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落了一整夜,自天际倾泻而下,敲打着庭院的青石小径,激起无数水花。

    墙下黄黄紫紫的野花经雨拍打,弯腰低头,愈加鲜艳,雨水汇集于香薷院一隅,形成点点水潭,映出灰蒙蒙的天幕与摇曳的树影。

    沈时卿闲暇坐在窗边,看着一阵狂风吹来,惊扰了几只手掌大小的麻雀在雨中扑扇着翅膀,寻觅新的躲雨的地方。

    翠湖点燃油灯安置在墙上,室内亮了一些,沈时卿托着脸,懒洋洋地问道,“这几日京中还没有消息吗?”

    她心觉奇怪,为何阮鸿祯一事还没发酵起来,莫不是自己的法子用错了?

    冬生收纳起她的珠钗,心虚地看着翠湖,“夫人是想打听宫中刺客一事,还是仇大人的事?”

    沈时卿两者都不关心,这些事昨夜顾息野都同她讲了

    她憋不住好奇,发愁这雨何时才能下完,她还得出去看看,关心关心自己的进度才行。

    到了下午时分,雨势渐小,她撑伞往外走,翠湖赶紧拦住她,“这雨看着还会下,夫人还是别出去了”

    冬生也跑来接过她的油纸伞收好,打着配合道,“王爷吩咐过,这几日城中恐不安全,夫人还是少出门的好”。

    这两人今日的配合实在太默契了一些,好似排练过,她心觉奇怪,正欲想套出一些话,却见有人来通报,说是乔家小姐登门拜访。

    冬生和翠湖脸色不自然,有些紧张,沈时卿双眸半合,看着两人发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冬生眼见乔家小姐都找上门来了,纸终究包不住火,耷拉着脸坦白道,

    “还不都怪夫人那日非要敲锣打鼓的送阮公子谢礼,那队人上午出发,下午便传遍了东街各巷子口,第二日就闹的全城沸沸扬扬了,夫人怕还不知道外界都怎么说咱们呢!”

    沈时卿皱眉,责怪她俩,“这事为何不早告诉我,害得我问了这些天?”

    翠湖也有些气不过,松开手中的帕子,“夫人还是别知道的好,那些碎嘴烂舌头的人说的都不是些好话”

    沈时卿自然是早就料想到这一点的,不过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正也是假的,又何必当真生气呢。

    “那,阮公子的名声岂不是已经家喻户晓了?”她心里有些激动,带着一些轻快问道

    冬生呸了一口,“阮公子现在可是整个京中最得意,最有名声的画师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了铺天盖地的告示,将他宣扬的像人中龙凤一样,听人说,好多姑娘家都争相想看他一眼呢,每日挤在他门口的人比菜市的人还多”

    沈时卿满意至极,这些天的担忧终于放下来了,庆幸着说道,“那便好,那便好,那这些礼就不是白送”

    翠湖看着她不但不生气,还有些笑意,更是觉得奇怪,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夫人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同乔小姐交代吧”

    冬生也跟着叹口气,“现在外界都传夫人和阮公子情谊重,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个幌子,如此大手笔送出的东西就像宫中赏赐一般,这话怕是早落到乔小姐耳朵里了,想来是憋了好几天,今日忍不住来找夫人问罪呢”

    沈时卿情绪忽的又跌落下来,对于乔莲,她确实应该找个像样的说法,毕竟她是无辜受牵连的人。

    收拾过后,翠湖去请了乔莲进来香薷院,沈时卿起身迎她,带着几分紧张和歉意

    “未曾先下拜帖,贸然前来,还请沈姐姐不要怪罪”,乔莲面容有些憔悴,见到沈时卿后扯出一抹浅笑

    沈时卿心中的愧疚感更浓,扶着她手坐下,“莲儿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乔莲轻轻推掉她手,不自在道,“多谢沈姐姐关心,只是没睡好而已”

    沈时卿看着自己被推开,心里叹气,终归是躲不过的,她退了下人,给乔莲斟茶,又放了几块点心在她面前

    “莲儿今日来,可是为了阮公子的事情?”

    乔莲有一瞬的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既然沈姐姐已经猜到我所为何事,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还请沈姐姐告知,为何要送礼给鸿祯?

    我自然不信外界的传言,可又想不通究竟是和缘故,这几日我也未曾见过他,更是无处可打听此事的来龙去脉”

    沈时卿拿起一块杏仁糕,缓缓掰碎了放在面前的木盘上,反问道,“莲儿别急,我且问你,你可听说前月王府失火一事?”

    乔莲点头,此事她是知道的,不过却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沈时卿忽然有些疑惑,为何她知道失火一事,却不知道阮鸿祯救她这件事情?

    她没时间细想,快速整理了情绪,尽量简化这件事,“王府失火那晚,我被人绑走运到城外,差点死在山中,还好是阮公子救了我,你说这救命之恩,我应不应该回报?”

    乔莲大为震惊,为何此事她一概不知,“竟有此事,鸿祯从未向我提起过,就连城中也没听到过一点风声,王府失火一事,也是从我父亲嘴里听到的”

    沈时卿长睫微动,很快便想明白,能将此事瞒下的人是谁。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阮鸿祯如此老实,难不成是顾息野威胁了他什么?

    她看着乔莲因惊讶而微微发抖的嘴唇,迟疑了片刻伸手轻拍她手背,“或许是阮公子为人处事过于低调,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呢?”

    乔莲心中的疙瘩解开了,脸色也好了很多,“可是沈姐姐不该如此大肆宣扬的,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对王府的名声也不好,若是王爷听到这些传闻,或许会伤及你们感情”

    她想起那日在山门外的马车里,顾息野竟愿意让她睡在自己腿上,眼中充满了温柔和怜惜,她不想两人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嫌隙。

    想起顾息野,沈时卿有一瞬的心虚,她端起茶盏轻抿 “不必担心,王爷不是在意虚名的人,更何况我是故意这般宣扬的”

    乔莲更加不解,望着她,“这是为何?”

    沈时卿看她天真单纯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动容,却又不得不隐瞒,“因为我想让阮公子声名显赫,这样一来,别人也不会说你是低嫁了”

    “沈姐姐,你......”乔莲竟然没想到是这个缘故,眼中有晶莹的泪花在边缘闪烁,她埋头忍的辛苦。

    沈时卿不忍心再看她,起身走到窗边。

    “莲儿多谢沈姐姐替我考虑”,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可,可就是因为这般,鸿祯好似变了一个人”

    沈时卿转头,不解看着她有些伤心的模样,“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莲将眼泪憋回去,鼻头发红,她有些扭捏地说道,

    “这几日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日日来偷见我,与我聊天,我与他说些事情,他也好像爱答不理一般,沈姐姐你说,他是不是觉得我们乔家配不上他了?”

    沈时卿凝眉,眼中含着怒气,看来他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自私自傲,“所以你是在因为这个伤神?”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两个身影模模糊糊的重合在一起,令她面上笼罩了几分寒意。

    乔莲抬眸看着她,有些迷茫,“应该是,但我又觉得不像是”。

    她看了一眼屋外,雨已经停了,凉风吹拂进室内,神清气爽。

    “我只是觉得不适应,其实一开始鸿祯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这我知道,可女子嫁谁不是嫁呢?何况他也是相貌堂堂,品行端正。

    虽说家中不在朝为官,可也算是书香门第,与我家也是门当户对,可如今他声名既有,便不再对我嘘寒问暖,如从前那般上心,好似只将我当作一块阶梯,我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好的归宿,可并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是生气的”

    她娓娓诉说自己心中的郁结,带着一些苦涩和恼意,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是被利用的。

    沈时卿心中厌恶阮鸿祯,一想到他也曾甜言蜜语地哄骗自己,又用同样的话语哄骗乔莲,就恶心的快要干呕出来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反胃的情绪,她嗓音带着薄薄的怒火,安慰道,“那你现在还想与他共度余生吗?”

    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她甚至隐隐期待着乔莲说不,去否认。

    乔莲有些痛苦和纠结,她捂住自己的头,似乎不想深入谈论,“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若他还来求娶,我想,我也没理由拒绝,因为我们已经订婚了”

    沈时卿忽然抓住她手,情绪有些激动,“情爱之事,非可将就凑合,姻缘掌握于自己手中,无人能强迫你行不愿之事,你若不想,就得大声说出,去反抗,为自己挣一次幸福”

    乔莲蓦的抬眼,眉心紧锁,像在消化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还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原来有些事情可以掌握于己,她娘,她姐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好的

    她以为自己也该当如此,才是乖巧懂事,才是不枉养育之恩,可现在有人与她说,要自己掌握。

    她心中掀起一股狂风冰雹,狠狠砸在那股柔软处。

    沈时卿看着她眼中的迷茫逐渐消失,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自己失言了,松开她手,想缓和一下氛围

    可乔莲却反握住她手,起身拉着她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道,“对,我不是非他不嫁,不是非他不嫁!”

    沈时卿任由她拉着自己,像只自由的蝴蝶在飞舞,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自由轻快。

    冬生和乔莲身边的婢女拿了伞赶紧跟出去,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沈时卿跑的有些累了,拉着她歇歇,看着她脸色通红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打趣,

    “你刚刚这番言论若是被家人和阮公子知道了,只怕会恨我入骨,说我带坏了你”

    乔莲心中无比畅快,她好似找到了自己以后的方向,“沈姐姐不必怕,是你点醒了我,回头我便和父亲说,这门婚事不必急着办,我不愿嫁给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是利用我的人”

    沈时卿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停滞,眸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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