鸡肉做成饭菜。
当日晚间，土豆鸡焖饭的香味笼罩归雁城外的军营，人人都吃得甚是满意。
兵士都纷纷询问：“何日才能再吃到这样美味的饭菜？”
隔日上午，姚姜便往牢城衙门而来。
见了廖管营，她先行了个礼。
廖管营微笑：“姚娘子，消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大营兵士都说昨晚的饭菜是这两年来最香最美味的。”
姚姜：“那是兵士们夸大了。实则许多兵士连鸡肉都未能分得，只尝了尝味道。”
廖管营：“那也不得了。便是过年过节，朝廷采买了活羊送到此间来，兵士们也没这样夸赞过。没吃到鸡肉却夸你，可见你的饭菜果真让兵士们很是满意。”
姚姜又对廖管营行了个礼：“我想再向管营要个人。”
廖管营眉头皱起：“你已要了人带在身边，还想要？苦役远不够用……”
姚姜微笑着等他说完了，才缓缓说来：“管营大人，高月娥司菜蔬栽种，现下营内兵士吃的鲜菜作料的良种都是她帮着我培育，仅此一事她已忙得脚不沾地。我还需要喂饲牲畜的帮手。我会带着帮手喂饲良种牲畜，有帮手相助，营内兵士吃的肉菜会越来越多。畜栏得要扩大，牛羊猪都得各养百来头，鸡鸭得以千计，大营兵士才能时不时有鲜肉可食，我只要一人还要少了。”
廖管营瞠目结舌看着姚姜：“百来头，以千计？你能做到这地步？你要让换防回来的兵士忙碌到哪一步？不成！”
姚姜：“大人，苦役人手永远都不会够。北疆的兵士数以万计，可北疆的苦役不过数百人，一名苦役得为数十名兵士忙碌，便是铁打成的身子也耐不住。兵士们换防回来，出手帮些小忙便能吃好饭好菜，他们愿意。无名寺外每日不断的兵士可不是我唤来的，他们想吃得好些吃得饱些才前来帮手。”
“再者，投军的兵士从前大多是农人，他们本就是农事熟手，虽说无名寺名的田地越开越多，但换防回来的兵士数量也不少。这些兵士每日只需帮手一个时辰，当日的活计便做完了，他们更多是在无名寺外歇宿处歇息。那处过后我还会种些瓜果，他们随手理能摘下尝鲜，有其不好？再者，若他们不愿意，早有头领与百夫长前来向管营大人叫苦了。可并有头领与百夫长言语不满，可知兵士们并不厌恶无名寺外的劳作，更未不满。那我将农庄建得更好些，他们也必定无异议。”
姚姜向高娘子讨要了些豆子给巧巧加为夜食，给它加了两桶水，又给它理顺了鬃毛，看它乖乖卧下，才往熏房来。
熏房内微有光晕，冯瑜光将干松枝点燃插在了屋角。
姚姜进入熏房，冯瑜光笑着：“我的铺盖窄，咱们挤一挤，幸而现下天热，盖不严也不会受凉。”
姚姜躺下，冯瑜光去折灭了松枝，来到她身边躺下。
“姚姜，我有一事不明。”
姚姜昏昏欲睡时，冯瑜光的声音响了起来，姚姜闭着眼问：“何事不明？”
冯瑜光却久久不语，姚姜向她看去。但熏房里没有光亮，她看不到冯瑜光的神情。
姚姜闭上眼没多久，冯瑜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为何不嫁人？”
姚姜一愣，再次睁开眼睛。
冯瑜光叹了口气：“我若是你，我早嫁人了。即便此间的姻缘有着重重算计，但至少有兵士武官真心要娶你，愿意庇护你。你嫁了人有夫君护持，不比现下好么？”
没等姚姜言语，她又叹息：“你这样聪慧能干，不依靠夫君也能活得好。有人愿意让你依靠，你却不愿依靠，我怎样也想不明白！”
姚姜：“万把总在家乡早娶了亲，他家的娘子岂是好惹的？你应当知晓她先前怎生磋磨月娥。他娶平妻纳妾都有其目的。靠他不如靠自身！”
冯瑜光轻笑：“你不会嫁万把总。我说的也不是万把总。”
姚姜意外，在心中猜测冯瑜光说的是何人？
片刻后冯瑜光又笑了一声：“你事事聪明，怎地到了这事上却是个笨肚肠？可惜我不是你，没你这样好的机会。我想好了，我将来必定要嫁个心中有我的好男儿。我在这世间已没有亲人了，不嫁人总觉无依无靠心中孤苦。嫁个好男儿，两人相依为命，也算是全新的生涯。”
“我父母去得太早，我不知何好男儿该是何样。但算计孤身女子的，绝非好男儿！”冯瑜光话声中满是无奈：“我没敢轻易将自己嫁出去，我也怕嫁了个无赖，从此再无翻身的余地。北疆军营也不少无赖，有骗苦役身子的，还有骗苦役出力的，有时我都想，他们怎能这样？”
姚姜知晓不少苦役都将嫁人视为改头换面的机会，冯瑜光的情形她也曾听高娘子说过些许，她忍不住问：“瑜光，你在北疆几年了？”
冯瑜光叹了口气：“快十年了。我来到此间时十二岁。如今已将要二十二岁了。”
姚姜想了想：“我听闻令堂来到此间不久便过世了？”
冯久久不语，姚姜也没追问，就在她以为冯瑜光不会再说话时，她的叹息声传来：“我爹娘来到此间没多久就先后过世了，我爹先走，我娘后走。可你若问我他们是何时过世的，我真记不得。幼年人人都夸我聪明记性好。可我只觉他们过世时的那些时日我头脑昏乱，前后几日的情形我都记得分明，就是他们过世那日我不记得，连日子都模糊。每年给他们祭拜都没有固定的日子。”
“幸好月娥的娘对我也时有照顾。我娘的后事便是她帮手办的，虽说只是请人挖了坑用草席卷了埋入土中，好歹是入了土。从那以后，我就拼命干活。别人干的活儿我干，别人不干的活我也干。除却干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瑜光的话声极轻，话声也平稳，但姚姜却没敢再言语。
只一句“记不清日子”，她便知母亲离去冯瑜光当日所受的打击有多大，绝望到了极点才会记忆混乱，才会记不得日子。
不必问，姚姜也知晓她由懵懂少女变成如今这样，个中的辛酸苦楚非常人所能承受。
冯瑜光与高娘子高月娥不同，却有也相似之处。
高娘子对高月娥的庇护不多，实在是自身都难保，对女儿的庇护也就有限。
可冯瑜光连这点庇护都没，只能用自己扛起一切。但这情形下，她也没有随意委身他人，可见她也是铮铮硬骨。
姚姜仔细斟酌了片刻：“军中好男儿甚多，固然有男子会因有了军功身份变化，心思也变化，但认真找寻，你必定能找到一心一意待你的好男子。”
冯瑜光忽然道：“我听你今日说的那些话，真将田地建到那地步，你必定需要人帮手。我也知晓你择选将高月娥带在身边是为了救她。可我知晓她跟在了你身边的那晚，我嫉妒极了，哭得很是伤心，我多么希望你能选我跟在你身边。不过我只在心中难过，没对她说过难听的话，没使过脸色。我自忖我也学过书字，不输与高月娥，你下回要找人帮手，让我帮你吧。”
“实则你说得对，依靠谁人都不如靠自己。家人有时都靠不住，夫君更加不可靠。服苦役的女子嫁人，常常是让所嫁的男子得到一名死心塌地的奴婢，不仅任打任骂，还不能反抗。因此我想我也得要有自己的本事，才不会被人拿捏。姜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求你给我个机会！”
姚姜想了片刻：“我应当还需要帮手，但不是现下，你再等一等。”
冯瑜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听你的。有你这话，我等着。”
转眼一月，这日高娘子带着苦役前来帮手，姚姜将她唤过一边：“明日要杀百来只鸡，灶间光洗烫褪毛再烧熟都需忙不过来，得在兵士当中挑十数位去帮手。”
高娘子意外：“鸡已经养得了？”
亲眼看到鸡舍内长得肥壮的鸡，她看向姚姜：“鸡都得养半年以上才食得，还没多肉。这些鸡只养了月余便能食，是怎生喂养出来的？”
片刻后，高娘子又皱起了眉：“帮手好找，晚间我便找来用饭的百夫长请他派兵士来相帮。有鸡肉可食，自有兵士抢着来帮忙。可是，仅百来只鸡，炖鸡汤也炖不出多少，怎样分？有兵士尝不着必定闹事。”
姚姜微笑：“这些鸡养的日子短，只吃其肉鲜嫩，炖鸡汤味淡，反倒可惜了。明日我来做鸡肉焖饭。将鸡血鸡杂全都烧在其中，让大家尝一尝味吧。”
次日午饭后，有百夫长带着兵士前来抓鸡，姚姜将要捉的鸡都指给他们：“轻些捉，只捉长成的，没长成的不许捉更不许踩踏。踏坏了下回可就没了。”
待得姚姜和高月娥带着人采摘了所需的香料、菜蔬，那百夫长已民带着兵士往灶间支去了。
姚姜在灶间教苦役做鸡肉土豆焖饭，她做完后，高娘子即刻带着人照她的做法将剩下的鸡肉做成饭菜。
当日晚间，土豆鸡焖饭的香味笼罩归雁城外的军营，人人都吃得甚是满意。
兵士都纷纷询问：“何日才能再吃到这样美味的饭菜？”
隔日上午，姚姜便往牢城衙门而来。
见了廖管营，她先行了个礼。
廖管营微笑：“姚娘子，消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大营兵士都说昨晚的饭菜是这两年来最香最美味的。”
姚姜：“那是兵士们夸大了。实则许多兵士连鸡肉都未能分得，只尝了尝味道。”
廖管营：“那也不得了。便是过年过节，朝廷采买了活羊送到此间来，兵士们也没这样夸赞过。没吃到鸡肉却夸你，可见你的饭菜果真让兵士们很是满意。”
姚姜又对廖管营行了个礼：“我想再向管营要个人。”
廖管营眉头皱起：“你已要了人带在身边，还想要？苦役远不够用……”
姚姜微笑着等他说完了，才缓缓说来：“管营大人，高月娥司菜蔬栽种，现下营内兵士吃的鲜菜作料的良种都是她帮着我培育，仅此一事她已忙得脚不沾地。我还需要喂饲牲畜的帮手。我会带着帮手喂饲良种牲畜，有帮手相助，营内兵士吃的肉菜会越来越多。畜栏得要扩大，牛羊猪都得各养百来头，鸡鸭得以千计，大营兵士才能时不时有鲜肉可食，我只要一人还要少了。”
廖管营瞠目结舌看着姚姜：“百来头，以千计？你能做到这地步？你要让换防回来的兵士忙碌到哪一步？不成！”
姚姜：“大人，苦役人手永远都不会够。北疆的兵士数以万计，可北疆的苦役不过数百人，一名苦役得为数十名兵士忙碌，便是铁打成的身子也耐不住。兵士们换防回来，出手帮些小忙便能吃好饭好菜，他们愿意。无名寺外每日不断的兵士可不是我唤来的，他们想吃得好些吃得饱些才前来帮手。”
“再者，投军的兵士从前大多是农人，他们本就是农事熟手，虽说无名寺名的田地越开越多，但换防回来的兵士数量也不少。这些兵士每日只需帮手一个时辰，当日的活计便做完了，他们更多是在无名寺外歇宿处歇息。那处过后我还会种些瓜果，他们随手理能摘下尝鲜，有其不好？再者，若他们不愿意，早有头领与百夫长前来向管营大人叫苦了。可并有头领与百夫长言语不满，可知兵士们并不厌恶无名寺外的劳作，更未不满。那我将农庄建得更好些，他们也必定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