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句话的时候,女生并没有抬头。

    这是大小姐在试探时的坏习惯,或许也不能说坏,在很多时候,漫不经心是很好的保护色,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如果不时刻注视被试探者的眼睛,又怎么才能意识到,在他这里,她永远都不需要试探?

    诸葛青无奈地笑了起来。

    “倒也没有靶子那么惨。”他晃了晃手里的外套。“正好也玩得差不多了,专业的事交给他们专业的做,您要是真没事干,不如先拯救一下我的行李箱?”

    陈芫:……

    她有些费解地看了眼诸葛青。“合着你们这几天……纯玩?”

    “不然呢?”诸葛青理直气壮。“你看看老王再看看我,这是能进一家服装店的人么?”

    这两个人风格是有点不太一样,陈芫回忆了一下学长出门时的常用装备,发现自己确实无法想象他们一起挑衣服的场面。

    不过别的不说,青梅竹马在审美方面还是相当一致的——陈芫本来就在想要不要拉狐狸大仙一起买衣服,此刻被他先提出来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应了一声,又说道。

    “中午我约了陆家人,到时候……”

    她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借陆家的势来给幕后之人施压,又觉得可以但没必要——以小分队的人品和义气,这个忙肯定会帮,但临海陈家和武侯奇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算再加上名门陆家,大概率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再者,学长在多管闲事方面颇有些双标,他爱管别人闲事,却不太乐意把别人扯进自己的麻烦事里,带自己和诸葛青两个编外人员估计已经是他的承受极限,再多一个都得良心不安。

    陈芫忍不住叹了口气。

    尽管平日里总喜欢跟这位学长对呛,不过对她来说,王也无疑是被划到自己人范围里的、关系亲近的朋友——陈芫其实根本没把这群小蟊贼放在心上,也并不介意搬出家里的名号来帮对方解决麻烦,临海陈家或许罩不住一个八奇技,但至少可以保证他的家人安然无恙。

    ……前提是当事人同意的话。

    回想起当事人脸上那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求你别说】的表情,纵然是堂堂临海陈家大小姐也不免会觉得挫败,心说男生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尊,有时候还是消失掉更可爱一些。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方才她话音未完,诸葛青就已然猜到后文——大小姐行事自有一套原则,是非对错都分得清清楚楚,字典里从没有袖手旁观。

    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诸葛青并不意外,然而在看见她眉眼间那一点犹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在此之前,她从未这样慎重过。

    这份慎重可以有很多解释,或许是因为这次情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微妙,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对手十分麻烦,也或许是因为在她心里……王也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在罗天大醮之前,自己甚至一次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青年眼底不由自主地染上一层郁色,他分明心绪翻沸,然而在触到女生眸光的瞬间,却还是如往常那样,散漫地挑了下眉梢。

    “到时候……?”

    “……到时候吃完饭再来找你们。”陈芫流畅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浑然不觉自己到底在怎样的惊涛骇浪里走了个过场,大小姐回想起话题的开端,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挥了挥手,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房。

    “先睡了,明天见。”

    她没有再回头,诸葛青看着她的背影,竭力克制似的闭了闭眼睛。

    【——不要回头。】

    “明天见、”他顿了顿,温柔地说道。

    “晚安。”

    <<<

    翌日中午十二点,陈芫跟销假回来的麻醉医完成交接,浩浩荡荡地领着一群人去了食堂。

    小分队刚下飞机就来了医院,除去还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王二狗,群里有一个算一个全来报道——前些天分开的时候大家都狼狈,以至于再见到精气神在线的彼此,便都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

    陈芫收到一件风衣。

    跟龙虎山上报废的那件差不多,显然是一份非常用心的谢礼——只可惜马上就要入夏,陈芫试穿了三分钟,决定把它列入秋季备选名单。

    为了表达跟萧霄同甘共苦的意向,来北京的第一顿饭,小分队打算先吃协和食堂。

    陈芫并不觉得意外,早在龙虎山的时候就发现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群出身名门陆家的年轻人其实相当接地气——她刷完了十份套餐,再回头的时候,就对上N双晶晶亮的眼睛。

    ……这个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

    陈芫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芫~”

    陆玲珑作为代表被推出来发言,双手合十,视线期期艾艾、且热切地看了过来。

    她努力客气了一下。“真、真的可以吗,用你姑姑的卡来刷食堂……?”

    陈秀兰女士今天上白班,听说他们想来试试食堂之后,就慷慨贡献了自己的职工卡。

    “没什么,”陈芫看了零一眼。“她让我谢谢你们的咖啡。”

    手术前随口开了句玩笑,第二天就有三箱咖啡送到办公室,为此陈秀兰女士还不得不减少了可乐库存,这会儿请顿饭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她直觉陆玲珑不是真的想寒暄。“想要什么就直说。”

    陆玲珑的视线迅速挪向她手里的小卡片。

    “求拍照!求合影!求发朋友圈!!!”

    陈芫:……

    小姑姑在协和工作早已经是圈里的公开信息,拍张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上跟本尊合影也完全没有问题,虽然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想拍这个,不过大小姐的优点之一就在于不会轻易泼人冷水,她甚至都不关心为什么,爽快地把卡递了过去。

    “记得打水印。”

    卡都给了,打水印这种小小的条件自然是有求必应,一时间点头的点头应声的应声,就连一身黑的某位面具酷guy,都比了个OK的手势。

    陈芫:?

    不是、等等,刚刚是不是有谁的人设崩塌了一点……?

    陈芫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刷新一下对小姑姑粉丝群体的认知。

    正值饭点,他们一行人数太多,自然就很引人注目,是以闹了一小会儿之后就拣角落里的僻静位置坐了,坐下之后,藏龙双手往里一兜,神神秘秘地示意众人都附耳过去。

    “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他压低了声音。

    “王并那小子好像还没醒,王家正在四处找医生呢。”

    其实今天上飞机前就知道了,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当然要懂得如何把情报价值最大化,藏龙憋了整整一上午,终于等到这个合适的时机。

    小分队整齐划一地看向陈芫。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们中确实没有一个顶进四分之一决赛,于是当天就默契地分散去了各个赛场——不过这不是重点,四场比赛各有各的信息量,但最劲爆的,却是比赛结束之后这位大小姐说的话。

    【从今往后三年,手下不接十佬王家半个伤者病患,若有二话,让王并当面来说。】

    她狠话放得嚣张,当天下午就爆上了圈内头条,知乎话题关注者一夜间突破四位数,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分明是以个人名义表态,附和她的圈里医生却不在少数,而以家训‘有治无类’闻名的临海陈家,居然就这样默认了继承人的声明。

    要不是之后全性大闹龙虎山,这个话题少说也得在圈里挂上三五个月,事实上就算是热度被分散的现在,关注这件事的人也照样不在少数。两边都是名门世家,吃瓜群众无不在等待,想看看这件事最终会如何收场。

    陈芫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

    基于风星潼给她打了电话,她知道这件事比藏龙要来得更早——家里的态度其实猜到一点,子仲爷爷同自家老爷子私交甚笃,亲爹少时也受他指导良多,她又没扯上整个临海陈家一起表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上唯一对不起的是倩倩姐,不过风正豪似乎并没有让她去医治王并的打算,从这方面来看,真不愧是能白手起家创建天下集团的大佬。

    “总会找到的。”大小姐扯了扯嘴角。“毕竟是……十佬王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话音里好像带上一点不容忽视的杀气。

    眼见气氛有急转直下的趋势,枳瑾花轻咳了一声,及时救场。

    “也不一定。”她推了下眼镜。

    “阴五雷造成的伤势本来就是圈里最难愈合的伤势之一,我查过资料,目前还没有医生能比你效率更高。”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有点羞耻,枳瑾花稍有些不自在的偏了下视线,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张灵玉在动手的时候这么、”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顿,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大小姐脸上。“……不留情面。”

    本来是想说生气的,也确实应该是生气,龙虎山小师叔接人待物一向谦和有礼,唯独那天在赛场上,全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眼角余光里看见女生好似怔了一息,枳瑾花飞速地跟陆玲珑交换了一个眼神。

    玉芫。

    她在心底暗暗比了个V字。

    老娘嗑的CP、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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