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的女性声音...

    北方属于影子,而南方属于幽灵——此话不假,多年之后等阿尔托.席格纳斯离开黑城堡,会告诉那些生活在南方的人幽灵只被囚禁在这北方堡垒冰冷的地面下,不比活人更少束缚,或有更多权益。他到了南方,从未显示出对亡魂和幽灵的不惯和恐惧,一向使他的新血亲感到惊奇。但归根结底,不是出于无畏而是出于习惯让他用平和的态度对待那些飘散在夏日夜晚的亡灵;北方的幽灵诚然被桎梏在一面坚固镜面之后,他却自始至终是个畏惧镜子而被亡魂缠身的人。尚在故乡,他们跟随他穿行城堡之中,视线同不曾存在的阳光般炽热,谴责那藏在他身体中不被生者所见的残忍本性,却在最终只满怀遗憾地用消散告知他任何的抑制都是无用之功;那天性和命运无不同已然发生之事一样无可改变。

    这不是个有谋杀之心的男子。在他所有的血亲中他是最苛刻于己因此也是更易陷于烦闷而不是轻松或放纵的那一个;真诚的放浪无法将他解放,清醒的沉迷同样不能使他感到安稳。安稳——这词汇在他于北方度过的前半生中,最被渴求也最被忌惮,每至从被其萦绕的幻梦中醒来他从不吝啬用任何可想象的方式惩罚自己,心灵的言语,反常的行为和身体的损伤,要折磨那漂浮在脆弱□□上的精神,令它既不能走入草野中黑暗,也不能沉湎于频频呼唤他的温暖床榻。他对在此地无存的美德有一种病态的执着,出生和环境的头衔和馈赠被他一一拒绝,全因为对那书中和传闻里德性的追求:做正确的,而拒绝荒谬的;不难想象这样的求而不得对他来说的痛苦,尤其在这样一座有意使人渺小且丑恶的堡垒中,使幸福和绝望远比幸福和德行之间来得亲密。曾有时间他独自在书房的底部仰望那影子同刑罚一样洒在他身上的寒冷天光,认为绝望和弃绝这具身体及其上的心灵意识是唯一可解的方法,因为所有的通路都被阻断,剩下他不愿想象也不屑实施的一类。这男人询问自己欲望和幸福关联几何,伸手将那赐予启示的光握在手中,却感到它诚恳锋利而又寒冷如冰。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愿望,因为多年来他的时间花在一遍遍将自己审问,从地图上封闭水流可行的道路,直到通向这与世隔绝荒野之外的道路只有一条。但这条路未能成为他逃出生天的捷径,反倒服务于一直在暗处窥探细语的亡灵,向他展示自己本性所趋。不!这男人颓唐地将书籍推翻而脸孔隐匿;他在见识到那景象的坚实和可行性后就慌忙将它拒绝,或以厌烦或以愤怒,劝说自己囚禁于此而放弃受解放,因为只有这一条他无法做到。他不是一个有谋杀之心的人,他知道这点,但幽灵的指责和哭嚎从地底传来,总令他在睁眼时怀疑此地是否已经是来生;他是否是第一次用这具身体醒来,而在另外的身体中,他是否已经证明自己同那指责相符?谋杀者! 日日夜夜他听见这声音凄厉愤怒,要穿透他的心胸引起认罪的屈膝。这已经使他烦恼困惑,在醒时不能同他的亲族和熟人讲述他的困境,但在梦境的朦胧中,亦即这城堡最被诱惑和劝说进入的状态,他感到他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德行和心安理得;他感到他已经放弃且接受他们给他安上的头衔因此也默认那些地底居民为他描绘的命运。一个谋杀者,即便如此,我将尽己所能抗争,倘若最后我能满足而毫无悔意地套上刑架的锁链——无论惩戒者是谁,从何处而来,那便也无可挑剔了。梦中他会讲起这件事,同一个似乎在清醒时他永远无法坦诚相待的对象叙述他的担忧和怀疑: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也许你不相信?当他在做梦,他却睡着了;梦中所有的镜子都被打破,他终于得以毫无负担和忧虑地端详他的面孔,用手指去描摹那张脸,深知这就是梦和死亡的魅力,氤氲一处使他不再明白这是怎样一具身体,而这已经是什么时间。此世还是来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它们仅仅出现于现实的缝隙中,也显得这样不道德。千真万确,他会同他说,将脸靠在他的身边,听一个古老的愿望发出自觉哀婉的叹息,说他不是天生就残忍疯狂。所有人中我只希望你相信,我不是自愿堕入狂乱之中。它要我选择如此,我也曾经用了全力去抗争:在你看不见时我已经吃尽了该受的苦痛,流干了无用的眼泪,但如今万事皆休,我在这里等待崩溃和判决。他的手指颤抖而眼泪滴在这张脸上:我已经放弃了同负罪感纠缠,如果我注定只能是个罪人。但告诉我;那些幽灵不肯这么做,你也许能告诉我,谁是那个人 ?谁会将我送上那罪恶的高台?谁的血肉将筑起白色的城堡?因为虽然担忧几乎同绝望逝去,我却仍然恐惧最后一件事。我是个谋杀者,谁会是被我谋害的人 ?

    正是怀揣如此隐秘恐惧他数年在哀愁和惊惧中等待和逃避;他埋怨阴影遮蔽幸福的样貌使那地底的疯狂有机会侵袭,抗拒让他陷入梦境的任何机理。手臂被他推开而微笑被他痛恨,无不为了延缓那时刻的到来。然而愿望的声音同他耳语而幸福乞求被他拥抱,他在梦中听闻的那条大河将推毁整座堡垒所擎桎的区域,直到苦痛的机制和原因都当然无存。放纵无法消解欲望,沉沦不能慰藉心灵,这男人——出生在黑城堡,最终却成为白城堡主人的这一个最终被杀戮所解放,同最开始就在梦中所见一样。两次杀戮,第一次被理智控制,其实施得到一座城市的赞颂,铸就千片雪花般的幸福;而第二次全为激情。待到那时他才预见自己同人一样的死亡,就在他手中生命流逝的最后。因此他在这被他所谋害人的耳边说一句话,仿佛雾气已经包裹两具尸体:我的生命不为了幸福,倘若它们要崩塌,那让命运将我所拥有而它所需要的一切都拿去;我现在知道我是为了将你毁灭才出生,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解放你从而释放我。谋杀者抵偿性命而害人者牺牲安定。许多年后他的一个女儿唤醒这份记忆,他就知道这是他的惩罚。当她问他愿望,他如此回答:我唯一的愿望是你不要宽恕我,你啊;如果你曾经憎恨过什么人,我便将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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