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

    等到夏瑰的脚腕毫无行动障碍的时候,夏天已经完全过去了。

    她在室内闷了几个月去哪里都不被允许,结果只好赶课时进度,和黎镶还有其他老师见面的次数倒是变多了。

    但陆啼霜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深夜回来,第二天夏瑰还没起来他就又走了。

    两人连说个话的时间几乎都没有。

    这天,有一阵子久未联系的周幼枫发来消息。

    【枫:我明天要去临市的工作室】

    【枫:新进了一批彩宝,质量不错】

    【枫:你来玩吗?】

    临市非常近,高铁不过半小时,驱车也就两三小时,周幼枫大概是想让她正好散散心。

    夏瑰没拒绝。

    【Rose:好,明天见】

    周幼枫很快回答。

    【枫:好,明天来接你】

    -

    周幼枫好像永远有种闲适的氛围。

    用时髦的话说大概就是“松弛感”。

    夏瑰羡慕过这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自信,但总是觉得自己怎么都学不会。

    这会儿她坐在工作室后面的小房间里,等着周幼枫做特调。

    瑰夏的豆子,中烘,加上看不懂的各种糖浆与香料。

    周幼枫慢悠,但没让夏瑰等很久。她把手冲的咖啡放在桌上,眼睁睁看着她往里加了七泵香草糖浆来糟蹋自己的特调。

    “一叫就来了,除了散心还有别的事情吧?”

    夏瑰就喝了一口,奶泡在唇周描出一圈白色胡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幼枫姐怎么知道?”

    周幼枫点点她的额头:“不然你才不会高兴眼巴巴跟着我坐三小时的车,说吧,什么事?”

    “先生的生日快到了。”夏瑰抿着唇。

    “哦是,我最近也是忙得都要忘了。”周幼枫与陆啼霜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早几年陆啼霜还没出国之前每次生日都有陆讼庭用心地操办,不至于大张旗鼓、灯红酒绿,排场总是不缺。

    但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别的原因,他回来之后,再没办过生日宴。

    常人会道白白错过一次攀交情扯闲话的机会,但到了陆啼霜这个地位,自然多一次少一次也是无所谓。只要他想,什么名头都可以迅速变成社交晚宴。

    周幼枫很接暗示:“想送礼物?”

    夏瑰犹豫着点点头:“嗯,但是没想好。”

    “这话二少听到了怕是得伤心,想了一年没想好,还有一个月了,来我这临时抱佛脚?”周幼枫揶揄。

    “就是在乎才会犹豫的嘛。”夏瑰不上套,撇撇嘴说,“先生才不会伤心,他从来都不在乎我送什么,有些可能连找都找不到了。”

    比如分红的那张卡,大概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了。

    “哦?”周幼枫挑眉。

    她只记得前几日在酒会上见到陆啼霜。休闲西装上,他别了一个胸针。

    那个款少见,宝石也上等,是块无烧的缅甸鸽血红配珍珠流苏,所以周幼枫的印象格外深,碰杯的时候她额外夸了一句别致。

    没想到陆啼霜笑了笑,流苏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摇晃出矜贵的风情。

    他说:“是么?小夏送的。”

    但面前这个还在喝咖啡的人却说陆啼霜不在乎。

    周幼枫对小情侣之间的矛盾不置可否。

    “那我帮你想想?来我这总归是彩宝,玉石也有。”周幼枫转身往保险箱那里走,“无事牌?或者做个摆件也可以。”

    “彩宝能做的就多了……做个戒指?”她一边思考一边提议。

    戒指……

    夏瑰陷入沉默。

    陆啼霜最近已经连着两次拒绝了催婚。

    戒指所代表的含义太特殊了,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在这块特殊的雷区再次试探。

    “还是袖扣吧。”夏瑰按住内心的冲动说,“幼枫姐不是昨天说进了一批彩宝嘛,是不是正好有适合做袖扣的?”

    “袖扣?”周幼枫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配你送他的胸针吗?”

    夏瑰不知道周幼枫从哪里看见那枚胸针的,总有种被人调侃了的不好意思。

    好在周幼枫很快继续说,“我就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的,没想到你还惦记上我的家当了?”

    她嘴里不情愿,手上动作没有停,把拿出来的宝石一盒盒码在夏瑰面前,大方地说,“随便挑。”

    五颜六色,和大冰糖似的。

    “幼枫姐没有推荐吗?”夏瑰低头看看这个漂亮,看看那个也不错,手忙脚乱看了一圈也没有头绪,“我就是瞎猫,可挑不来。”

    挑不来还能碰到极品的无烧鸽血石,是不是该感慨这个小傻子运气好。

    周幼枫叹了口气,挑出一盒三四克拉的祖母绿:“看看这个?这几块虽然不大,但是颜色浓郁,给你的先生做一对袖扣也不埋没人,怎么样?”

    周幼枫跟夏瑰介绍的时候完全没有那些导购的暧昧话术。

    宝石的绿色很纯净,是中规中矩的方形切割,到时候周围镶嵌一圈碎钻,确实挑不出错处。

    夏瑰五指并拢,把一块块宝石放在指缝间晃了晃。

    她问:“有没有更跳一点的颜色?”

    “你要给二少买跳一点的颜色?”周幼枫有点惊讶,“我想想,帕拉伊巴怎么样?”

    “你看这颗我可喜欢了,正好能凑出一对来。土耳其蓝,好不好看?”她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三颗蓝色的石头,“碧玺寓意旺夫旺家,调和五行。”

    夏瑰连连点头:“果然好看。”

    明亮通透的色调完全没有发灰,宛如一汪凝固的湖水,泛出粼粼火彩。

    周幼枫看她露出满意的神色,问:“有想做的款式吗?还是只做镶嵌?”

    夏瑰托腮想了想,从脖子里把项链拿出来:“可以做成和这个相近的款式吗?”

    是那根尖晶石的项链。

    碎钻三两镶嵌在周围,被摆成花瓣似的形状。

    “你还戴着这个?”周幼枫笑着说,“你们两口子倒是都喜欢来我这买礼物,看来是我的货好。”

    “先生也来买过?”夏瑰愣了一下。

    “不就是这块尖晶石?”周幼枫努努嘴,“我记得临时调不到货,是于星渊来店里……”

    话到一半就停住了。

    临时调不到货、秘书来取,只说明了一件事——

    陆啼霜礼物送得随便。

    真是和夏瑰呆久了防备心松了,什么话都不过脑子了。

    周幼枫咬住嘴唇懊恼,暗中观察夏瑰的表情。

    只见短暂的惊讶过去后,夏瑰的脸上波澜不惊,完全看不出端倪。

    “是么。”她很快抬起头,只剩下微笑,“倒是给幼枫姐添麻烦了,还麻烦于秘书来跑一次,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给于秘书加奖金。”

    仍旧是挑不出错处的回答。

    -

    那是个深秋的夜晚,晚风初见冬天的凛冽。

    确认关系后,她一直想将陆啼霜请回家吃顿饭。

    一个月的纪念日是个绝佳的借口。

    然而经历过那种童年的人多是胆小又敏|感,她害怕陆啼霜不屑于光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房子。

    但陆啼霜爽快地答应了。

    晚餐是夏瑰准备的。

    但在夏瑰有所表示前,陆啼霜就拿出了精致的小盒子:“晚餐很美味,小瑰的礼物我收下了,不过我也给小瑰准备了礼物。”

    玫瑰色的尖晶石项链安静地躺在小盒子里。

    “我帮你戴上?”

    “好……谢谢先生。”

    陆啼霜拿出项链,从正面欺身靠近。

    檀香的尾调变得浓郁。

    夏瑰是特意打扮过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裙,长靴到膝盖,金色的毛衣链子被当成腰链束出纤细的一圈。

    尖晶石恰好会变成点睛一笔。

    陆啼霜垂眸认真地将披散的发丝一丛丛地拨出来,结实的双臂圈在夏瑰的肩膀边上。

    夏瑰抬头看他。

    然后,她忍不住在收紧的下颌与耳垂边缘落下一个亲吻。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

    夏瑰没有停下。

    她又亲了一下陆啼霜,滚动的喉结被顶在舌尖,描绘出软骨凸起的形状。

    “先生。”

    似乎带着某种献祭般的勇气,她顺势偎入陆啼霜的怀里。

    放在后颈上的指尖蓦地收紧,夏瑰可以感受到徒然升高的体温。

    陆啼霜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却异常喑哑:“小瑰?”

    没什么词能形容她的心情,涨热的脸颊几乎要把人蒸熟。她只能想鹌鹑一样,把脸埋在陆啼霜的颈侧不肯抬起来。

    轻笑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

    像是野兽在狩猎前的志在必得。

    拉链拉开时,金属摩擦的声音宛如撕开经年伤口上的血痂。

    毛衣倏地落在脚边,圈住了想要后退逃离的步子。

    玫瑰色的尖晶石直接贴在肌肤上,仿佛银色浅溪流入峡谷,在贫瘠却高耸的山峰间隙开出一朵绚丽的花朵。

    冰凉的。

    夏瑰忍不住缩瑟了一下。

    陆啼霜呼出的气息与一声又一声的“小玫瑰”交缠在一起。

    又很快被吞噬在呢喃间。

    夏瑰紧张地抵住陆啼霜的胸膛。

    “嗯?”陆啼霜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低音。

    像是被打断进食的老虎,他眯着眼睛半撑起身体,从上方注视的目光里似乎闪出不清晰的不满与危险。

    斜射的光将他的影子映出格外大片的阴影,把夏瑰整个笼罩在里面。

    那点凶光很快隐没。

    他似乎有足够的耐心,“需要我再等等吗?”

    夏瑰深吸了几口气,颤抖的指尖落在腰间。隔着衬衫是肌肉紧实的腰线,与不熟悉的体温。

    她忽然被抱住了。

    所有的重量只能依赖陆啼霜给予的支撑,但那一点相触的肌肤太烫了,烫得好像要烧光所有的力气。

    她只能紧紧攀附着陆啼霜的脖子。

    陆啼霜低下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鬓角,大手不断地在颈后揉捏,沿着脊椎骨一路轻拍。

    紧张的小动物最容易被这样安抚。

    狭小的空间里,玫瑰的香甜盖过檀香的清冷。

    初升的月亮温柔地洒下白光。

    过多的水汽积聚在玻璃窗上,悄悄地融合成水滴蜿蜒流淌下来。

    露重霜浓时分,好像有漫天的雪落下来,积在花瓣上、茎叶上,又被载不动的玫瑰簌簌抖落。

    但逢春也只是刹那。

    枯色化去,荒土被滋润。深山间的玫瑰似乎要被淹没在骤然化成白流飞溅的洪溪中,被连根拔起、被卷动、被汹涌摇晃的水流俘获,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老公房的天花板是不是太低了?

    夏瑰觉得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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