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在病床上看见埃莉诺……她伤得很重,直到我圣诞假期结束,她也依旧没有醒过来。弗里德里希不相信这是个意外,可也没有证据证明它不是。当时为了迎接客人,凯泽顿招募了很多镇上的人,一个年轻的帮佣因为不熟悉庄园,在清洁了二楼窗户后忘记将窗合上,后半夜风雪吹进了屋子,地上凝了一层冰,巡视结束的埃莉诺在楼梯口踩到滑了一跤,就摔了下去。这对一个女巫来说确实听上去不可思议,但是爸爸没有在现场找到埃莉诺的魔杖,魔杖在她的卧室里。然后事发突然,埃莉诺没能来得及反应就后脑磕在了楼梯口的石雕柱子上,我们在上面发现了血迹。”

    米莉安写写停停,望了一眼窗外,但除了水流和气泡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能把目光转回信纸上。

    “不管怎么样,失去埃莉诺,凯泽顿简直就失去了灵魂。幸亏她在圣诞节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不然当时这么多客人在,准要乱套。人力不及的时候,我爸爸也悄悄去帮忙了。幸亏厨娘和雇来的清洁工忙得晕头转向,不然她们就会发现自己洗盘子的效率高得不正常了。”

    想起溜去厨房时见到的白白胖胖的厨娘,她脸上露出一丝笑。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在回德姆斯特朗的路上了,今年冬天实在冷得过分,不知道英国的天气怎么样?对了,我忘记讲讲那些来凯泽顿的客人了……好吧,其实我也不大了解他们,他们都是奥古斯塔女士的朋友,虽然弗里德里希不太愿意同他们打交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很熟悉——这让我很奇怪,因为他几乎不出门,他们这些人之间是怎么认识的,我一无所知。但我爸爸说大概一月中下旬,可能弗里德里希要和他们一起去汉堡,也许是做客的回礼吧?总之他也要陪着他。这是建立在埃莉诺能醒过来的前提上,弗里德里希坚持要确定埃莉诺身体无虞后再做别的事。我也很担心埃莉诺,但是弗里德里希平时态度一直很平常,我没想到这一次他反应会那么大。”

    米莉安用羽毛笔尾梢挠了挠太阳穴,想不出更多需要写进信里的内容了,正准备落款,突然脑子里又闪过一件事。

    “我爸爸如果去了汉堡,坐船就能方便很多。也许他能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去一趟英格兰,给邓布利多小姐做一些检查?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让他和爸爸商量下。不用担心这会带来麻烦,我爸爸对任何魔法疾病和相关事情都非常上心,这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写完后她落了款,就把信折好收进了包里,一下船后就让卡利提丝把信寄了出去。参加完开学典礼,回宿舍的路上她四处张望没看见玛蒂尔达,只看见了和玛蒂尔达同寝室的娜塔莉,不由疑惑。

    “你知道玛蒂尔达去哪儿了吗?”

    “今天我就没碰到过她。”娜塔莉摇头,“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她最近没跟我联系过。”米莉安多少有点担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先回了自己的房间,艾米娜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新买的珍珠项链。

    “莉安你瞧,这可是我哥哥从阿拉伯半岛捎回来的珍珠,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她显摆着,“他带回来了整整一箱,我也戴不完,给你们每人都编了一条手链做礼物,你快来挑一挑,喜欢哪个坠子?“

    米莉安犹豫片刻,走过去,边打量着艾米娜的珍珠首饰,边问:“我今天没看到玛蒂尔达,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意大利女巫闻言眨了眨眼,略有不悦:“我跟她上个学期都没怎么讲过话,今天又刚来学校,我哪知道她去哪儿了?你不如去问问娜塔莉,她们不是一块住吗?“

    “我刚才问了娜塔莉,但是她不知道。她说她今天没碰到过玛蒂尔达。”

    艾米娜愣了一下,转过身去仍然对着镜子摆弄项链,低声说道:“可能她有别的事要去做,这会儿没回宿舍呢?着什么急,她又不可能没来学校。”

    米莉安半信半疑。

    大约是因为心中挂念着事情,她这一晚睡得不太好。晚上不知缘由地醒过来,发现自己热出了一身汗,心中更是空落落的很是难受。米莉安怀疑是做了噩梦,可她完全没有做噩梦的记忆。

    她起身坐着发了会儿呆,才又躺了下去。第二天起来时差点迟到。

    不过她在吃早饭的时候总算是见到了玛蒂尔达。

    “我昨天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呀?”她将玛蒂尔达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见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大惊小怪,很不好意思。

    “我找了一个教室预习新课。”玛蒂尔达柔声回答,“这个假期我和我的家人们一直在外面旅行,落下了一些功课,所以想在正式开学前补一下。”

    米莉安还没开口邀请她一起吃早饭,玛蒂尔达就以自己书还没看完为由,打包了早餐匆匆离开了。

    至于上魔法史课的时候,艾米娜嚷着不想坐前排,米莉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玛蒂尔达一个人在第一排落了单。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魔法史课不管是在哪个学校都是很枯燥的,米莉安上着课昏昏欲睡,被点名了好几次。但是她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提不起劲,眼皮沉得睁不开。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魔法史教授在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很想站起来回答问题,但是她没力气站起来,头越埋越低,一阵杂音传进耳朵里,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

    米莉安沿着一条昏暗的道路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儿,只觉得越走冷得越厉害。耳边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嗡嗡作响,她听不清;慢慢的那声音就清晰起来,而且好像是从她的右手边传来的。

    她停下脚步朝右看去,眼前有一团黑雾挡住了视线,她凭着本能挥舞双手试图将它驱散。黑雾后一片莹白的画面显露出来,可米莉安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在那个画面里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只是头很痛,她想不起来那是谁。然后画面越来越清晰,她似乎已经置身在那个场景中。低下头伸出手,这手是自己的,却又不是自己的。她的手没那么多茧子,也没有那么大,这是个成年人的手。

    她慢慢移动步子。

    这是个很昏暗的房间,装饰简单,靠窗的地方坐了一个人,但窗帘投下浓重的阴影,把对方大半身体都罩在其中。

    “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可以离开欧洲,走得远远的,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到时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做一个自由的人。”她听见自己说道,声音中带着令人心惊的疲惫。

    “我想做什么样的人呢?”座椅上的人很久没有说话,可开口时的语气却颇为自嘲,”想没用,我早已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人了……坐在卧室里,每天除了看着天空,感受时间慢慢从我手中流逝,我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我可以借助你踏出这座房子,可是以后呢?我又该以什么方式去生活?你已经很累了,我不能总是靠着你。“

    米莉安心中的惶惑愈深。

    下一刻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

    “总是有办法的!你不用觉得你对我是拖累,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没有告诉教授,你不会去后山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破事……是我欠你的,这么多年了,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可以吗?就当我求你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欠我什么。是我父亲利欲熏心,是我没有勇气冲出桎梏,现在越陷越深,我咎由自取。”

    “如今我认命了。”

    “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也不要再拿过去折磨你自己,你不能背负这么多东西,那太痛苦了……”

    “莉安。”

    米莉安听到熟悉的昵称,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叫她。如果现在的身体支配权是自己的的话,她的表情大概率是一片空白的。慌乱中她似乎又能动了,当她试图转身逃离这个地方时,却在身后的梳妆镜中看到了她的脸。这张脸令她感到无比陌生,尽管眼睛红肿,眼下乌青一片,嘴唇也无血色,对其本身的美貌却几乎没什么折损。银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掩在巨大的帷帽下,露出来的发丝却像月光一样美丽。

    她只觉越来越惊恐。

    她在哪儿?这是哪儿?这又是谁?

    为什么要叫这个不认识的自己“莉安”?

    她往后退,而眼前的画面也化作了一道黑幕,她又被扔进那个昏暗的甬道。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跌了一跤,痛得她睁开了眼!

    接着她看见了灰黑色的屋顶,和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巨型枝状吊灯。

    米莉安的头痛得快炸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上魔法史课吗?

    这是德姆斯特朗的医务室。上学期艾米娜吃糖坏牙的时候,她陪她来过这里。米莉安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额头,虽然是摸自己的头,但额头烫得过于厉害,显然是发烧了。

    她怎么会突然发烧了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她刚才做的又是什么梦?梦里她听见的另一个声音,与玛蒂尔达的声音也过分相似。

    太奇怪了,她怎么会做这种没头没尾的梦!

    梦境中那种空前的悲伤仍在影响她的心绪,米莉安长到那么大,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她胸口一闷,把早饭和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埃克尔!”医务室有两名药剂师和两名学生轮换值班,今天值班的药剂师正好出去取药了,只有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在岗位上看守。她坐在看诊的屏风后,听到米莉安呕吐的声音吓了一跳,出来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要往床下倒的女孩。

    “你需要薄荷切片。”她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的应急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罐子,拿出一叶干燥的薄荷叶塞进米莉安的嘴里,但米莉安依旧头晕目眩,没一会儿又吐了出来,只不过这一回只有酸水,而值班的学生又给她灌了几片薄荷叶,随后倒了水让她漱口。

    在对方去配新的退烧药剂的时候,米莉安其实已经觉得好点了。她费力地将枕头抬高,想要靠着床头坐起来,但枕头拿起来的一瞬间,她被下面的东西吓得差点把枕头丢出去。

    淡蓝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在略显幽暗的医务室内像一盏小小的灯。

    谢塔恩银莲!她手都抖了。这花怎么会跑到她枕头下?

    可怜的米莉安,今天经历的事已经够让她迷茫了,这朵本该生长在后山森林深处的花凭空出现,打得她更加措手不及。好几个月前她去看过它,纳可还告诉她谢塔恩银莲花期不定,但一年比一年短,也就是这时候无论如何是看不到开花的谢塔恩银莲的。现在它不仅开着花,而且还是被摘下放在她枕头下,要是被人发现了,她还很有可能会面临损害学校公共财物的处分。

    她手忙脚乱地把枕头继续盖在了花上面,好将它遮住。

    玛蒂尔达进来时就看见了米莉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抱紧了手里的书,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快步走到米莉安床边。

    “你还好吗?”她摸了摸米莉安的额头。刚才值班学生去配药前把地已经打扫干净了,所以玛蒂尔达并不知道米莉安的情况。她以为她脸色不好只是因为发烧。

    “玛蒂尔达……”米莉安看到她的那一瞬,那股莫名的悲伤又涌上心头,虽然不至于强烈得让她眩晕作呕,但她下意识地扑进玛蒂尔达怀里,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了?”玛蒂尔达吓了一跳,拍拍她的背,揉揉她乱糟糟、软塌塌的头发,“哪里不舒服呀?”

    “你……”米莉安尽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但问出口的话依旧有点语无伦次,“你最近去过后山吗?你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冷静点,莉安,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玛蒂尔达怔愣片刻,“我……能有什么事?昨天我们才回到学校,今天第一天上学,而且外面天那么冷,我去后山做什么?”

    米莉安看着她,试图要从她的笑容中看出她隐瞒事情的痕迹来,可惜没有。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又问:“你父亲有没有为难过你?”

    “你怎么又突然问起我父亲了?”

    “今天早晨我……”米莉安确实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刚才还……我……”

    她难以开口的原因是她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梦很离谱,连带着底气不足。“你就当作是我做了噩梦的缘故,最近我休息得不好,胡言乱语,对不起。”

    玛蒂尔达笑了笑,只是笑意牵强,拿书的手有一丝紧绷。但满头乱线的米莉安没注意到。

    ·

    米莉安最终还是知道了玛蒂尔达的秘密。

    在医务室躺了一天、吃了两副药剂后,米莉安晚上终于退了烧。因为晚上的医务室太冷清,谢塔恩银莲枕在她头下睡觉实在心慌,米莉安拒绝了药剂师让她再观察一晚的建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抱着装了花的包回到宿舍。当时已经快要晚上十点,除了上天文课的学生,大多数人已经回寝。她挑了一条人没那么多的楼梯上楼,但在快要到她的房间所在的楼层时,却意外听见了争执声。

    “……你不要有点事情就怀疑我,我是有多分不清是非,竟然会欺负我的朋友吗?“这个声音像是艾米娜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确认情况。”玛蒂尔达的声音很轻。

    “那天宴会上来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看到你家里的糗样,然后传出去呢?没准就被米莉安听说了,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艾米娜声音拔高,骤然刺耳起来。

    被点名的米莉安打了个激灵。

    “……”

    两人对峙许久,唯有沉默蔓延。米莉安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她此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躲在下面。而玛蒂尔达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冷淡很多:“我知道,我没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能让那些不光彩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但是我发自心底地说,我不想我的朋友因为我而遭遇任何可能的伤害。“

    “我也不想。”艾米娜硬邦邦地回答,“所以我们平时还是尽可能地保持一些距离,可以吗?我要回去了。”

    “抱歉。”玛蒂尔达让出出去的位置。

    艾米娜离开后,她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准备也回寝。米莉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挣扎了几秒还是上了楼,站在了玛蒂尔达几步远的地方。

    “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的。”她问自己的好友,“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了?昨天,还有圣诞假期里?”

    玛蒂尔达站在壁灯下方,影子显得更加冗长。她看到米莉安时难掩惊愕:”你的身体恢复了吗?你应该在医务室多待一晚上的。“

    “医务室不舒服,而且我退烧了。”米莉安含糊答道,”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我们是朋友,我没想硬逼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但是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承担不好的事。还有,艾米娜什么都没跟我说,你别误会她,她只是比较急性子。“

    玛蒂尔达靠着墙,抱着双臂慢慢滑了下去。她在犹豫。

    “这里太冷了,你刚退烧,还是要待在温暖的地方。”她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我们去我寝室吧,今天娜塔莉天文课补考,暂时还不会回来。”

    米莉安就跟在她身后。

    她喜欢玛蒂尔达,并不只是因为玛蒂尔达是她在新生入学时认识的第一个人。玛蒂尔达性格温柔,勤奋好学,任何米莉安感觉难办的事,她似乎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是学业上的难题,她也总能讲得清楚明白。米莉安过去十二年的人生里,见过的不靠谱的人太多了,玛蒂尔达这样的很少,她很难不报以真诚。跟着玛蒂尔达的时候她胡思乱想,既是为之前的梦,也是为刚才听见的争吵,抱着书包的手心都出了汗。

    “虽然这整件事听上去都会显得很……不光彩,”等到坐在温暖的寝室里,玛蒂尔达低着头,只能盯着瞧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但是我求你先听完一切来龙去脉再作评论,可以吗?“

    “好。”米莉安认真地看着她。

    “那么,就从我的家庭开始说起吧。”玛蒂尔达神色复杂。

    “我们家……很难评价。巴茨伯格祖上阔过,与很多欧洲纯血名门都有联姻。但最近几十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到了现在,我只能说,我们家的金库干净得和这所谓高贵的血统如出一辙。尽管如此,我父亲仍旧信奉着多子多福的传统,他先后娶过三任妻子,前后共育有九个子女。我母亲是第二任,生下我弟弟后没多久就去世,而我弟弟从小身体不好,五岁的时候也病死了。“

    “我的继母,第三任巴茨伯格夫人,诚实的说她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她嫁给我父亲后,家里不再是年年入不敷出的局面了。当然另一方面,她将精打细算发挥到了极致。用在每个孩子身上的钱都是有定额的,吃穿之外的花费,不管是男孩们的玩具还是女孩们的衣饰,她对亲生孩子和非亲生孩子一视同仁地苛刻。“

    “如果只是这样紧巴巴地过日子,只要能维持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我父亲不事生产,讲究排场,对孩子们身上的旧衣视而不见,却总是喜欢大谈特谈巴茨伯格的高贵门第,给年幼的弟妹灌输纯血至上的理念。他坚持认为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一个同样门第显赫、血统纯洁的对象,于是我的大姐维多利亚就在他的安排下嫁给了奥地利的古斯塔夫·厄利克斯。虽然他很有钱而且是名门,但他的年纪比我父亲还要大,他最小的儿子只比我姐姐小一岁。“

    玛蒂尔达的脸一点一点红了。她停下来好一会儿,长吐出一口气,才继续道:“……婚礼是在圣诞节前办的,办得很匆忙,厄利克斯支付了整整一千金加隆的礼金,我们却连件体面的婚袍都拿不出,翻箱倒柜找出两对古董花瓶卖掉才勉勉强强配齐新娘的首饰。”

    “圣诞节期间,由于厄利克斯的关系,伊勒塔和奥尔科特两家举行婚礼时,也邀请了我们家。哪怕家里年末的财政已经紧张到不容许全家出一次远门,他还是坚持要去。我大姐的婚事在他看来很成功,他就想要在我另一个姐姐身上复刻同样的事……我们抵达斯德哥尔摩的那天,我偷偷听见他说他的下一个女婿会是国巫联的会长,“她说着就打了个哆嗦,即便这室内暖得已经有些闷热。金色的碎发有些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前和脸侧。

    “结果婚礼的当天,新郎恩斯特·伊勒塔却不见人影。所有礼宾从早晨一直等到晚上,新娘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最后婚礼就这样吹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我二姐塞西莉。因为她在订婚前一晚的宴会上和恩斯特跳过一支舞,急于转移奥尔科特怒火的伊勒塔家就来搜她的房间。他们在房间里找到了迷情剂的材料,断定塞西莉勾引了恩斯特逃婚。“

    “这件事闹得很大,虽然因为两个家族的施压没有登报,但是去参加结婚典礼的宾客基本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父亲再攀高门的希望破灭,回来后每一天都在发火。我继母本就因为他拿走厄利克斯的一千加隆去投资见不着影的印度金矿郁结于心,这次丢了脸后她直接病倒了。我离家返校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只有一个家养小精灵在照顾她。“

    “整件事,就是这样。”讲完后玛蒂尔达像被抽空了气力,表情颓丧。

    “……奥尔科特那位要结婚的小姐,露易丝·奥尔科特和我们年级的罗莎·格尔达加德是表亲,婚礼的那天罗莎本要负责在现场递戒指。塞西莉房间搜出迷情剂材料的当天下午,罗莎就拿着魔杖上了门,虽然她后来被人拉走了,可我们回波恩的时候平白多了不少意外,行李被无故扣押,坐船的时候船票突然消失,等等。开学前一天我在谢莱夫特奥港的码头上遇见了克拉拉,她提醒我多躲着点罗莎,我也知道罗莎脾气火爆,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可能不在学校里找我麻烦。所以昨天我一直在空教室待到晚上才回去,今天除了上课尽量不出现在人群里。所幸德姆斯特朗很大,我还有躲藏的地方。“

    米莉安惊呆了。

    好半晌后她才问:“所以艾米娜也参加过那个?”

    “……是。”玛蒂尔达声音越来越小,“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害怕你听说这些风言风语,所以之前就拜托艾米娜不要向你提这些事。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想一直向你隐瞒,本来我是想这段时间先避开你一阵,免得罗莎那边也殃及到你,等风头过去再和你解释……对不起,莉安。“

    米莉安摇摇头。

    “你没有做错什么。”此话一出,似乎和梦境中的某些话重合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呢?就因为你一开始说它不光彩吗?那么,玛蒂尔达,你告诉我,是你让你姐姐和别人的未婚夫私奔的吗?”

    “当然不是。”玛蒂尔达又愣了一下。

    “那不就对了?”米莉安眼明心亮,“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把你姐姐的事告诉我,就像过去任何一个时候你告诉我一件魔法史课本上的材料一样,你没必要感到羞耻,有任何困难你就说出来,没事的。而且,就算像你认为的那样,这个事很不光彩,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既没有唆使你姐姐,你们家的财政境况又不是你导致的,为什么你要把别人的错当成自己的过失?又为什么要为此抬不起头呢?”

    “不能这样算,莉安。”玛蒂尔达苦笑,“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所谓家族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被共同的利益栓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人做错事,全家都得一起承担它的后果。如果别人认定我姐姐和人私奔,那么他们理所当然地就会觉得巴茨伯格的家风很坏,每一个孩子都有可能做出那种不体面的事,看轻我们是必然的。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体谅,但是这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

    “噢。”米莉安有些失望。她又斟酌了一会儿,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塞西莉,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用迷情剂使伊勒塔和她私奔了吗?”

    “具体怎么样,除了当事人,没人清楚。”玛蒂尔达看着炉火,将双腿蜷起来抱住。

    塞西莉的房间里搜出迷情剂的材料,确凿无疑,正常人谁会在参加别人家婚礼的时候携带迷情剂呢?而玛蒂尔达凭着对这个姐姐的了解,也直觉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塞西莉性格高傲,喜唱反调,父亲常骂她自私自利,继母也懒得搭理这个原配生的女儿,除了老大维多利亚,塞西莉和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恶劣,于是哪怕是家里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塞西莉不顾家族名誉做出丑事;同样,不会再有人去怀疑,她是否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玛蒂尔达被这个念头激得有些不安。

    也许塞西莉……会是无辜的?

    但要真是如此,怎么解释她在婚礼当天的失踪,还有房间里搜出的迷情剂材料?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不无辜,玛蒂尔达也很难说服自己。埋怨了塞西莉那么多天,突然要扭转印象,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莉安你说,”她梳理着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喃喃道,“证据明显到能够直接指向一个结论,怎么看都没有错,那还有哪里会出问题呢?”

    米莉安心神一动,脑子里突然就冒出几天前弗里德里希的话:

    “太完美的证据都有误导性。”

    他讲起这个,是因为不相信埃莉诺会因为踩了一脚地上的冰就把自己摔得人事不省,哪怕约纳斯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再三求证过犯疏漏的仆人、仔细检查了房间和走廊,一切证据都表明这是个意外。米莉安认为他只是太担心埃莉诺了,她不愿意看他如此无助,所以哪怕自己并不认为调查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临走前还是多次表明了支持他的态度,希望能安慰到他。

    她抿了抿唇,还是说道:”之前有人告诉我,太完美的证据都有误导性。不过我不明白,如果证据都是真实无误的,那它们的作用为什么会是误导别人呢?“她指的是埃莉诺出事后现场的所有情况。

    玛蒂尔达猛地抬头看向她,站了起来。

    “玛蒂尔……”

    “莉安,把你刚才最后那句话再和我说一遍!”

    米莉安差点结巴:“我……如果证据都是真实无误的,那它们的作用为什么会是误导别人?”

    “对了,就是这个!”玛蒂尔达在床边急急地踱步,“误导的对象是'别人',也就是说是看到这件事的人是会形成既定观念的,证据哪怕是真的,可被人看到的时候让人产生唯一不可置疑的结论的话,那它就有刻意引导的嫌疑……迷情剂、逃婚、失踪、塞西莉的性格,这些组合在一起,谁都不会怀疑塞西莉的错,但是这些都是我们看到的结果,好比房间里有制作迷情剂的材料——“

    米莉安看到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了。

    实际上,打通了一个关节,一切都如潮水般进入她的思路。玛蒂尔达突然发现自己把事情理顺了。

    “莉安你瞧我想得对不对:我们要是假设塞西莉真用过迷情剂,那从圣诞节到现在快2个星期的时间,她要用掉多少迷情剂才能让恩斯特一直听她的话和她一块?迷情剂的制作是需要很多时间的,她绝没有那么多钱购买成药,所以自己做的可能性更高。如果她是在去斯德哥尔摩之前提前做好迷情剂,那她的房间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制药的材料;如果她要停留在斯德哥尔摩期间做的迷情剂,我们成天都待在一起,她没有那个机会,何况私奔路上她也没有条件制药。要做出足够多的药水,她的房间里也不可能剩下那些后来被伊勒塔查出来的材料。我们看到的证据都是会促使我们去推理结论的,可是没有人考虑站在塞西莉的视角会如何去做这样的事,那么那些看上去明显的证据就是有漏洞的。”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哽咽起来。

    十二岁的玛蒂尔达·巴茨伯格是个好学生,可她终究也只是个二年级的孩子。从塞西莉被扣上勾引他人未婚夫的帽子以来,她经受的事情比她叙述的更糟糕。她没有告诉米莉安其实他们家是直接被婚礼主人家遣返德国的,扣押的行李在交上一大笔保证金后被一件一件从伊勒塔庄园丢出来,处理东西的家养小精灵态度恶劣地摔坏了好几个箱子,而宾客们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或鄙夷或嘲讽地看着这狼狈的一家。父亲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为了不显得自己丢了脸,他大声地辱骂没有管好孩子的继母,诅咒失踪的塞西莉。继母亲生的孩子害怕得缩在一脸菜色同父亲争吵的母亲身后,只有玛蒂尔达全无依靠,孤零零地站在夜里漫天的大雪里,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脸却烫得像刚从壁炉中取出的煤炭。她不知道露天阳台上有多少人在围观他们家的丑态,但她知道那里面有一些是她在学校里的同学甚至老师。她多希望自己从未来过斯德哥尔摩,或者现在能有个人能把破口大骂的父亲拉走别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可没有人来实现她的愿望,即便那天是圣诞节。

    玛蒂尔达的哭声根本抑制不住,泪水越流越多,米莉安手足无措地抱着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好友,拍拍她的背,肩膀上那么厚的衣服都像要被浸透了。

    她没有哭太久。

    “我要想办法调查清楚。”她打了个哭嗝,“我一定要这么做。”

    “嗯!我支持你!”米莉安又拍拍她,“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别再瞒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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