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背叛了她。在镜子里他们扭曲失去意义——小夏兰来到伦敦,问她什么时候会回去。“也许我不会回去了。”她告诉他,而他大惊失色,“一直?噢,莉丝贝特...”他很诚恳地落下泪来。作为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孩子他显得真实,而作为一个傻子他的眼泪则过分忧郁。“不要动。”她忽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对着她,像他父亲一样丰满,鲜红,翘起。“莉丝贝特?”他问她。而她说不要动。“很快就好。不要动也不要怕。不要尖叫,你能做到,夏兰?”现在她才意识到他是在替他父亲流泪。他是个白痴——他的爱好简单而毫无危险,个性平和且有规避吵闹的天性。

    海因茨.席格纳斯替他们拍了照片,其中他站在长椅右侧,眼睛没有看拍摄者。到了海因茨.席格纳斯要离开且再不归来的时候,他已经显出了父母双方的高大,母亲的高鼻梁和父亲的眼睛。他有双漂亮的眼睛,如此像他的父亲,真实却比伪装更为朦胧和漫无目的,让他实际上成了个英俊的白痴。他的手指抚摸这张照片,船舱的灯光暗了;它的铜纸颤动,他便要自个点上一根蜡烛,顺带将手上的烟卷也点燃了,然后他看见莉丝贝特.席格纳斯,就在离火光最近的地方。她的脸因此模糊,而当他凑近,那尖刀一样的笑容又从她脸上浮现,令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摇了摇头。烟灰抖落而灰尘漂浮,他想到她会对小夏兰产生的嫉妒,而即使她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将它表现出,又或者她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知道她会,而她的样子几乎让他觉得,在这个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认识了她四次:带着老夏兰的微笑和散漫,艾莉莎的精明与防备,布莱叶的疏离和盲目,以及纳西索斯的狂乱和真挚;他们是莉丝贝特的母亲和实际上的父亲,他的两个妹妹,除了她真正的父亲,他在她身上见到那些他认识的,已经溺于怪圈和不幸中,以及正在溺亡之中的人。她真正的父亲?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背上,比起烫竟然更像温暖。他几乎已经将他忘了。

    “莉丝贝特?”他再次询问,而她知道他一定会尖叫的,因此捂住了他的嘴。他们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那父亲是被强迫且困惑和惊惧交加。他甚至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能生孩子。

    但又或者,他的疏忽之处实际是忘记在她身看见自己。他做不到。这样的尝试总是失败,因为照一面维度太深邃的镜子总是带来风险,何况他有不适宜照镜子的品质;他好奇怎样的人适合照镜子,这个家庭中没有。他们看见自己的失败,脆弱和渴望,三者在已经纠葛的状况中彼此争夺——甚至连阿尔托.席格纳斯也至今不乐意照镜子。人们说某一年是特别的,四个数字像一串密码,过路人,你知道它的特别之处?谜底揭晓为阿尔托来到白城堡的年份,标志了这座城市和他本人特质的分水岭,一年一年他变得更能统御这座城市,却依旧难以战胜镜子。他不乐意看向镜子,仿佛里面有一张毁容的脸。他仍然很少笑,同广泛被认为是他的继承人的侄女恰好相反:莉丝贝特时常微笑,同老夏兰相似,却比他更富有活力,后者或许纯粹是因为她很乐意地接过了阿尔托交到她手上的职责和权力,而不是和她实际上的父亲一样,和它们相看两厌。他说她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男人的泛称,而不是女人,为着她那同动物一样却妥善投掷到建设中的精力以及被数字亲吻过的头脑。她因为这个称呼获得更广泛的自由,却不是没有被带入困境。现在,当他看着照片,他看见她的困境以及从身体中显现出的趋势。他已经见过,所以将它们认了出来。你应当知道他的一个妹妹从楼顶跳了下去,而另一个则于雨夜将血放满整个浴缸,鉴于前一个正在这张照片的左侧,伸长双腿而面带真正快活的微笑,人会懂得这家庭中女人的困境。而无论如何,莉丝贝特有具女人的身体。

    “先生?”服务员隔门问询。“我在这里。”他回答,但他一出去,酒馆中的喧闹就爆裂开来,现在他看见他斗殴的样子了——在这个他再也没法见到他的时候。“马克西米利安。”他说。那被骂着,打着,自己也挥舞双臂将在他身上缠着的男人畅快淋漓揍了个痛快的人转过头来,一时间他看见他,“不是这个名字。”他手上拿着一顶海员的帽子...好像是他去办了件公事。酒馆中的气味血水混杂,一瞬间让他想到个产房。“你的女儿死了,你干了什么?”但显然,因为他不是他要找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无忧无虑地对他微笑。“但也许不是你的错。也许她根本无法存在,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他对自己说,感觉自己应当找个地方坐着。但整个屋子都因为斗殴而混乱不堪,吧台的桌面上布满玻璃碎屑而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椅子。“我的错,让我帮您找一张。”

    他提出,但他一离开那些躺在地上的身体又站起来。留在大厅中央的人倒不是从来没在酒馆里斗殴过...以往在外生活的时候他做过这样的事。但他从来没有见他打过谁。甚至不是夏兰.席格纳斯。他没有看过他抡起自己的手臂,跨开步子;这些对于一个模型,一个躺在睡床上的石膏雕塑来说都太活泼了。“您可以到柜台后面去。”他回来后看见眼前的景象后提出,将那张椅子放在屋子的角落里。他照做了,关上柜台的木栏,将头护在手里...柜台像瞭望用的塔楼。他可以看见,和性情的完全改变有相同性质的怪诞和荒唐,他却目不转睛。最后连一个没受伤的人都找不到,那个水手将三个人叠放在一堆,一个劲地用拳头砸在这剩下这个人的鼻梁上.....他的衣服脏了,他的脸也是。这事完了之后,他走到柜台前,用手撑在上面就跳了过去,向他走来。“马克西米利安。”他向他说道。他看见他对他微笑,宛若浮在水面上的落叶撞到了岸边,只好承认也许他真的认识他。“您认识我....”这句话很轻。但是这是得否认的。他突然改口,在最后的时刻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夜深之后,当这个水手靠在椅背上睡着的时候,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在用怎样的眼睛看着他。但他已经不能说话;他的生命几乎到了尽头...也许我还能说一两句话,问问他的生活..他想。这时候,他感到他的手像鸽子的羽毛一样划过他的额头...他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清晨来临后他就已经不能再说话,那海员则将帽子往头上一戴,像只富丽堂皇的王冠似的。他往他的酒杯里放了一枝花,脚在木地板上轻轻打着拍子;他转身走了,而那诗人也再也没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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