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站在凸起的小丘,抬头便见定在山侧的白苹,竟是一枚凿山针抵在小腹,将活人定在山侧,肠肚沿着钉口出流出,引来食肉的飞禽盘旋在顶,凄厉嘶吼。

    白苹见无邪道:“救我!”

    无邪虽恨白苹入骨,但见这般惨绝死法震惧不已,道:“你咎由自取!”

    白苹道:“我并非想杀庄御风,只是他运气不好,我只好从他下手。”

    无邪气道:“你还狡辩!我已问过婆婆,桃仁杏仁遇甘化水有毒,食之过多便会昏迷死亡!御风喝的酸枣仁糖水汤里面并非酸枣仁而是杏仁、桃仁。你在药王洞呆过一年,药草便是懂得,为何还给御风过多食用桃仁?”

    白苹道:“一切都是天意罢了!庄非墨杀了我舅舅,害我身败名裂举目无亲,我只盼着杀庄非墨,可惜连见面都难。我原以为庄御风不过是个傻子一样的人,只空有一副好皮囊,谁知!他早早便知我的身份。他送我竹雕,我将竹雕内里烤嵌上银杏熏送去了锦春堂,想着庄非墨不会提防自己亲弟弟,且银杏熏气味微细不易查辨久闻便昏迷窒息,如是真杀了庄非墨也无人觉察,只要庄非墨一死我便离开此地,可恨庄御风偏巧瞧见了那竹雕,识破了我的计谋,我不得已才。”说着望去无邪笃定道:“昨夜我真没杀御风,是他自己愿意为庄非墨抵命!他就是个懦弱的呆子!”

    无邪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白苹望着乌鸦群群飞来,不由心悸,望去无邪,无邪满目俱是憎恶,白苹也死了心,冷冷问道:“你爱庄御风?”

    无邪皱眉转身便要走。

    白苹急声欲喊住道:“那日你吻他我都看见了!”

    无邪生平极其讨厌受人胁迫,纵是白苹亲眼所见也不甚在意,头也不回便走了。

    乌鸦盘旋嘶叫,白苹痛笑一声报复似的大声说道:“庄御风死后便不会再爱你!”

    无邪没由来觉得这话心悸,正欲要问,一回头便见数百只乌鸦将白苹整个身子啄烂,全是争夺抢食禽兽嘶叫之声。

    无邪远远站在无忧堂门口,只有紫梨敬跪正堂中央,默默祈祷,天滴起了雨,一点一滴在脸上,无邪仰脸看天全是灰暗。

    三日之后天门台才恢复如常,御风尸身停在空帐祠三日,庄非墨守了三日便回了锦春堂,交由东方婆婆和紫梨净身穿衣,黑鲤通告各处明日日落之后幻葬。

    御风净身穿衣便停古北口石棺,眉眼如画还是袅袅少年模样。

    日落之后,庄非墨一身云白绸纱衣襟裙衫,侧立古北口悬崖,余者弟子远远跪地观之。

    婆婆和无邪上前看了一眼止不住泪流,全是难以置信。

    庄非墨冷肃望着日落方向,见日头全落山下便从腰间拿出紫玉箫,搭手吹起,箫声缓缓流出,悲呜肃伤,幽咽郁郁,一曲未断听者却是肝肠寸断。

    那悬崖深处腾起白茫茫的冷气,渺渺茫茫,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烟雾散开之时便见一只纤细仙鹤飞来,毛色皑皑如雪,头顶一丝亮红,细长的黑嘴悠悠啼鸣,庄非墨止了箫,扬手将石棺打出。

    庄非墨低头望了一眼御风,落了泪,单掌将石棺打去悬空在悬崖中。

    那仙鹤便落在石棺旁,伸嘴便要去探御风便听“啾啾!啾啾!”洪亮之声。

    众人看去便是一只大鸟,毛分五彩,赤若丹霞,紫文相间,身高九尺,尾长仗余,蛇身鸡硺,一声花纹。

    庄非墨闻其声便道:“花子!”那鸟似通人性,闻得庄非墨喊她,“啾啾”叫了两声。

    无邪也识得,惊罕不已。

    婆婆看着大鸟惊道:“五华鸑鷟。”

    大鸟猛展翅翱翔,啼叫不止,那仙鹤尾随着飞了一圈便撞崖跌落,大鸟驮起御风便跌去崖底。

    婆婆急忙追上哭道:“御风!”

    庄非墨收掌,那石棺便卡在悬崖一侧,直通通打入侧壁,崖侧便被石棺打通。

    庄非墨扬手,众人便散了去。

    庄非墨一人站在断崖旁,默默不语,将紫玉箫扬手扔了下去。

    无邪浅问道:“御风当真去了吗?”

    庄非墨道:“我也不知!我派不问死生!”

    无邪躬身拜下,转身便离去。

    庄非墨浅声道:“天晚欲冷,能饮一杯否?”

    无邪应妥。

    两人便去了亭馨小筑,茶水鼎沸,婢女捧来清酒,放下茶炉将酒温上,庄非墨扬手示意婢女便躬身退了去。

    庄非墨临窗俯望,天色苍茫,一片残阳罩住天际,眺望高处莫名心慌。

    无邪递给庄非墨一盏酒。

    庄非墨接过,沉闷看天,低声道:“有生之年,第一遭毫无缘由,觉得孤独!”

    无邪眼里泛泪,盯着远方默默道:“我也是!”

    庄非墨坐下,倒酒递与无邪,苦闷道:“同是孤独人,相逢醉方休。”两人便喝了起来。

    无邪喝着喝着便清哭起来,道:“我还是不相信,御风真的会死?怎可能?桃仁杏仁怎会害人性命?东方婆婆乃医者高手,御风自幼便是她养育,耳濡目染,如真有毒御风怎会不觉?”

    庄非墨道:“我探了脉象和吐物,全非桃杏仁核中毒,天南星主毒,杏桃相克,银杏相畏,食之凶!”抿了一口酒淡漠道:“御风知道相畏相克,自愿服毒!”

    无邪闻言,猛喝一盏,闭目落泪,心里默默道:“自愿服毒!”

    庄非墨轻慢,徐徐喝了一盏酒,道:“你相信上古传说吗?”

    无邪道:“本不相信,最后便确信确疑。”

    庄非墨默默道:“我也是!”脑海里却想起幼年的一件事情来,那时御风最爱去古北口,说那里有一洒扫老者,每每日落时分便驾鹤而来,讲一些侠士神者、诡异术士。御风最喜欢这些子,但苦于和那老者相约秘密,不便告诉师父以及他人,有一日实在忍不住,便偷偷拉着庄非墨一同去了古北口,御风喜喜忙忙跑去断崖边上,庄非墨怕他跌落崖低急忙便去拉他,根本不及,御风一人坐在断崖边的银杏树下,歪着脑袋自言自语,见庄非墨呆在远处,便将他拉进来,对着银杏树笑道:“这便是我哥哥,我给爷爷说过的。”继而御风便着急起来,忙忙解释:“哥哥不是旁人,爷爷讲得故事有趣我便想着哥哥也喜欢。”之后便对着大树哭了起来,看了庄非墨一眼便道:“若是爷爷一定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吧!”庄非墨当下以为御风淘气,冷脸训斥了他,御风却哭得更凶了。回了无忧堂,御风便不再说话,夜半时分一人偷溜去古北口,庄非墨知他心性早便等在那处,御风见到庄非墨便问:“老爷爷呢?”庄非墨见他神色严肃不似玩闹便细心解释道:“哪里有甚老者?此处偏僻,正是隆冬,银杏枯萎,哪里有落叶需人打扫?”御风四下观看才觉奇怪,见庄非墨不信便急:“可是前日真有银杏叶落在我肩头还是老爷爷给我取下的!”见庄非墨神色狐疑又保证道:“等此处新长银杏树,叶落肩头,亲者卸轻,老爷爷便才和我再见!哥哥你就等着吧!看我说没说谎!”自那以后御风隔日便去古北口看护那株银杏树,不知怎地那树长着长着就枯了,庄非墨为此还嘲笑过御风,御风为此闷闷不乐好几天。

    想到此处,庄非墨便皱眉,想起那日他帮御风拂去肩头的银杏叶御风并不知觉。

    无邪添酒,庄非墨道:“婆婆说花子是五华鸑鷟。”

    无邪道:“相传是瑞鸟,上古紫文大鸟,不多见得。我第一次见也觉诧异,这世间原真有此鸟。”

    庄非墨“哦”了一声便抿了一口酒问道:“你和御风是怎相识?”

    无邪道:“他和玄机玩闹,约了千灯阁,御风不知,藏身在我禁足之地便遇见了。”

    庄非墨道:“他贪玩好动,全无男女之别,肯定冒犯你了。”

    无邪喝多了,有些微醺,眼睛明亮起来,点头道:“正是!我起初便以为他只是一个贪玩缠人的孩子。”

    庄非墨道:“他总是这样!无论长多大还是不醒事,一副子不谙世事模样!竟像是长不大!”

    无邪抚着酒沿,轻声道:“赤子闲人,目秀丹心,且淳淳,且陶陶,乐尽天真,归去来兮仍是少年。”

    庄非墨添上酒,对月思怀:“淑女良尔,言静面善,或悄悄,或然然,秀碧青涩,生死别离在我心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到天亮。

    及至黑鲤青鹦寻来两人才觉倦了,各自回了便躺下睡了一整日。

    第二日无邪一起,紫梨便起身服侍洗漱,瞧着无邪眼睛肿的不成样子便拿了冰块给敷了去,无邪道过谢便接了过来。

    紫梨得知白苹下毒更是自责,逢人便流泪悔愧:“我该早早提防着她来着,她一向对御风不上心,我便以为只是刚来生疏的缘故,还有下雨那日我明明已经瞧见她在房里偷偷捡药我竟没有多问一句,叫她这样无故害了御风。她刚来无忧堂我就该好好盘问清楚身份,如是知道她是杨震外甥女,公子偏偏杀了杨震,我该留心的,丹荔姐姐在一定会这样谨慎,都怪我!都怪我!”

    无邪昨日宿醉又熬了一夜,便觉头脑昏沉,闷坐堂里,一想到御风更添悲抑便起身去了古北口,九星躲闪桩还在,小亭依旧,走去断崖边上,旁侧突然多出一株壮茂的银杏树,粗壮异常将整个断崖都罩住一般,秋风起,树天变成一色,银杏叶便纷纷飘落,无邪伫立树下,身着软银轻罗纱裙,头发垂髫而下漆黑如墨,头上便罩着银色雕花罗曼垂珠,眼目微红,临风望崖。

章节目录

伤风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迟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迟妥并收藏伤风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