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乡试放榜,裴述不出意外地高中举人。

    江映雪高兴坏了,因为裴家要设宴庆祝。

    平日里,家里管的严,父亲母亲很少让她外出,若不是裴述时不时来府里坐诊,她怕是有好几月不能见着他。

    天一天天转凉,裴家设宴当日,已是十月底。

    江映雪跟在母亲后面。

    “述哥哥,恭喜。”她笑着从母亲身后出来,将亲手准备的礼物交到裴述手上。

    “谢谢。”

    在此之前别人送的贺礼,裴述接过后便交予小厮,以至这次小厮也以为是这样,当他伸手去拿东西时,被自己公子一记冷眼飞去。

    小厮:???

    “你去拿个手炉给江姑娘。”裴述唤了声小厮。

    “述哥哥,我不冷。”江映雪手从披风里伸出来。

    今日知晓要到裴家赴宴,她特意多添了一件衣服,虽然手还是有些凉,但藏在披风里,过一会儿便暖和了。

    裴述母亲裴柳氏:“述儿,门口风大,带江姑娘去院子里走走。”

    江映雪乖巧懂事,裴柳氏很是喜欢她,算起日子,自己也很久没见这姑娘了,怪想念的。

    得到母亲应允后,江映雪跟着裴述进去了。

    裴柳氏同江吴氏关系甚好,裴述和江映雪前脚刚走,她便对江吴氏说:“家里的梅花开了,我带你转转。”

    院子里,江映雪和裴述在面前走着,两人并没发现后面还跟着自己母亲。

    看着两个背影,裴柳氏道:“若没记错,映雪今年十五了吧。”

    江吴氏点头,“下月及笄。”

    “可有婚配人家?”裴柳氏问。

    “尚未。”

    可不就等着你家裴述上门提亲,她女儿眼里怕是只有裴述一人。

    这话江吴氏心里想着,哪能真说出来啊。

    “述儿今年已是弱冠之年,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映雪我是看着长大的,甚为喜欢。”顿了顿,裴柳氏继续说,“你看述儿怎样?”

    这正和了江吴氏的意,她说:“ 不怕你笑话,我家小雪眼里还真就只有裴述一人,一口一个述哥哥的叫,比叫我和他爹还亲。”

    “这就叫什么,”裴柳氏想了想,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入席时,江映雪本是要和妹妹坐一起的,裴柳氏招手唤她过,便在裴柳氏身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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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从街头传到街尾。

    这并不是江映雪第一次和裴述在街上游玩,但却是父亲母亲第一次同意两人上街游玩,江映雪高兴极了,紧紧跟在裴述身边。

    路过算卦摊,江映雪一时来了兴致,在算卦摊前驻足。

    “姑娘,算卦吗?不准不要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捋了捋下颌的胡子,摇着折扇对面前女子说。

    江映雪给了算卦之人一锭银子,“老伯,给他算一算。”

    等裴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拉到凳子上坐着了。

    他本是不相信看挂算命这事的,但还是乖乖将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摊开。

    算卦之人仔细端详半晌,摸了摸胡子,“公子乃大富大贵之人,天资聪颖,日后定能有所作为。”

    江映雪:“述哥哥,小雪就说你可以的。”

    那人:“姑娘,该你了。”

    裴述起身让江映雪坐下。

    “姑娘这脉象起起伏伏,却又峰回路转,逢凶化吉。”那人看了江映雪一眼,继续说:“姑娘自幼体弱,命有一劫,乃血光之灾,但也是大富大贵之相。”

    “我见二位情谊非同一般,送二位一句话,凡事莫要强求。”

    眸光一沉,裴述拿回桌上的银子,漠然牵着江映雪走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那人摇头叹气,“红颜薄命,情深缘浅,可惜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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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算卦那事,江映雪一路走来闷闷的。裴述本就不相信算卦求签之类,所以根本没将刚才那话放心上,但现在看来有人当真了。

    他和江映雪并肩走着,轻声说:“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罢了,他若是事事都知晓,怎还会沿街摆摊?”

    “真的?”江映雪垂着头,手指藏在衣袖里都快绞到一起了,“可是他所言非虚,我自小身体就不好,畏寒怕冷。”

    裴述:“这有很难?若是有心,私下多向人打听打听便是了,你我穿着一看便知并非穷苦人家。”

    眨了眨眼睛,江映雪似乎觉得颇有道理,心情好了不少。

    “在此等我一下。”说完,裴述朝前面卖糖人的摊贩走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糖人。

    “砰”!

    湖边正在放烟花,一嗦烟气窜升,盛开、溅洒,漆黑的空中被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绚烂多彩。

    五色光彩映在裴述身上,像是在喧嚣尘世走出了偏偏少年,眉间尽是笑意。

    “谢谢述哥哥。”

    接过糖人,江映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糖人,偷偷笑着。

    “述哥哥,下月十六便是我及笄的日子。”她不知道该不该说,纠结一阵还是说了出来。

    “我知道。”

    “你……”

    “小雪,可以再等我几个月吗?光宗耀祖,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全扬州城最盛大的婚礼。”

    烟花下,裴述侧头静静看着女孩,一字一句,庄重承诺。

    “嗯。”江映雪点头,“我们还要一起喝青梅酒。”

    “伯父伯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好。”

    此时,街上突然蹿出一辆马车,失控一般,眼看就要撞了上来,江映雪只觉腰上一紧,跌落一个温暖的怀抱。

    蹙眉看了眼远驾而去的马车,裴述安抚怀里受惊的人,“有没有伤到?”

    江映雪摇摇头,“没有。”

    若不是裴述手快,怕是她早已被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倒在地了。

    感觉手里空落落的,她这才发现那糖人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马车车辙碾过,地上的糖人支离破碎,碎糖东一块西一块,没了形状,有几块还粘在了车辙上。

    江映雪眼底流露出一抹失落,抿唇不语。裴述抬手给她整理乱了的发饰,“无事,我们再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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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屋内烛光摇曳,昏黄的光将女子的纤瘦的身影印在窗上。

    “大姑娘,别坏了眼睛,明日再绣吧。”小蕊打了一盆热水进屋,烛光下,江映雪还买绣护膝,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一针一线,江映雪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下下月述哥哥便要进京赶考了,盛京天冷,夜里更甚,这几日无事,赶一赶,还能多做一双护膝出来。”

    虽是初春,但夜里依旧冷得很,小蕊走过来给江映雪换了一个新的汤婆子,“小蕊瞧着,纵是大姑娘不做护膝,届时随便送一物给裴小少爷,裴小少爷也觉得心里暖。”

    “你这丫头,就你话多。”

    平日里习惯了和小蕊打趣开玩笑,江映雪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指了指篮子里的线团,示意让小蕊将线团理一理。

    “大姑娘手巧,弹琴好听;裴小少爷博闻强识,医术了得,心肠也好。”小蕊埋头理着线团,时不时抬头看了看自家小姐,“关键是对大姑娘很好。”

    咱全府上下都等着裴小少爷考取功名回来上门提亲呢。

    当然,这后面的话小蕊断然是不敢在江映雪面前说出来的。

    “述哥哥心肠一直很好。”

    笑了笑,江映雪绣完最后一针,拿起护膝就着烛光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地方需要改动后,这才收拾收拾起身去梳洗。

    天一冷,江映雪的身子也跟着孱弱起来,今日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坐久了,起得又急,她倏地眼前一黑,胸口闷闷的,幸好小蕊手快扶住了她。

    江映雪:“无事,就是坐久了,缓一缓就好了,不要声张惹得爹娘担忧。”

    小蕊明了,没说什么。

    裴小少爷曾嘱咐她一定不要让大姑娘过于操劳,大姑娘的身子需要静养。肯定是因为大姑娘接连几日做护膝累着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想若是明日将裴小少爷请来府里,那大姑娘就可以歇一天了。

    嘿,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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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十年初春,三年一度的选秀拉开帷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刺史江家长女江映雪秀外慧中,琴艺极佳,乃大家闺秀之典范,特选入宫中,即日启程。钦此,谢恩。”

    突如其来的圣旨宛如一道天雷,让江映雪不知所措,她呆呆地跪在前厅听旨,一时间直觉前面一片黑暗。

    就像掉进流沙里一般,她想挣扎,却越越陷越深,流沙一点一点,将她的腿掩埋;一点一点,她的耳口、她的眼睛……

    她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仅剩的一点白光也被黑暗吞噬。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深渊。

    见人迟迟不起身,宣旨的太监不禁催促道:“江大姑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接旨,三日后随咱家进宫。”

    “公公别见怪,小女受宠若惊,一时忘了。”江立阳扭过头去看了江映雪一眼,实意她接旨。

    圣旨不可违,虽然他知道此时此刻女儿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抗旨不遵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小女不……”

    “臣,叩谢圣恩!”怎么也没想到女儿敢公然抗旨,江立阳及时打断她,将圣旨接了下来,随及唤了仆人过来,“快带公公去别院休息。”

    前厅里空空落落,江立阳遣走了所有仆人,江映雪还跪在地上,手指扯着父亲的衣角,哭诉着求着父亲,“爹爹,我不要!我不要进宫!!”

    “不是……不是说好了等述哥哥蟾宫折桂,就会上门提亲,我们……我们就成婚吗?”

    “爹爹,有婚约的女子怎可入宫为妃呢。”

    “一定是圣旨写错了,怎么会是我呢。”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爹爹你怎么可以接旨,述哥哥怎么办啊!”

    “述哥哥……”

    泪水簌簌而下,模糊了双眼,江映雪失了仪态,跪在地上拼命摇头,心脏那出窒息得快要喘不上起来。

    蓦地,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如暮冬日残败的梅花,单薄瑟然。

    江映雪再次醒来,已是夜里。

    缓缓睁开眼,她看见母亲坐在床沿,指尖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两人相顾无言,母亲扯了一个笑容,温暖的手指抚过女儿的脸庞。

    从母亲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上来看,江映雪知道,母亲也哭了。

    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安静得可怕。

    双目滞了滞,不知过了多久,江映雪缓缓开口,“母亲,没有办法了吗?”

    嗓子哭哑了,吼哑了。

    山涧的黄鹂飞走了。

    母亲摇头不语,用手绢轻拭女儿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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