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瑰低头换完运动服。
一回头看见陆啼霜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换衣服没避人，虽然背对着，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但还没等夏瑰说话，陆啼霜咳嗽一声正把一件薄款的冲锋衣递给她，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意：“咳，等会儿山里会凉，多穿一件。”
夏瑰看看艳阳高挂的天，只觉得中午感受到的秋老虎又要开始发威。
不过她惯于不违逆陆啼霜，于是乖乖地穿上外套。
陆啼霜双手插兜，靠在门边耐心地等她打一个轻薄的底妆。
黑色的冲锋衣，搭配运动裤，宽松的衣服也挡不住陆啼霜肩宽腿长。
他的刘海微卷，难得没有抹发胶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头上，很好地藏住了锋利的轮廓。
夏瑰很快就收拾好自己。
-
接驳车上夏瑰的手机震了两下。
【黎镶：我的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波提切利的画展，下个月中开始】
【黎镶：小夏有兴趣么？】
“谁的消息？”陆啼霜问。
“没谁。”夏瑰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反扣在膝盖上，“出来玩的时候和黎教授换了上课时间，他催我先把作业交了呢。”
“哦？”陆啼霜靠在椅背上，把伸不开的两条长腿交叠成一个别扭的姿势，“他对你的学业倒是上心。”
“拿钱办事嘛，黎教授哪是对我上心，他是卖先生的面子。”夏瑰眨眨眼，忽略了陆啼霜话里的歧义，“他说他受了陆氏助学基金的恩惠，有机会总要报答的。”
陆啼霜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虽然他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夏瑰就是知道他完全没记起来。
陆啼霜顿了顿又说，“黎镶教你有三年了吧。他还能教你什么，要不要考虑换个老师？最近曲教授的时间空出来了，他的资历比黎镶要高得多。”
“是快三年了。”夏瑰没想到陆啼霜不记得黎镶的经历倒是记得他教了自己几年。
她委婉地拒绝，“我学得慢又社恐，万一把老人家嫌我质拙，也给先生丢脸的。”
质拙与社恐……
陆啼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
还好路程不算太远。
接驳车很快停在山脚下，放下两人后掉头离开。
这家温泉山庄对周围的环境改造不多，保留了大部分原生的状态。
包括这座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爬到山顶的小山包，从下面就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植被。
以及一条人走多了自然就有的路。
夏瑰被天然氧吧的新鲜空气洗掉了午睡起来的混沌，喳喳地小鸟似的：“这里好漂亮。”
她难得有点兴奋，抬头嗅闻盛开的桂花时都觉得格外香甜。
秋天的山里已经不带暑气，绿荫一遮，更显风得风凉，也清爽。
夏瑰庆幸出来前听了陆啼霜的话，多加了件外套。
“喜欢这里？”陆啼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他整个夏天基本处于连轴转的紧张中，很久没放松过了。
临时抽掉这些员工拿下的项目除了实打实的利益回报也有别的深意，好在快要收网了。
想到这里，他稍松口气，笑着说：“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带你来，这里冬天会积薄雪，泡温泉很舒服。”
等到冬天的时候，一切就都该结束了。
“喜欢的呀。”夏瑰仿佛是真的出笼，没有不感兴趣的。
连不起眼的蘑菇都能让她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灰扑扑的伞盖收得紧紧地，半包着白色的菌杆，长得小巧可爱。她伸手想摸一下：“这是鸡枞菌么？”
“不是，这是灰花纹鹅膏。”陆啼霜迅弯腰速抓住一下她的手腕，一触即分。
他直起身退后半步：“有毒的，不要碰。”
“好吧。”夏瑰并没有失望多久。
她很快又对树上的独角仙感兴趣了，然后是一群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
从树叶的缝隙穿过的光斑洒在黑色的外套上，又悄无声息地掉落到地上。
好像任何一点小小的色彩与动静都能换来她的低眸与注意，但她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到山顶的路变得短了。
或者是几个小时都变得短暂了。
“走得慢一些，这里的路……”
这里的路只有人为踩踏出来的小径，即便是最方便的道路总归也不好走。
但陆啼霜的话音未落，就听前面的人闷哼一声。
“呜！”
他来不及多想，一大步跨上前，握住那双无措地想要撑住树干的手，把前倾的人搂进怀里。
苍老的树干上是都是小鸟们啃出来的毛糙枝丫，一掌按下去必然破皮流血。
“怎么了？”
“好像扭到脚了，唔……”夏瑰的脚尖点在地上，试图站直了往前走几步。
然而她仿佛听见了陆啼霜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后就被勾住了膝弯与腰背、双脚离地。
又被抱起来了。
匆忙之下，她只来得及环紧了陆啼霜的脖子，像是抓紧救命的稻草。
陆啼霜把她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他提了提裤腿，半蹲下身征询夏瑰，“我看看？”
裤腿被从马丁靴里抽出来，翻卷起来。
白皙的脚踝如实地反应出严重的状况——肿得发烫，开始臌胀出馒头一样的小包。
夏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在山顶有直饮水的装置，陆啼霜用手帕沾了冰凉的水绞干，覆在肿痛的地方。
“嘶。”
夏瑰瑟缩了一下，很快被陆啼霜攥住脚腕：“别动。”
他托着夏瑰的脚，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
冰冷的帕子稍微缓解了一些灼烧的痛感。
“哦。”夏瑰抿唇答应。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陆啼霜的发顶。眉眼掩在刘海下遮挡掉了多余的情绪，她只知道陆啼霜的手很稳。
分不清是游刃有余还是没有上心。
那块帕子被叠得比陆啼霜的掌心都要小，超出的边缘直接贴在脚踝上。
夏瑰可以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她悄悄嘟囔了一句：“回不去了。”
山道虽然是人为的选择，但对于瘸腿来说无疑难于登天。凭借自己的力量，她几乎没可能下山。
陆啼霜抬头仰视夏瑰。
只见她的眼眸低垂着，嘴角的微微撅起。
其实没有多少委屈的成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贩卖机边上那只像是被遗弃的小猫。
“担心？”陆啼霜不由地温柔下来， "我背你下去。"
夏瑰下意识地回答：“没有路很危险。”
说完她又咬住了嘴唇。
似乎在懊恼。
“好了。”陆啼霜把手帕绕过足跟上打了个结，把鞋子递到夏瑰的手里让她自己拿着，然后背过身蹲下来。
他蹲得很近，几乎是夏瑰往前倾一点身就可以贴住他宽阔后背的距离。
夏瑰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有力的手掌垫在大腿下面，膝弯被稳稳托住。
她瓮声瓮气地说：“谢谢先生。”
陆啼霜起身，慢慢开始下山。
夏瑰抱着他的脖子，把脸颊贴在宽阔的肩膀上。
冲锋衣的尼龙外表是凉的，但落在光斑范围内的地方被晒得发烫。
她闭上了眼睛。
一种错觉油然而生——
好像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未知的未来变成不会到达的远方。
陆啼霜背着夏瑰走得很稳很缓，遵循规律的起伏，像是摇晃的摇篮。
但他明显感受到夏瑰僵硬地趴着不敢动。
心跳逐渐变得又快又重，倒好像负重前行的是她。
“这么紧张？”他忽然说，“怎么了？怕我把你摔下去？”
“不是……”夏瑰想反驳。
但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
她是紧张的，只是比起真正的原因，她宁愿让陆啼霜误会着。
“放心吧，就算是健身房练的花架子，背你也足够了。”陆啼霜拍拍夏瑰的屁屁，把人往上掂了一下，“你这么轻，猫似的。”
“先生说得好像熟练工一样。”夏瑰只觉得他的确是无师自通，动作娴熟、走路平稳，不由好奇地问：“先生背过人吗？”
是谁能让堂堂陆二少纡尊降贵，蹲下身屈下膝、背对人地背着呢？
“背过啊。”陆啼霜不以为意。
夏瑰闷闷地回应：“哦。”
又听陆啼霜坦然地说：“活人没背过，但是背过很多不活的人。”
不活的人——
尸体……
“啊？”夏瑰惊讶地抬起头。
柔软的嘴唇蹭过陆啼霜的后颈。
陆啼霜的步子不可察觉地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轻笑一声，“我在美国的时候，端过时薪6刀的盘子，扛过挣7刀但是得交5刀保护费的水泥，也背过2米大汉的遗体。”
陆啼霜几乎从来不谈以前的事情，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娓娓道来的过去里似乎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陆啼霜。
夏瑰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父亲当初不同意我出国念书，是母亲坚持送我出去。”陆啼霜说。
但是后来，陆讼庭与陆肇辉斗得最狠的时候，陆讼庭却因为身体不好渐渐被压制，往国外的汇款都被陆肇辉拦截下来。
陆肇辉试图逼他回国——
天高地远的儿子无法被掌控，只有握在手里的继承者才是最听话的傀儡。
恰逢当时他自己创业的公司融资出现危机又急需支付定金，如今手眼通天的陆啼霜曾几何时几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什么都做过，告诉的夏瑰的已经是些相对“安全”、“干净”的活了，虽然真假掺半，并非句句实话。
大概是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的缘故。
后背贴着胸腔，或许是两颗心可以靠近的最近距离。
陆啼霜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可以是个话多到这个地步，一个人碎碎念念，倾吐这么多陈年旧事。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陆啼霜侧头用余光看背后那个安静异常的人。
她柔软的发丝从冲锋衣领里钻进来，痒痒的。
但落在颈骨上又一点分量都没有。
“没什么。”夏瑰的声音轻轻的，“就是觉得和想象中的先生不一样，没想到先生也吃过这样的苦。”
陆啼霜心下一动。
他安抚道，“那还是小瑰更厉害的。我在生活上的开销不是很大，公司的资金周转过来后，也容易了很多。”
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夏瑰在规律的颠簸中泛起困意。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陆啼霜忽然开口了：“小瑰，出门在外要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嗯？”夏瑰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
陆啼霜似乎又叹了口气。
好像他今天叹气的次数特别多，但说话的时候却听不出不耐烦。
这似乎是夏瑰见到过陆二少最平和温柔的状态，他说：“我在你身边倒也罢了，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夏瑰听得云里雾里。
但转念一想大约是崴了脚让他觉得麻烦了。
一回头看见陆啼霜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换衣服没避人，虽然背对着，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但还没等夏瑰说话，陆啼霜咳嗽一声正把一件薄款的冲锋衣递给她，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意：“咳，等会儿山里会凉，多穿一件。”
夏瑰看看艳阳高挂的天，只觉得中午感受到的秋老虎又要开始发威。
不过她惯于不违逆陆啼霜，于是乖乖地穿上外套。
陆啼霜双手插兜，靠在门边耐心地等她打一个轻薄的底妆。
黑色的冲锋衣，搭配运动裤，宽松的衣服也挡不住陆啼霜肩宽腿长。
他的刘海微卷，难得没有抹发胶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头上，很好地藏住了锋利的轮廓。
夏瑰很快就收拾好自己。
-
接驳车上夏瑰的手机震了两下。
【黎镶：我的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波提切利的画展，下个月中开始】
【黎镶：小夏有兴趣么？】
“谁的消息？”陆啼霜问。
“没谁。”夏瑰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反扣在膝盖上，“出来玩的时候和黎教授换了上课时间，他催我先把作业交了呢。”
“哦？”陆啼霜靠在椅背上，把伸不开的两条长腿交叠成一个别扭的姿势，“他对你的学业倒是上心。”
“拿钱办事嘛，黎教授哪是对我上心，他是卖先生的面子。”夏瑰眨眨眼，忽略了陆啼霜话里的歧义，“他说他受了陆氏助学基金的恩惠，有机会总要报答的。”
陆啼霜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虽然他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夏瑰就是知道他完全没记起来。
陆啼霜顿了顿又说，“黎镶教你有三年了吧。他还能教你什么，要不要考虑换个老师？最近曲教授的时间空出来了，他的资历比黎镶要高得多。”
“是快三年了。”夏瑰没想到陆啼霜不记得黎镶的经历倒是记得他教了自己几年。
她委婉地拒绝，“我学得慢又社恐，万一把老人家嫌我质拙，也给先生丢脸的。”
质拙与社恐……
陆啼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
还好路程不算太远。
接驳车很快停在山脚下，放下两人后掉头离开。
这家温泉山庄对周围的环境改造不多，保留了大部分原生的状态。
包括这座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爬到山顶的小山包，从下面就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植被。
以及一条人走多了自然就有的路。
夏瑰被天然氧吧的新鲜空气洗掉了午睡起来的混沌，喳喳地小鸟似的：“这里好漂亮。”
她难得有点兴奋，抬头嗅闻盛开的桂花时都觉得格外香甜。
秋天的山里已经不带暑气，绿荫一遮，更显风得风凉，也清爽。
夏瑰庆幸出来前听了陆啼霜的话，多加了件外套。
“喜欢这里？”陆啼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他整个夏天基本处于连轴转的紧张中，很久没放松过了。
临时抽掉这些员工拿下的项目除了实打实的利益回报也有别的深意，好在快要收网了。
想到这里，他稍松口气，笑着说：“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带你来，这里冬天会积薄雪，泡温泉很舒服。”
等到冬天的时候，一切就都该结束了。
“喜欢的呀。”夏瑰仿佛是真的出笼，没有不感兴趣的。
连不起眼的蘑菇都能让她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灰扑扑的伞盖收得紧紧地，半包着白色的菌杆，长得小巧可爱。她伸手想摸一下：“这是鸡枞菌么？”
“不是，这是灰花纹鹅膏。”陆啼霜迅弯腰速抓住一下她的手腕，一触即分。
他直起身退后半步：“有毒的，不要碰。”
“好吧。”夏瑰并没有失望多久。
她很快又对树上的独角仙感兴趣了，然后是一群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
从树叶的缝隙穿过的光斑洒在黑色的外套上，又悄无声息地掉落到地上。
好像任何一点小小的色彩与动静都能换来她的低眸与注意，但她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到山顶的路变得短了。
或者是几个小时都变得短暂了。
“走得慢一些，这里的路……”
这里的路只有人为踩踏出来的小径，即便是最方便的道路总归也不好走。
但陆啼霜的话音未落，就听前面的人闷哼一声。
“呜！”
他来不及多想，一大步跨上前，握住那双无措地想要撑住树干的手，把前倾的人搂进怀里。
苍老的树干上是都是小鸟们啃出来的毛糙枝丫，一掌按下去必然破皮流血。
“怎么了？”
“好像扭到脚了，唔……”夏瑰的脚尖点在地上，试图站直了往前走几步。
然而她仿佛听见了陆啼霜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后就被勾住了膝弯与腰背、双脚离地。
又被抱起来了。
匆忙之下，她只来得及环紧了陆啼霜的脖子，像是抓紧救命的稻草。
陆啼霜把她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他提了提裤腿，半蹲下身征询夏瑰，“我看看？”
裤腿被从马丁靴里抽出来，翻卷起来。
白皙的脚踝如实地反应出严重的状况——肿得发烫，开始臌胀出馒头一样的小包。
夏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在山顶有直饮水的装置，陆啼霜用手帕沾了冰凉的水绞干，覆在肿痛的地方。
“嘶。”
夏瑰瑟缩了一下，很快被陆啼霜攥住脚腕：“别动。”
他托着夏瑰的脚，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
冰冷的帕子稍微缓解了一些灼烧的痛感。
“哦。”夏瑰抿唇答应。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陆啼霜的发顶。眉眼掩在刘海下遮挡掉了多余的情绪，她只知道陆啼霜的手很稳。
分不清是游刃有余还是没有上心。
那块帕子被叠得比陆啼霜的掌心都要小，超出的边缘直接贴在脚踝上。
夏瑰可以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她悄悄嘟囔了一句：“回不去了。”
山道虽然是人为的选择，但对于瘸腿来说无疑难于登天。凭借自己的力量，她几乎没可能下山。
陆啼霜抬头仰视夏瑰。
只见她的眼眸低垂着，嘴角的微微撅起。
其实没有多少委屈的成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贩卖机边上那只像是被遗弃的小猫。
“担心？”陆啼霜不由地温柔下来， "我背你下去。"
夏瑰下意识地回答：“没有路很危险。”
说完她又咬住了嘴唇。
似乎在懊恼。
“好了。”陆啼霜把手帕绕过足跟上打了个结，把鞋子递到夏瑰的手里让她自己拿着，然后背过身蹲下来。
他蹲得很近，几乎是夏瑰往前倾一点身就可以贴住他宽阔后背的距离。
夏瑰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有力的手掌垫在大腿下面，膝弯被稳稳托住。
她瓮声瓮气地说：“谢谢先生。”
陆啼霜起身，慢慢开始下山。
夏瑰抱着他的脖子，把脸颊贴在宽阔的肩膀上。
冲锋衣的尼龙外表是凉的，但落在光斑范围内的地方被晒得发烫。
她闭上了眼睛。
一种错觉油然而生——
好像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未知的未来变成不会到达的远方。
陆啼霜背着夏瑰走得很稳很缓，遵循规律的起伏，像是摇晃的摇篮。
但他明显感受到夏瑰僵硬地趴着不敢动。
心跳逐渐变得又快又重，倒好像负重前行的是她。
“这么紧张？”他忽然说，“怎么了？怕我把你摔下去？”
“不是……”夏瑰想反驳。
但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
她是紧张的，只是比起真正的原因，她宁愿让陆啼霜误会着。
“放心吧，就算是健身房练的花架子，背你也足够了。”陆啼霜拍拍夏瑰的屁屁，把人往上掂了一下，“你这么轻，猫似的。”
“先生说得好像熟练工一样。”夏瑰只觉得他的确是无师自通，动作娴熟、走路平稳，不由好奇地问：“先生背过人吗？”
是谁能让堂堂陆二少纡尊降贵，蹲下身屈下膝、背对人地背着呢？
“背过啊。”陆啼霜不以为意。
夏瑰闷闷地回应：“哦。”
又听陆啼霜坦然地说：“活人没背过，但是背过很多不活的人。”
不活的人——
尸体……
“啊？”夏瑰惊讶地抬起头。
柔软的嘴唇蹭过陆啼霜的后颈。
陆啼霜的步子不可察觉地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轻笑一声，“我在美国的时候，端过时薪6刀的盘子，扛过挣7刀但是得交5刀保护费的水泥，也背过2米大汉的遗体。”
陆啼霜几乎从来不谈以前的事情，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娓娓道来的过去里似乎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陆啼霜。
夏瑰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父亲当初不同意我出国念书，是母亲坚持送我出去。”陆啼霜说。
但是后来，陆讼庭与陆肇辉斗得最狠的时候，陆讼庭却因为身体不好渐渐被压制，往国外的汇款都被陆肇辉拦截下来。
陆肇辉试图逼他回国——
天高地远的儿子无法被掌控，只有握在手里的继承者才是最听话的傀儡。
恰逢当时他自己创业的公司融资出现危机又急需支付定金，如今手眼通天的陆啼霜曾几何时几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什么都做过，告诉的夏瑰的已经是些相对“安全”、“干净”的活了，虽然真假掺半，并非句句实话。
大概是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的缘故。
后背贴着胸腔，或许是两颗心可以靠近的最近距离。
陆啼霜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可以是个话多到这个地步，一个人碎碎念念，倾吐这么多陈年旧事。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陆啼霜侧头用余光看背后那个安静异常的人。
她柔软的发丝从冲锋衣领里钻进来，痒痒的。
但落在颈骨上又一点分量都没有。
“没什么。”夏瑰的声音轻轻的，“就是觉得和想象中的先生不一样，没想到先生也吃过这样的苦。”
陆啼霜心下一动。
他安抚道，“那还是小瑰更厉害的。我在生活上的开销不是很大，公司的资金周转过来后，也容易了很多。”
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夏瑰在规律的颠簸中泛起困意。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陆啼霜忽然开口了：“小瑰，出门在外要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嗯？”夏瑰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
陆啼霜似乎又叹了口气。
好像他今天叹气的次数特别多，但说话的时候却听不出不耐烦。
这似乎是夏瑰见到过陆二少最平和温柔的状态，他说：“我在你身边倒也罢了，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夏瑰听得云里雾里。
但转念一想大约是崴了脚让他觉得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