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未曾想元微心狠至此,她回弈城的一路都没能开口说话。皇上无心搭理她,春晓也懒得向其他人解释。

    春晓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弈城。

    而此时盛太傅与天渊圣女成亲一事,早已传遍市井。

    “盛太傅前几日举报靖王有功,又是至今未娶,这楚南之可占了大便宜呐。”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被天渊赶出来的废人罢了。古往今来,哪有天渊之人在外居住的啊?”

    “渊主赐婚可是莫大的荣誉,就是可怜了盛太傅。以他的资历正妻至少该是个公主啊!”

    话音刚落,一颗中指大的石子砸中了其中一人的头。

    “谁?!”那人呲着牙抬头,周围只有一支皇家轿撵最可疑!

    众人不敢再讨论,灰溜溜地离开了。

    “你们懂个屁的楚南之!”

    春晓是在入弈城城门时恢复说话能力的。

    她从小就在市井中跟人砍价对骂,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听见风言风语就想拿把菜刀往人跟前砸。

    拿把菜刀?

    春晓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动了动手腕。

    周身通畅,她身体完全恢复了!

    “呵……哈哈!”

    春晓高兴地笑了几声,嘴角又落了下来。苏夏浮在天渊吗?还是元微又一次诓骗她?

    经过月余的思考,春晓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以为自己无论是面对皇室还是天渊,都一直游刃有余,实则却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中,甚至连脱身的机会都被人剥夺!

    不过,事无绝对。春晓已完全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此回再入弈城,她需有十足十的谨慎小心去面对。

    她掀开车帘,想要换换心情,却见浅红屋瓦之下挂一牌匾,上写着典雅端庄的“任府”二字。

    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被风鼓动,泛起了涟漪。

    ……为何竟如此不凑巧?

    春晓收回目光,眼下愁云密布。思绪抽离,直至那马夫在帘外开口:

    “圣女,楚府到了。”

    她被马车夫扶着下了马车。再次踏入熟悉的楚府之中,她的心性已不若以往。

    “姐姐!”

    只是被人扑了满怀时,春晓恍惚间又像回到了曾经底气十足的时候。

    “烟岚,烟岚,”春晓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手抚上她的脊背,毫不避讳地诉说自己的想念,“我很想你。”

    盛烟岚本是犹豫的,她自荆临回弈城还没几日,在路上或多或少在外听见了流言。她不知道春晓在天渊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认为春晓会想见自己。

    可当盛烟岚意识到滚烫的泪珠落在自己脖颈时,她狠狠地愣住了:“……姐姐,受委屈了。”

    春晓抬起衣袖抹去自己的失态,她松开盛烟岚,握着对方的手勉强笑道:“你能来见我,我很开心。”

    盛烟岚分明知道春晓如今是众矢之的的,也明白自己来看她一定会影响自己在军中的声誉。春晓不想让她为难。

    可盛烟岚听了这话却正色道:“你说这话做什么?姐姐曾救我于水火,我永远不会拒绝姐姐的。”

    春晓的眼眶有一丝灼热。

    “姐姐途中颠簸劳累,一定饿了。我去给姐姐做饭好吗?”

    盛烟岚握着春晓的手,一路将她带到膳厅落座。不过一会儿便端上一盘香气四溢的蕃茄鱼:“我原先在金府做过一回,姐姐还记得吗?”

    “我记得,”盛烟岚提起往事,春晓也有了心思逗趣,“我还记得你给金老爷做了番茄饭。烟岚,你很喜欢吃番茄吗?”

    盛烟岚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哈哈,那是因为金怀瑾喜欢吃番茄,那会儿金府庖厨里全都是番茄味。”

    “烟岚手艺真不错,比我下厨厉害多了。”

    “那过段时间闲下来了,我教姐姐做饭如何?”

    “好呀,”春晓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忽然又有些难掩的沮丧,“但……恐怕我不会再有闲下来的时间了。”

    “姐姐。”盛烟岚的双眸也失了些许色彩。

    “你好不容易脱离盛府,我又要进去,”春晓仰着头叫道,“命运啊!”

    “那个渊主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事怎么这么多呢!”

    盛烟岚不懂因果,张口就是帮春晓说话,逗得春晓笑了出来:“渊主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想的,还什么古庙圣地,不可侵犯,整得神神叨叨的。反正天渊从来没眷顾过我,我才不信他。”

    盛烟岚越骂越得劲,春晓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鱼肉:“好啦好啦,出去别乱说哦。”

    “姐姐,我子岛的,”盛烟岚口齿不清道,“你真的会嫁去盛府吗?”

    春晓无奈道:“是啊。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云泽多事之秋,渊主钦定婚期于三十三天以后举行,即次年一月。期间春晓从未出过楚府,全靠盛烟岚投喂。她还从盛烟岚口中,得知了任卿裕的近况:

    对外告病,并未出现在军营。

    晴姬只来过一次。反倒是皇上特地派大总管带来几箱金银珠宝,于楚府探望。让春晓摸不清头脑。

    很快就到了大婚之日。

    萧条的楚府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繁荣,侍卫婢女鱼贯而入。春晓面无表情地涂上口脂,面无表情地披上盖头,面无表情地坐上喜轿。

    轿辇颠簸,春晓久违地感到了不适,扶着车壁险些吐了出来。

    外头的陪嫁丫鬟掀开帘子一角,询问道:“姑娘怎么了?”

    春晓感到强烈的晕眩,油然而生了一股窒息感。意识在混沌中迷失,忽然杂乱了起来。

    任卿裕小声提醒道:“出嫁的大好日子,可不兴姑娘这么唉声叹气啊。”

    春晓也小声道:“你说这弈城,见过任将军脸的人,多么?”

    ……青鱼、任卿裕!

    春晓立即掀开盖头循声而去。

    “姑娘放下盖头吧,礼数为上,可莫叫夫家笑话了。”

    不是他。

    那是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春晓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无光,所有的幻想逐个破灭,最终只留下无限的寂落。

    不要再想了,春晓。

    喜轿一路行至盛府门前,过门,拜堂,酒筵。

    春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记得盛左津说了好多话,而春晓一个字也没有记住,然后被带入了婚房。

    “你去库房拿样东西过来。”

    盛左津对春晓身旁的“陪嫁丫鬟”说。

    门被关上了。

    “你叫她拿什么东西?”盖头下春晓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并无情绪。

    盛左津从床边拿起玉如意,想要掀开盖头:“好久不见。”

    春晓死死扯住那块红布,不想见他。

    “盛大人,您要的东西奴婢拿来了。”

    春晓这才掀开盖头,想要看那婢女手里拿的什么。

    盛左津瞥她一眼:“念。”

    那丫鬟吞了下口水,开口道:

    “吏部尚书赠沉香木雕八仙纹如意一支、赤金累丝珠石玉环一对、碧玉雕佛莲水仙一盆……”

    是礼单。

    那陪嫁丫鬟念了许久,久到盛左津自顾自去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一饮而下,一杯递给春晓。

    春晓接过,却没有喝。

    “碧血将军赠织金两匹、景福长绵簪一支、翠玉清荷耳坠一对、红宝石南珠云纹手链一串、九天揽月扇一把、铅白琼花落油纸伞、菱纹青铜镜一面、不疑刀一把、雪梨一盒、蜜饯青梅一碗……”

    竟足足念了一整页。

    “哎呀,”盛左津故作为难,“任小将军如此盛情,这叫本官将来如何还礼呢?真是发愁啊。”

    春晓手一抖,酒水泼洒出去不少。

    盛左津偏过头,对春晓柔声道:“夫人,你替我想一想,好吗?”

    春晓头上还挂着半只盖头,她半眯着眼看向盛左津,忽然笑了。

    他听见她沉闷的声响:“太傅。盛太傅。”

    目的达到了,盛左津挥手叫那婢女出去。

    早已被溢满的眼眶瞬间溃不成堤,如残败芙蕖,洋洋洒洒地落入面前半空的酒盏之中。

    “你满意了吗?”

    “不,本官只是好奇,好奇任卿裕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晓冷冷道:“与你无关。”

    “我是你的夫君。”

    “盛太傅,言多必失。”春晓没再看他,起身倒了杯浊酒,一饮而下。

    盛左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春晓喝光了壶里的酒,整个人呈现出明显的醉态。他没有拦,心里想着喝醉了就睡了。春晓也如他所愿,栽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可过了一会,他却听见床榻处传来连续的撞击声。

    春晓正狠厉地撞向床头!

    盛左津连忙冲过去,一手拉住她,另一手覆住了她斑驳的额头。可她又忽然抽泣着在他怀中道歉:“我忘记了,新婚之夜,明日要进宫,进宫不能见血的。”

    哭累了,春晓终于肯卧在床榻。盛左津怕再出事,亦躺于身侧,不敢离去。

    直到盛左津呼吸绵长,春晓渐渐也有了睡意之时,门外竟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动了动耳朵,犹豫片刻。决定前去探查情况。

    春晓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起了身,走至门前,附身捡起了那张纸。

    是一张信纸。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春晓辨认了许久,一字一句轻声念出:

    “我重病难愈,已将族长之职暂交他人。夏浮。”

    落款是两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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