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刘据意外的看了李广利一眼。

    他心知这完全是台本之外的内容,李广利现在正在临场发挥。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经过此前的一番引导,李广利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掌握了给魔术师做托的精髓,知道了如何创造出最佳的节目效果。

    这个家伙不愧出自倡家,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请吧。”

    于是刘据微微颔首。

    “失礼了,殿下!”

    李广利大声施了一礼,随后竟当着台下无数双眼睛的面,伏下身子慢慢向刘据身下爬去。

    如此爬到刘据正下方时。

    “喔――!”

    台下顿时又响起了一阵惊叫。

    不过这阵惊叫已经不如最开始的那一阵,因为此举旨在证明刘据的下方的确没有任何东西支撑,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一部分群众接受了这个事实,因此没有此前那般惊讶。

    而李广利还真是懂得如何调动场内气氛!

    到了这一步他竟忽然又停了下来,先是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抬起头来看了看刘据的屁股,接着又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然后抬起一只手来,在刘据下方的空气中来回扒拉。

    如此扒拉了几下什么都没扒拉到,甚至还换了一只手,又在另外一个方向用力扒拉了几下,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扒拉到。

    最后他干脆半躺在地上,回头垮着脸面向观众,摊开两只手像个小丑一样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

    “彩!”

    “彩!”

    “彩!!!”

    看到他这副模样,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

    原本肃穆的气氛瞬间欢乐起来,显然这才是这些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节目效果,李广利不知何时已经找到了精髓!

    “这……不就是我心中一直以来期盼的场景么?”

    这一刻,李广利的鼻腔忽然涌上了一股酸意,竟莫名有些想哭。

    作为倡家弃子,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个深夜偷偷跑出去练嗓提气,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个深夜偷偷跑出去劈叉下腰,也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个深夜偷偷躲在被窝里编撰滑稽台本。

    他们只记得,他是李家最没用的那个长子。

    当父母和弟弟妹妹外出走穴演出,赚取钱粮补贴家中的时候。

    他就只能在前面赶马,在后台搬乐器,在马棚里喂马。

    尽管弟弟妹妹未曾说过他什么,但父母的一声声叹息,邻里的闲言碎语,甚至家中妻子指桑骂槐的埋怨,却一次一次的刺痛着他的心。

    他是唱不好歌,他是跳不好舞,他是不适合做俳优。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曾比任何人都努力。

    只是越努力,他就越绝望,越是明白在有些事情上面,天赋真的比努力更重要,尤其是作为一名倡家子弟。

    在被天子召见,成为建章骑之前。

    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有一天他能够像弟弟妹妹一样站在台上,站在堂中。

    用歌声也好,凭舞姿也罢,或是扮丑滑稽也行,博得台下观众与堂内贵人的喝彩,得到父母赞许的点头,堵住邻里的闲言碎语,在妻子面前真正抬起头来……

    所谓夫纲父纲兄纲。

    若没有足够令人折服的能力,也是要打折扣的,难以得到应有的敬重,尤其对于自尊心强的人来说,就算旁人不说什么,自己也会难以自处。

    这些年,李广利就是这样的处境。

    但现在。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妻子,还有以前的那些穷邻居们。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看清楚,这台下可有数万人,他们都在为我喝彩,他们都在因我欢笑,他们都在给我鼓掌!

    你们看到了么,他们喜欢我的表演!

    你们看到了么,若我现在拿起篦子在这些观众之中走一圈,少说能收到几千赏钱!

    你们看到了么,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此前没有找到属于我的道路,太子助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道路,我天生就是做主持的!

    你们……看到了么?

    这一刻,李广利已是热泪盈眶,不过他强行忍着并未让眼泪落下,悄无声息的用袖子将其拭去,方才从刘据身下爬了出来。

    “诸位父老乡亲,我此前说过,这还是太子殿下最不值得一提的仙术!”

    李广利大声对着台下说道,

    “现在便请太子殿下暂时收了神通,蓄一蓄元气,再为诸位父老乡亲显露更加绝妙的仙术,你们说好是不好?”

    “好!!!”

    “彩!!!”

    台下观众可谓一呼百应,呼声震天。

    此刻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最不值得一提的仙术已是“腾云驾雾”,那么更加绝妙的仙术岂不是要直接上天?

    “那就请太子殿下暂回后台歇息片刻,恭送殿下!”

    李广利随即回过身去,如他之前所说的“跪着观礼”一般,双膝一弯跪在刘据面前,行大礼恭送。

    这一跪,不仅仅是节目效果,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激。

    “恭送殿下!”

    此举立刻对台下的观众造成了羊群效应,亦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百姓已然为刘据的“仙术”折服,随他一同跪了下来。() ()

    与此同时。

    刚才那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合拢,隔绝了台下的万千观众和李广利的视线。

    接着便立刻有等待多时的随从上台,扶着刘据从助他“悬浮”的精铁架子上下来,将相关道具抬下去的同时,又抬上了新的道具。

    “……”

    此刻霍光、司马迁、公孙卿,以及一众地方官员和方士则都陷入了沉默。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为刘据刚才的那一招“悬浮”感到震撼,同时自认为比那些平民百姓更有学识与见识的他们,也在悄然思酌着作假的可能。

    可惜他们从未看过后世的魔术。

    这个时代连戏法都很少,就连那些惯用戏法骗人的方士,知道的方法也极其匮乏,此前栾大拿两块慈石就敢去忽悠刘彻,便可看出这个时代的戏法才发展到什么程度。

    因此无论他们怎么想,脑中的想法也是无根浮萍,不可能凭空看透刘据的手段……

    终于,几分钟后。

    随着幕布再次拉开,刘据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木案。

    案上则摆着一个上下皆没有底的桶状的东西。

    除此之外,桶状的东西旁边还摆着一块厚实的方布,正好能将那桶状的东西盖住。

    “诸位父老乡亲,接下来的仙术事关你们的口腹之欲,你们更应睁大眼睛,太子殿下将会带们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神迹!”

    说着话的同时,李广利主动走上前去,请示过刘据之后,亲手拿起木案上的桶状东西,横过来向台下众人展示。

    “诸位可看仔细了,此物名为五谷轮回桶,这桶没有底,你们透过桶便可直接看到在下的脸!”

    “看清楚了么,在下正在对你们笑,对你们哭,对你们做鬼脸!”

    “接下来,便是见证神迹的时刻,请太子殿下施展仙术!”

    于是刘据重新将那个没底的桶竖在木案上,又不紧不慢的用方布盖住在了上面,然后一手抓着方布,一手在方布的掩盖下伸入桶内……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麻!”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黍!”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稷!”

    “……一袋麦!”

    “……一袋菽!”

    “五谷齐全,寓意东莱之地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太子殿下,又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颗枣!”

    “……一个杏!”

    “……一个桃!”

    “……一个甜瓜!”

    在台下众人的见证下,刘据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早已完全超过了那个圆桶能够承载的体积。

    “彩!”

    “彩!”

    “彩!!!”

    台下百姓随之欢呼喝彩,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只有刘据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天朝的传统戏法,名字叫做“罗圈献彩”,只不过他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简化,同时也降低了表演的难度。

    “太子殿下,竟又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只鹁鸽!”

    “呼啦啦啦――!”

    伴随着李广利从刘据手中接过那只鸽子,并且放飞向天空的时候。

    场内气氛立刻达到了高潮,欢呼喝彩声震天动地。

    “……”

    然而霍光、司马迁、公孙卿,以及一众地方官员和方士则都依旧保持着沉默,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他们虽然并不知道刘据这个仙术的原理,但依旧有人心存疑虑,还在思酌作假的可能。

    因为目前为止,刘据取出来的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凡间之物。

    既是仙术,不是应该取来一些仙界奇物么,难道仙界与凡间是一样的?

    除非太子殿下能够取出一些这凡间没有的俗物……

    然而下一刻。

    当着众人的面,刘据忽然直接将那个圆桶给拿了起来,亮出了一个直径几乎与圆桶一样大小的酒坛!

    “诸位父老相信,太子殿下,竟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坛子……”

    李广利立即放声高呼,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取下坛封,先是向里面望了一望,又用手轻轻摆动将气味想自己驱赶了两下,当即一脸陶醉,

    “这是仙酒!!!”

    “这仙酒状似甘泉,晶莹剔透,是酒又不似酒,但香气却极其浓郁,只是嗅上一嗅,便令我感觉心神俱醉,不愧是仙界之琼浆!”

    “殿下,如此仙酒在场的父老乡亲绝对都未见过。”

    “不知可否赐予他们浅尝一口,也教他们知道这仙界之琼浆究竟是什么味道,在下替在场的父老相信谢过殿下!”

    “赐。”

    刘据又是微微颔首。

    什么仙界琼浆,不过是他用这个时代的米酒二次加工出来的一坛子高度蒸馏白酒罢了。

    这个时代的人喝不喝的惯不重要,只要是他们没见过的,这就已经足以唬住所有人,击碎他们心中的质疑。

    何况,接下来他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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