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傅蓉对诸葛青并没有什么好感。

    也不单单只是没好感,可能还夹杂着一点PTSD——原因无他,这货跟她历届前男友们的风格属实是有些相似、不,是过于相似了,以至于他一靠近,傅蓉脑门上就自动拉响三级警报,同时手指发痒,很想削点什么东西试试。

    但慢慢的,她就发现不对了。

    主要是两件事。

    其一,姓诸葛的这几天满村乱晃,路过的狗都能被他拉着搭讪两句,唯独陈芫,不知道是单方面的避让还是双方有意为之,这俩人,好像从来都没有打过照面。

    其二则是,这几天但凡是陈芫经过的地方,时隔不久,大概率也都能看到诸葛青。

    当然,碧游村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要说活动路径重合,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在重合率如此之高的前提下两人居然都没有撞上,就不免有些耐人寻味了——傅蓉愿意以自己过往的所有感情史起誓,这两人之间,绝对算不上清白。

    她有心八卦,但奈何目前发现了华点的明眼人就她一个——碧游村上根器满额十二人,集会的时候扔一砖头能砸到仨母胎单身,跟她关系最好的刘五魁甚至还停留在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的小学鸡阶段——于是只得偃旗息鼓,心说古人诚不欺我真理果然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而手中握着真理的少数人,并不讨厌诸葛青。

    很难说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可能是在同类型的人渣身上吃尽了苦头,猛然发现一个好像没有那么渣的变异种,就,怎么说呢……

    还怪让人,觉得生活充满希望和惊喜的哈。

    她心理活动的字数几乎能凑满一篇小论文,面上倒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平静神色,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能轻信人渣、人渣的眼睛看狗都深情,一边简洁地回答了这位变异种关于‘午饭吃什么’的问题。

    “羊肉面。”傅蓉拿下巴点了点砧板边上的几堆原材料。“村长早上交代了,上午他们在修身堂有点事,可能赶不上午饭。”

    她望向诸葛青,十分客气地问道。“你帮个忙,跑一趟?”

    *

    陈芫并不是很经常造访修身堂。

    确切来说,从抵达碧游村那天起算,这地方她一共就只来过两次——刚到的那天被领着参观村子时路过算一次,再有就是、昨天马仙洪跟她介绍修身炉的时候。

    不来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最主要的,是因为这座技术宅快乐屋修得离村子中心实在太远。大小姐不喜欢爬山,更没兴趣跟技术宅村长一起做手工,是以完全不认为自己有将宝贵精力分散到这里的必要,哪怕是知道了有座神奇炉子,她的想法也丝毫没有动摇。

    不过,这一次,却是货真价实的‘必要’情况。

    屋子很空,日光透过麻纸糊住的窗棂,不情不愿地往晦暗室内打上一层薄光,毕渊站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抬眼朝联袂而来的二人望了过去。

    “来了。”他拄了根老拐杖,杖头朝边上歪了歪,示意陈芫去看轮椅上瘫着的病患。“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精神状态……也挺稳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村长,我已经——”

    马仙洪摆手打断了他。

    “没事!辛苦您了。”他嘴上说着辛苦,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陈芫身上,陈芫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他科普过一轮前因后果,这会儿也不需多提,径自上前切住了病患的手腕。

    气阴两虚,一看就是常熬夜的工种,但除了一些现代社畜中常见的小毛病,这具身体确无其他异常,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

    陈芫有些疑惑地看向毕渊,姥爷轻抚长须,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陈芫:……

    练奇门的野生术士,这可真是……好胆色!

    圈里术士少见,野生术士更是已经趋近于0——盖因术士与其他门派不同,旁的门派得了炁就能入门(当然成就几何得看个人天分),是以隔三岔五,总有瞎猫抓着死耗子的个例出现,而术士除却炁感之外,还另有一道静功门槛,过了那个境界,才能真正踏入奇门。

    圈外人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当然也没有要抱元守一的意识,逮着本功法秘籍就开练,练不成倒还好,倘若又有那么几分天授的侥幸,那练成的那一刻,便是灭顶之灾的开端。

    “经脉没出错,不是功法的问题。”女生收回真炁,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来。“有可能是贪禅了。”

    她用词简练,语气里也没什么波动,便显得十分专业,轮椅边上的那名陌生妇人眼睛都亮了,急切地向前一步。

    “大师!那我儿子他、他是不是,”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未及出声,泪水却先从眼底淌了下来。

    “他是不是,有救了?”

    陈芫没有说话。

    贪禅并不算伤病,她没法干涉,但她确实是知道解法——以前在八卦村听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这样的案例,说到运气好的人,或能在正经术士的帮助下,取四盘归正之时,藉由归元阵,将迷失的意识拉回人间。

    四盘归正的时刻难求,但现在村里恰好就有一个能拨转四盘的八奇技传人,而且还买一赠一地搭了一个掌握归元阵的武侯门人……分明是天时地利俱备的场合,在开口之前,她却犹豫了一瞬。

    “术士的修行中,有一种叫作内景的状态。”

    “每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奇门术士都会经历的,在这个状态下,他们会体验到很多难以名状的快感,心想事成、无所不能。很多人会迷恋上这种感觉,从而沉迷其中,逐渐忘记、甚至摒弃现实世界。”她并没有对妇人的问题作出正面回答,语速很慢,很耐心地解释道。“这就叫贪禅。”

    这一通科普对圈外人来说显然还是有些生硬了,妇人听得半懂不懂,看向她的眼神里仍然满怀希冀,倒是马仙洪露出了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陈芫便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身为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第一要务,倘若自己能力不足,也通常会指点患者们去找对应领域的牛逼大佬——这很正常,人命当前,医生们往往都愿意给病人哪怕多一丝的希望。

    她脑子里是这样想的,可话到嘴边,却道。

    “我不是术士,无从干涉他人的内景,除非有什么办法能连接我与令公子的意识,那或许还可以勉力一试,否则我也……”

    有些时候,并不是每一句话都需要说完,她话音未尽,言下之意便已然表露无疑。空气一时间陷入沉默,而在这片近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却忽然有一道声音,遥遥地自门口传了过来。

    “要术士?”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东西,姿容昳丽的青年斜倚在门边,懒洋洋地抬手指了下自己。

    “我就是啊。”

    *

    撇开那天在月色下的短暂照面不提,这应该是两人自北京分别之后,第一次对上视线。

    青年眉眼弯弯,看起来一派轻松愉悦的样子,或是觉察到众人神色有异,颇有些无辜地举起了手里的竹编食盒。

    “我来送饭。”他姑且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的原因。“没打扰到你们吧?”

    陈芫心说,这是在装傻。

    刚刚注意力都在‘病患’身上,还真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东西,但诸葛青并不是什么路见不平会来拔刀相助的热心人士——并不是说他不会帮忙的意思,只是诸葛家的这位天才自有一套处世哲学,比起主动提供帮助,他或许更擅长接受他人的请求。

    至少绝对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介入……在这个时候。

    她心底兀自暗潮汹涌,其他人倒是半点没受影响,跌至谷底的气氛因关键人物的到来而迅速回暖——治病救人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马仙洪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瞒各位,意识连接这个功能,我之前确实有跟毕老探讨过、”说到这里,他谨慎地措了个词。“只是最近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落地,如果诸葛先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这两天应该就能改出来。”

    其实刚刚就想说了,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马仙洪多少也意识到陈芫对修身炉可能并不是很有好感——说不沮丧是假的,然而他并不知道原因,只能简单地归结为女生是看不惯这个不能起到应有效果的半成品,是以等闲也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相关话题。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稍微提一下……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马仙洪隐蔽地看了眼陈芫,女生恰也在凝眉看他,好像确实没有生气,听他说完之后,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你们决定就好了、”她声音柔和,且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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