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骑兵射杀了不少骠骑营同袍,我们虽处下风,但他们也折损了不少。”

    郝大看着姚姜:“千户一意要将查干巴拉斩于马下!实则骠骑营兵士都知晓:若是这查干巴拉死了,北疆便会太平许多,因此受伤的也没退后,一路急追。”

    “追了半日,我便与千户分开了,我跟随孟百夫长绕向另一条路去准备前后夹击。孟百夫长带着我们赶到了与千户约好的所在,查干巴拉随后便到了,本该跟在后方的千户与骠骑营兵士却没来。”

    “因对方人多,孟百夫长这时手下仅有数十人,对方却有数百人,我们没敢硬拼,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再退回来找寻千户,却发现千户带着数十名兵士与另一队游牧骑兵撞了个正着。这队骑兵想是赶来援手的,但来得晚了些,没能赶上攻打大营,却与千户带着的骠骑营撞个正着,当即便是恶战。”

    “我们赶到时双方都已死伤不少筋疲力尽。孟百夫长带着我们加入战团,而后将那队游牧骑兵打退,我们才发现千户不见了。”

    郝大低着头:“孟百夫长问了缥骑营的另一位头领,据说激战中千户看到了这队游牧骑兵中的一名首领已脱身要离去,千户便带了十数名兵士追赶。我与孟百夫长听闻他们才走不久,便赶紧追去。”

    “路上有死的战马,有死去的骠骑营兵士,也有死去的游牧骑兵。我与孟百夫长都很是焦急,一路找寻,但等我们追及千户时,千户带的同袍已折损得差不多了。千户与游牧骑兵已是搏命。孟百夫长当即就扑入战团,我也扑入其中,”

    姚姜起身倒了盏热水来递在他手中。

    郝大:“有风雪,我也顾不上别人,我只知千户斩杀了个游牧首领,他也被那头领重伤。是孟百夫长将千户拖回来,让我带了千户赶回大营。孟百夫长说只有快跑才能救千户,千户不能死去!我上马便跑,他们断后。”

    姚姜半晌才问出句话来:“那,那,孟百夫长呢?”

    郝大抱着头:“我不知晓,我不知晓!”

    他放声痛哭。

    卫骏驰与郝大身上的累累伤痕让姚姜知晓这回短兵相接,这一仗打得何等艰难。

    且骠骑营以少敌多!凶险更甚!

    她胸前梗得难受,泪盈于睫,忍了半晌确知话声不会有异了,才柔声劝解:“孟百夫长吉人天相,必定已平安归来了。你好生养伤。”

    她立起身来,忽然有了疑问:“你怎知千户斩杀了个游牧部落的首领?”

    郝大哭过了,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片刻之后才道:“游牧部落的首领骑乘的都是宝马,这回来的游牧部落首领是两位:一位骑红色宝马,另一位的坐骑是匹银色宝马。银色宝马在风雪中不显眼,但红色宝马却极是扎眼,远远都能看到。这也是我们能紧追在后方的缘故。我与孟百夫长赶到千户身边时,我看到那银色宝马的马颈被斩开,倒毙于当场,这情形下马匹的主人必定也死了!”

    姚姜呆在当地,这样两匹马,她在北张城都见过!

    若当日在北张城抓住了这两匹马的主人,便不会有这许多头领兵士逝去!北疆的大战或许早便结束了!

    安顿好郝大,姚姜来到后院正屋,张全在榻上假寐,卫骏驰依旧没醒来。

    听到姚姜来到,张全起身,姚姜连忙上前压低了话声:“兄长可还好?”

    张全于风雪中赶路也甚是疲累,他点头:“我无碍,过会儿我会再喂他服药。”

    姚姜心中有了担忧,看了看卫骏驰,小声道:“兄长若有所需只管唤人。”

    自后院出来,姚姜披上大氅牵了巧巧来到院门前,嘱咐琼叶听候张全招呼,而后她带着巧巧出门,跨上马背径直出城,向着大营而来。

    来到营门前,守营兵士已认出她来:“卫夫人来此可是有事?”

    姚姜点头:“我想见孟怀一百夫长。”

    那兵士想了想:“卫夫人请稍候。”

    在营门外等了一阵,一名大营头领步出营站来到姚姜面前对她拱了拱手:“见过卫夫人。”

    姚姜还了个礼:“我欲请见孟怀一孟百夫长。”

    那头领看着她:“可是卫千户醒了要见孟百夫长?”

    姚姜叹了口气:“千户尚未醒来,是我有事要请见孟百夫长。”

    那头领:“卫夫人,孟百夫长已为国尽忠……”

    姚姜只听到这里 ,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到了。

    她看着那头领,心里只有一句话:孟怀一也折损在北疆了!

    那头领看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倒,不敢贸然伸手搀扶,连声追问:“卫夫人,你可还好?”

    连问了两句,姚姜都充耳不闻,那头领小心地盯着她,要在她栽倒时伸手相扶。

    过得一阵,姚姜缓过来,她听到她嘶哑的话声:“孟百夫长果真,果真?”

    看到那头领点头,姚姜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右手握紧了巧巧的马鞍才能立稳。

    在营门外立了一阵,她谢了那头领,跨上马背转身回去。

    巧巧走得不快,姚姜坐在马背上泪如雨下。

    孟怀一粗中有细,与她是极好的搭档。

    他为她解过围,二人联手管过私墅的内外事务,对官府的杂事都交由他来办。

    她还记得孟怀一与卫骏驰一同离开洒金巷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绝想不到孟怀一会英年早逝!

    现下卫骏驰尚未醒来,而孟怀一已魂镇北疆,她识得的苏鹏飞、万山荣、黄进财等头领兵士已埋骨于此,永远地留在了此间!

    姚姜的眼泪滚落在衣裳上,已是冰珠。

    来到城门前她驻马不前,片刻后,兜转马头往护国寺而来!

    风雪已停,但路上积雪堆积,无人行走。

    来到护国寺外姚姜下了马,径直寻到知客僧行了个礼:“师傅,我要供奉。”

    知客僧对她合十:“这位檀越,本寺为御敕寺院,只供奉为国献身的大营头领与兵士,百姓不在此间供奉。”

    姚姜:“我供奉的正是为国献身的头领与士兵,我欲为他们超度,需多少银两?”

    知客僧看了她片刻:“请檀越随我来。”

    知客僧将姚姜引到一间清静的禅房外,对她道:“檀越稍候。”

    姚姜已收住了眼泪,知客僧步入禅房,不多时出来:“方丈请檀越入内说话。”

    姚姜这时才想起她连风帽都没推开,她将风帽推在脑后,对知客僧行了个礼,方才步入禅房。

    禅房内坐着位老僧,身形清瘦,白须白眉。

    姚姜上回与卫骏驰同来时见过这位老僧,知晓他便是此间的方丈。

    见姚姜进来,方丈起身行礼:“檀越请坐。”

    姚姜行了礼在一旁坐下,方丈问:“檀越想要做法事超度?还要供奉为国献身的大营头领与兵士?”

    姚姜点头:“我欲为他们超度,再供奉一位我的好友,他为大营内的头领,已,”

    她说不下去。

    方丈轻叹:“请檀越节哀,且将这位头领的姓名说来,我书写了牌位便送去供奉。是大营内仙去的兵士头领,本寺都会好生供奉。”

    姚姜:“孟怀一。他名唤孟怀一。”

    方丈等了片刻:“可还有别的名?”

    姚姜摇头。

    方丈叹了口气:“檀越所说的这位孟姓英雄,我两日前已书写了牌位,在本寺供奉了。这回我书写的不止这位头领,超度法事昨日做过一回,之后逢七都会做,直至七七。”

    姚姜怔怔看着他,方丈则问:“这位孟怀一可是檀越的亲人?”

    姚姜轻轻哽咽:“他,他是我的好友。”

    方丈叹息:“英魂已去,还请檀越节哀。”

    姚姜闭目忍了片刻:“方丈,能,能让我去他的灵位前拜上一拜么?”

    方丈:“檀越请稍候。”

    他起身走到门前,又转过身来:“请问檀越尊姓?”

    姚姜:“我姓姚。”

    方丈将她打量了片刻:“檀越可识得卫千户?”

    姚姜:“卫千户是我夫君。”

    方丈合十:“卫夫人不是初次来此间了,上回我曾见过卫夫人,但我老了,眼睛昏花,看着有些许眼熟却不敢贸然相认。还请卫夫人不要见怪。”

    他走到门边:“卫夫人请随我来。”

    方丈引着姚姜来到供奉着无数灵位的后殿,殿内长明灯上的灯火摇曳。

    姚姜一眼便看到了角落跪着一人,身着兵士衣裳。

    那人本来跪在蒲团上面对着前方的灵位,听到有人来到,回过头来,看到姚姜与老僧,又转回头去。

    这人头发胡乱结在头顶,颏下有须,但仅一眼,姚姜便认了出来,乃是宋虎。

    方丈将姚姜带到了宋虎身边:“卫夫人要供奉的头领牌位在此间。我会让人给卫夫人送来香烛。”

    方丈离去,姚姜看着孟怀一的灵位叹了口气。

    先前一路流泪,这时她眼中发热,却已哭不出来了,只是对着孟怀一的灵位叹息。

    忽然裙脚被轻轻碰触,姚姜低头,却是宋虎挪了个蒲团来她身后两步。

    宋虎低着头:“我前来祭拜孟百夫长,祭拜完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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