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姜叹了口气:“廖管营可会让汪娘子尽快离去?”

    苗桂君:“武官在此疆为国尽忠,此间便是其家眷的伤心地,大多都不愿留在此间。至多是尾七后便会返回故乡。我还未见过不返回家乡的武官家眷。只是有的会扶棺回归,有的则只身回去。”

    她看向姚姜:“汪娘子的情形与别的武官家眷都不同,她没有娘家可依,亦无夫家可靠,回去又如何存身?”

    姚姜轻捏眉心:“朝廷的抚恤是米十石,钱二千四百,麻布五匹。折为银两或许够她返回家乡置办几亩田地,但真要将孩儿养大,这点银子只是杯水车薪。”

    苗桂君点头:“万把总的前程来得艰难,他的夫人如今失了依靠,前路难走,心中不忍呀。”

    苗桂君缓缓说来,乔思燕已愁眉深锁。

    姚姜:“万把总这情形,朝廷过后可还会看顾她?”

    乔思燕叹了口气:“我看难。万把总没有考过武举,是拼命杀敌得的军功,看似艰难,可北疆的武官哪个不是他这样?即便是武举,来到此间也只是自校尉十夫长做起,而后拼得战功升迁。许多武官头领都埋骨此间,朝廷都是同样抚恤,对万夫人格外施恩,那别的武官家眷会作何想法?”

    姚姜:“我对科举都知晓有限,对武举更不知晓。是以许多事都只是一知半解。”

    乔思燕:“文武举相似,朝廷的年轻武官都要先考武举,而后再经历过五年一次的武举选拔,中了榜才能进入兵部担当官职。许校尉、我夫君、孟百夫长等大营内的许多武官都曾参加过武举,考过文试与弓马并取得了不错的名次,才能得到朝廷的授予的官衔。”

    “姜姜你不是京城人氏,家中也没人走武举谋仕途,你知晓不多也不奇异。穷文富武。习武比读书习字更加费银钱。武官年幼时家中得请双西席,毕竟好功夫得益于对武学的领悟;武教头比文西席更难请也更挑剔,有名的武教头择选弟子不仅挑弟子的身形体质,还挑弟子的家境。羸弱的弟子习武的结果比不上强壮的弟子,习武必定会受伤,家境不富裕很难支撑。”

    姚姜想起卫骏驰说的喝药,点了点头。

    乔思燕:“更别提学到后来要投名师,要考武举恩科。朝廷上一次武举是四年前的事,卫千户便是那回武举时的武探花。武举成为武官不只是家族之力,还是自幼便努力的结果。但他们若有不测,朝廷的关照都有限。”

    她叹了口气:“据我知晓,与卫千户同科的武状元与榜眼都已魂归于此,北疆真是武官的大劫。”

    苗桂君也叹了口气:“武官家中都有资财,家眷抚养孩儿也不难。但万把总没有根基,他的夫人便会很辛苦。”

    北疆的武官各有其职,许牧野是牢城内的武官,不必上阵对敌,若不是大营死伤甚众,他都不必直面危难,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刘秉渊却是归雁城大营百夫长,带兵上阵受伤是家常便饭。乔思燕见汪娘子的情形,物伤其类,自然不忍。

    姚姜知晓卫骏驰能成为千户带领骠骑营兵士,固然有他家祖辈的积累,更要紧的是他能服得了众,但也是今日才知晓他的官衔是这样得来的。

    军营之内能服众的便是武力,绝对的武力便是绝对的权力!能在敌群中带着兵士活下来并打退敌人,更是服众的本事!

    饶是卫骏驰身手了得,兵法出众,他也时常带伤。

    万山荣没有经过武举选拔,他是真正用性命拼得的前程,但他还没为妻儿积攒下足够的金银,汪娘子前路艰难。

    晚间姚姜带着吃食来到汪娘子家,乔思燕也带了吃食来到。

    汪娘子昏沉睡着,小儿包在襁褓内在她身旁睡得正熟。

    乔思燕不会哄小儿,带着秋霜收拾打扫了一回,看事事都妥当了才离开。

    姚姜见廖夫人神情疲惫,便劝:“廖夫人回去歇息,我来守着。”

    廖夫人:“卫千户在大营辛苦,还是你回家去照料,明日再来。”

    姚姜:“千户今晚在大营轮值明日才返回家中,家中不必我照管,廖夫人且放心回去歇息。”

    廖夫人拉着姚姜的手步出正屋,在外面门廊站定了脚步,廖夫人方才小声说道:“从前有大营内的头领过世,我都会来照料,直至他们的丧仪办完,家眷返回家乡。同住在城内的夫人们也会前来帮手,但她们来得不多。这回幸而有你,能与我换一换。”

    姚姜小声问:“汪娘子若不返乡,能一直在此间居住么?”

    廖夫人想了片刻:“从前没过这情形。我知晓你言下之意。我敢担保:只要她不离开,没人会来赶她离去。毕竟万把总为国尽了忠,也是英雄。英雄的家眷,我们不会让人前来为难。”

    汪娘子醒来时已近三更,琼叶对着油灯做针线,见她睁开眼来,便起身来到床边:“汪夫人可要饮水?”

    汪娘子看了她片刻,才回过神来:“卫夫人可在?”

    姚姜在厢房查看这些日子培育良种的情形,听琼叶来说汪娘子醒了,便起身过来。

    屋内一灯如豆,汪娘子已坐起身来。

    姚姜带着琼叶先给汪娘子擦过脸,让她漱了口,端了粥来:“喝两口粥。”

    汪娘子叹了口气:“我喝不下,胸中堵得难过。”

    姚姜:“我知晓,但还是请你保重些,喝两口便好。孩子可还指望着你呢。”

    汪娘子看了看身旁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

    服侍汪娘子喝了几口粥,姚姜:“你好生歇着,我就在隔壁屋内,有事只管唤我。”

    汪娘子拉住她的衣襟:“卫夫人,我,我们说说话。”

    姚姜看了她片刻,转头嘱咐琼叶:“我陪着万夫人,你去厢房内歇息,有事我来唤你。”

    琼叶去了,姚姜在床前坐下。

    默然一阵后,汪娘子开口了:“卫夫人,我听廖夫人说把总入土那日,你去了。当真是多谢。”

    她虽不哭泣,但两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不把我们从前的过错放在心上,还去送了他,这份恩情,我,”

    汪娘子哽咽着,姚姜叹了口气:“过往就不必再提了,都过去了。”

    汪娘子咽下哽咽:“我无知无识,性情粗野,但我很早便担心把总会丢下我,让我独自在这世间。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他要对敌,这情形难免。”

    “其实,我生孩子的次日梦到了他。他在我梦中披着霜雪来到,进屋来看了孩子后对我说:孩儿强健,辛苦我了。现下想来,那便是他的魂来跟我和孩子道别吧!”

    汪娘子擦着眼泪:“我知晓我平日的作为很让人看不上。可我在家时要顶门立户,还要像个男子一般下田干活,回到家中还有公婆要伺候,事多事杂自然性情急躁。当日我看到你时,我觉得你会做田间的活计,做得比我精细,我们或许能说得上话,因此我希望把总将你纳入门来。至少他抛下我时,还有你与我作伴。”

    姚姜听了这话,咬着嘴唇深深吸了口气,没出声。

    汪娘子:“我想找个能说得上话帮得上我的女子收入家中,我没想到你们都不愿意。那时我想不通:他都肯为国上阵了,你们怎么就不肯来服侍他呢?”

    姚姜没有责怪汪娘子,她能在丈夫离家投军后挑起家中众人的生计,性情自然彪悍泼辣。

    至于不会设身处地,那是因她在无知无识中野蛮生长,没人为她设身处地过,她自然也不会为他人着想。

    汪娘子用手轻轻触碰儿子的脸颊:“我后来才知晓,你比城中这些武官的夫人都要厉害,自然不肯服侍把总。”

    她看向姚姜:“卫夫人,你是个极好的人。容貌好,性情好,深谙农稼,什么庄稼到了你手中都能长得极好,这一点我很佩服。”

    姚姜:“汪娘子,你歇一歇吧。”

    汪娘子轻轻摇头:“我睡不着,一闭眼便会见到把总。我与他是贫困夫妻,但情义却好。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为难你么?”

    姚姜没料到她这时说起这个来,轻声回答:“我不记得了。”

    汪娘子叹了口气:“其实你识得我比我识得你晚了许多。我是自把总口中识得你的。那时,把总手下的兵士看中了你,请他说合。你不同意,让把总恼怒万分。后来我在把总处听到他提起你,虽说并不是夸赞,但我心中始终不大爽快。从前把总可从不会提起别的女子名姓。”

    “之后我又听闻你很是能干,我想把总老是提到你,或许也是对你有了情意,便想将你纳入家中来。我那时又想自把总口中听到你,但听到了又不开心。因此见到你时,便想方设法来为难你。即便为难不了你,也要找些事让你不痛快。唉,我也不知为何如此……”

章节目录

从小厨娘到大司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匪石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匪石心并收藏从小厨娘到大司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