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骏驰站定脚步,给姚姜拉了拉帽兜,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掌心指腹都有薄茧。

    他牵着姚姜缓步前行:“夫人无错,当日是万把总先对夫人动手才招至夫人还手。万把总的伤历经半年也养回来了,我与万把总同在大营,常见他操演兵士、自行习武,与从前一般无二。殒命乃是意外,夫人不要如此自责。”

    “这事已经过了,且过了许久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乃是常情,这或许便是他的命数,怪不了他人!夫人也不要如此自责。”

    他牵着姚姜的手紧了一紧:“我还有件事要与夫人细说。这事繁琐,咱们快回家中去。”

    姚姜看着他,他微笑:“我真有要紧事,夫人快随我返回家中。”

    回到家,琼叶与苏季扬赶着给二人扫去身上的雪,姚姜依旧轻颤,手脚冷得与冰块无异。

    后院正屋内燃着暖炉,琼叶帮着姚姜除下大氅,披上暖和的家常衣裳,将她推在榻上,换过鞋袜用暖被围住。

    卫骏驰也换过了衣裳,他将个汤婆子递在姚姜怀中:“我让人烫些暖酒来,夫人喝两口暖暖身。”

    一盏酒下肚,姚姜的轻颤渐止,手脚也慢慢回暖。

    卫骏驰喝了杯酒:“无名寺要修整兴建。六皇子已请国库拨银两,此事大约也会着落在夫人身上。”

    姚姜愣了,卫骏驰:“无名寺供奉着许多将士,也是他们最后的魂魄归处,理当修整。六皇子看了农庄的情形很是感慨,认为夫人能将农庄建得如此之好,也能将无名寺修整好。”

    姚姜思索片刻:“我不懂修建寺庙,虽说无名寺从前是荒山野寺,但如今它已经有了荫田,是得了朝廷认可的正经寺庙,岂是我能插手的?再者,我知晓有限,请无方大师来修建不是正好?”

    卫骏驰叹了口气:“无方大师也不曾修建过寺庙。我知晓夫人如今事多忙碌,再将这事也交与夫人也太辛苦。但六皇子说了:这事只有交由夫人来精打细算才建得好。我便替夫人同意了。”

    “无方大师会去打听修整寺庙要留意处,再者,修建的工匠也会知晓。夫人只要管工匠与银子出入便可。从前无名寺是野寺,这些事自然不必去细想。上回户部给无名寺颁了荫田,我便知晓无名寺要被立为朝廷认可的寺庙了。”

    “修建寺庙是很可藏掖的,国库的银子用时得极之仔细。如今北疆不平安,银子都要用在刀刃上。兵部与户部的特使都来过此间,夫人为大营建成农庄,兵部对夫人更加信任。”

    “无名寺是数十年前一位路过此间的游方僧所建。”卫骏驰给姚姜又倒上一盏酒:“这位游方僧见北疆战祸连年,在此间建了石屋给葬身此间的将士超渡,他便再也没离开过,直至圆寂。”

    “这位游方僧从前的法名已不可考,但他在此间建石室后给自己另取了法号:离难。北疆不缺因战事而心神受损的兵士,离难法师圆寂前还收了两名弟子,他们都经历过战事,不愿返乡留在此间为离世的同袍超渡。但他们也没能活许久,都先后圆寂于此间。无方大师为云游僧,于二十年前来到,知晓了此间的情形,决定终身在此间为葬身北疆的大营兵士超渡,偶有离开也是很快便会返回来。”

    “无名寺未得朝廷认可前没有荫田,只能开恳寺前的空地,种些许菜蔬食粮养活自身。请他们超渡祭拜时送来的银两及供养的物事,都被用于修建石室……”

    卫骏驰与姚姜一同坐在榻上细说无名寺的前尘,一壶暖酒很快便见了底。

    卫骏驰起身唤人烫酒,姚姜则去找了厚毯出来,卫骏驰再坐下,她便将厚毯盖在了他腿上:“千户腿脚年前才受过伤,有伤便怕寒,久坐要更暖和些。”

    卫骏驰微笑:“我的伤早已痊可。”

    看到姚姜不赞同的目光,他一笑:“我听夫人的。”

    两人喝到第三壶,姚姜微觉晕眩,这酒喝着甜但后劲却大。

    她平日不饮酒,但今晚她因万山荣的死而心绪不定,即便卫骏驰细心安慰,她也依旧不安。这时带着酒意听着卫骏驰的话声,反倒心绪安宁。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连卫骏驰后来说的许多话都听得甚不分明,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说了酒言酒语,只记得灯火下卫骏驰目光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睡吧,睡吧,好好歇一觉就会好的。”

    这一觉睡得极沉,姚姜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

    雪光与天光透窗而入,她躺了片刻,才发现又睡在了床上。

    卫骏驰已不在屋内,她坐起身来,除却口干舌燥便是太阳穴隐隐作痛!

    琼叶在窗边做针线,看到姚姜起身,放下活计来到她面前:“夫人再歇会儿,千户去大营前嘱咐过:说夫人太辛苦,让我不要唤夫人起身,让夫人多歇息。”

    姚姜处理完家中杂事往汪娘子家中来。

    汪娘子已哭干了眼泪,双眼红肿神情木然,看到姚姜进来,她哑声道:“卫夫人来了。”

    姚姜先看了看躺在汪娘子身边的小儿,小儿小脸红扑扑地,正睡得香甜。

    再招:“万夫人悲伤太过,没了乳汁不能哺育小娃娃,幸而农庄的牛乳与羊乳多,也能养得了这小儿。小儿更喜好羊乳,喝了满满一碗。但万夫人未曾进食。”

    再招神情疲惫,过去的一夜她除却照看汪娘子还照料小儿,没敢合眼。

    姚姜:“你去歇息,我来照料。”

    再招打了个哈欠:“这小儿一会儿要醒,夫人一人照管吃力。待廖夫人来到帮手,我再回去歇息。”

    姚姜将一盏温牛乳端到汪娘子面前:“你喝些牛乳。”

    汪娘子:“卫夫人,多谢你为我费这许多心思。我,我喝不下。”

    她的话声有气无力,眼睛血红目光呆滞,但好歹是看向姚姜了。

    姚姜:“我知晓你心中难过,但你得为你的孩子活下去。你若不为他好好活着,我可不会管他。他是我帮你接生的,你生产时我帮你已尽了所有的心力,可别想着将他扔给我!我没当过母亲不会教养小儿,何况他的父亲曾对我不住,你若敢扔下他,我一定将他送给别人家!别人要怎么养育,全凭他们的心意!”

    汪娘子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呆看着她。

    姚姜趁机用瓷勺将牛乳缓缓喂入她口中:“你可以悲伤可以难过,也可以痛哭。但过后得活下去。你自己的孩儿,还是你养育才好!你不为他着想,别指望不相干的人会为他着想。”

    廖管营的夫人来到时,汪娘子已喝了牛乳躺在床上流着泪定定看着帐顶,不再哭得死去活来。

    将要开春,各地农人都忙着筛选种子。

    姚记良种生意极好,门面内客商云集。

    门面四角燃着暖炉,备了好茶,客商们坐着饮茶间互相互攀谈,客商们带的伙计则立在四周,将门面装得满满当当。

    良种是姚姜每日备好送来,每份良种都写明了客商的名,良种的名称及数目。

    但有的客商仔细,还要大致看一看,清点一回,苗桂君与乔思燕还要就姚姜送来的栽种细则认真解说,忙得不可开交。

    姚姜忙完了农庄的活计来到门面时,已过了晌午,取了良种的客商已离开,但也还有客商要见过姚姜才肯立订契约。

    姚姜与客商相见,又让秋霜带着他们去往农庄看视。

    初春雪还未化尽,但农庄内架了各色龙骨架,油布下罩着的菜蔬长得青翠茁壮欣欣向荣,是对客商们最好的劝说。

    客商看过后,满意地来订下了所需的良种数目,苗桂君将备下契约请他们细看。

    待得客商们交了定银离去,姚姜把汪娘子已知晓万山荣去世说了一回:“现下只有我与廖夫人轮流去照料。好在汪娘子不是担不住事的女子,虽还没能真正缓过来,但过些日子应当能振作起来。”

    姚姜太阳穴依旧轻微作痛,她轻按了按,乔思燕向她看了片刻:“你眉头一直皱着,可是有难事?”

    苗桂君给姚姜轻按两边太阳穴:“万夫人处我们能帮上手么?我们虽与她说不上话,但她生育时我们也去她家中帮手过。现下我们也能去照看。”

    停了一停,她小心地问:“万把总过身了,万夫人欲去向何方?”

    姚姜转头向她看去。

    苗桂君:“归雁城多有夫君亡故的头领家眷,之后都离开了此间。”

    姚姜嘴唇微动却没问出来,苗桂君叹了口气:“武官的家眷来此,本是为了照料自家的夫君,夫君去世后自然是要离去的。但万把总家与别家不同。”

    “别的武官夫人还有婆家娘家亲人,有的离开此间去婆家守节,有的去娘家归省。大多都自有产业,都能活得不错。万夫人的娘家是何情形我不知晓,我只听闻万把总在家乡已没人了。即便有也会是远亲,她能去投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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