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阑珊与桑余启程后,虞今朝同祁天阙在巫族又盘桓了三日。

    道行子早年曾损自身修为替巫族避过灭族之灾,巫族长老无以为报,只能开启灵泉为其修补,如今得知虞今朝也被道行子收为徒弟,更是主动开启灵泉以供他们修复反噬。

    族中大巫更是开灵问卜,不遗余力地想要为虞今朝算出一道能解此劫的出路,只可惜天道威压终如潮汐不可逆,对此虞今朝也早有心理准备。

    三日后山道上,两人缓步而行。

    祁天阙换了身白色泼墨的衣衫,头发高高束起,尽显少年气,细看去头上多了一条银白双绣的绸带,而虞今朝一身黑红配饰的长裙,耳侧则多了一片与之相衬的枫叶,两人周身只有淡淡的灵气,若不细看,倒像是一对寻常眷侣。

    这便是临行前大巫为他们特地赶制的法器,将他们的境界压制在金丹左右,若是不动手看起来更似凡人,除非解下法器,两人才会恢复原本的实力,如此限制两人灵力,也能拖慢虞今朝灵根觉醒的进程,和祁天阙灵力消耗过度的邪气反噬。

    “去合欢宗吧。”虞今朝看着前路,手中捏着枫叶梗转了几圈,做出决定,“左右无事,不如先去看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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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兰正在描眉时,铜镜里映出侍女前来汇报的倒影,笔尖在眉尾顿住,她怔忡片刻,也不顾宗主身份,丢了笔提裙疾奔而出,发间的珠钗颤动,像是乱花中迷路的蝴蝶撞入长廊拐角。

    虞今朝看着扑进怀中的绛紫身影,笑意如初雪消融,“还未来得及恭喜你接任宗主。”

    “阿朝。”梦兰的声音闷闷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掩藏情绪,苦涩的泪可以坦然地和血一起咽下,可当她把头埋入虞今朝怀里,那浅淡熟悉的香气包裹住她时,梦兰控制不住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衣襟。

    虞今朝敏锐地觉察到她反应不对劲,回揽住她,温柔耐心地问道:“怎么了?”

    这一刻,梦兰终是忍不住鼻尖酸意,挂着哭腔道:“你能来便好。”

    祁天阙倚着朱漆廊柱,看两个女子相携步入大殿,一股茶香飘入鼻腔,他拦住准备上茶的侍女,挑开壶盖扫了眼,道:“换成菊花茶吧。”

    侍女疑惑,这乃是他们合欢宗最好的仙人尖,只一口便能让人灵气充裕,活络经脉,寻常客人根本喝不到,但她知晓此人是贵客,也不敢多言,忙应声下去换茶。

    祁天阙进去时正见梦兰颤抖的手,抚摸着案上的宗主玉印,“师父这些年强行修炼屡屡反噬,一直都是在强撑,如今闭关也是不得已为之,若是五年内不能突破境界...”

    梦兰哽咽,虞今朝正欲上前安慰时,又有侍女来报,随之而来的还有十二只大箱子,梦兰收敛住情绪,扫过那箱子的眼底满是怒意与无奈。

    “宗主,这...这是威虎宗的聘礼。”侍女瑟缩道。

    “丢出宗去。”梦兰毫不犹豫道。

    “威虎宗还给宗主留了话。”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下梦兰,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说。”

    “我们威虎宗是这月第二十三个下聘的,还望宗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拒第二十四回,你合欢宗还在不在可就不一定了。”

    梦兰猛地拍向桌子,惊地侍女猛然一抖,她见状,挥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则扶额忧思。

    “发生了什么?”虞今朝问询道。

    梦兰苦笑,“他们合欢宗宗主易位,便迫不及待想从我手中获取合欢双修之法,一群狼子野心。”

    没有强者庇佑的合欢宗便是一份佳肴,各派虎视眈眈要将其分食,昔日被众星捧月的圣女,如今在各方势力面前也成一件以物换物的商品。

    “既然都想要,索性就让他们去抢。”梦兰唇角勾起一抹勉强的弧度,指尖微颤着递出烫金请柬,“我定于下月比武招亲,本不知该如何传讯给你,如今你来了,正好亲手交予你。”

    虞今朝接过请柬,眉间蹙起浅痕,“你打算用自己换合欢宗十年太平?”

    “此举实乃下下策。”梦兰低垂眼帘,手上金戒在案上划出细痕,“但十年光阴,或许你能突破控念,或许师尊能破境出关...总能保住合欢宗。”

    “那你呢?”虞今朝眸中泛起怜惜,更多的是替她不值,“你的盘算里,可曾为自己留过余地?”

    梦兰落寞地垂下眼,一滴泪珠无声坠在请柬上,“故事里,不必有我。”

    这一刻,她将自己生生剖成两半,鲜活的灵魂锁进暗匣,只留一个麻木呆滞的□□,站在照不进光的阴影里。

    祁天阙执盏的手顿了顿,茶汤泛起涟漪。

    这一幕何其熟悉,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决绝地舍弃过自己。

    世间并非人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机缘,更多时候,只能在绝境中割舍一半血肉,换取一线生机。

    虞今朝指尖抚过请柬上晕开的泪痕,语气轻柔地问道:“请柬发出去多少了?”

    “还未。”梦兰摇头,“想着先告知你,再派发出去。”

    “那便大张旗鼓的发。”虞今朝周身戾气一敛,眸中泛起侠者锋芒,“但这内容要改上一改。”

    “改?”梦兰抬眸。

    “就请他们来赴一场,鸿门宴。”虞今朝指尖灵丝流转,控念之术如柳抽条,千丝万缕而来。

    梦兰望着眼中闪出惊喜与诧异。

    或许穷途,或许末路,但总有人能披荆斩棘而来,送上那道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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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怎么不留下来看好戏了?”祁天阙挑眉,黑发在山风中轻扬。

    两人沿山径徐行,身后合欢宗的朱檐渐远。

    “合欢祖师留下的竹影,足以让合欢宗一战扬名。”虞今朝摇头,“我已用控念将它们激活,剩下的路,该由梦兰自己走。”

    若她出手摆平外敌,在世人眼中,合欢宗依旧是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唯有梦兰亲自掌局,以合欢宗之力反扑,才能真正震慑四方。

    “从前片叶不沾身的阿朝,如今倒学会操心了。”祁天阙眸中泛起狡黠,狐耳若隐若现。

    虞今朝眯起眼,“我也没想到,昔日冷血无情的军师,如今也会打趣人了。”

    山风裹着松香拂过,祁天阙忽然欺身贴近,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这样的阿朝,可真好。”

    虞今朝偏头时唇瓣险些蹭过他耳尖,指尖抵在他胸口欲推,“阿阙这般也很好。”

    祁天阙轻笑,震落发间凝结的山雾,细碎水珠如星子坠落,他双手握住她欲收回的手,再次贴近,带着几分蛊惑道:“那阿朝不考虑考虑,待我再好些吗?”

    “别闹。”虞今朝抽回的手顺势拍在他肩头,“晚些才能投宿,在此之前先去趟镜月宗。”

    祁天阙眸中柔情骤然凝滞,狐耳警觉地竖起,“去那作甚?”

    虞今朝见他这般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不答,“自然是还有故人要见。”

    她作势要走,祁天阙瞬间委屈起来,毛茸茸的尾巴从衣摆下探出,尾尖灵巧地绕上她手腕,“阿朝...”

    虞今朝回头调笑着,“从前怎么没发觉,你的人形修得如此不稳啊。”话虽如此,却忍不住抚上他蓬松的尾尖,这手感,想来他平日没少打理。

    祁天阙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早知虞今朝对毛茸茸的偏爱,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是只圆毛狐狸。

    “我和古山神还有个约定。”虞今朝揉着他尾巴,语气慵懒地解释道:“如今准备赴约。”

    祁天阙这才收敛神色,尾巴得寸进尺地缠上她腰际,将她拉近,夕阳将两道影子拉长纠缠在石阶上。

    远处合欢宗大殿突然爆发的灵力波动惊起群鸟,虞今朝驻足回望,祁天阙的尾尖却悄悄缠上她小指,“再看下去,我可要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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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古山神空寂的声浪震得山壁灵苔簌簌掉落。

    虞今朝独自踏着山中,衣摆扫过地面凝结的寒霜,“我来完成试炼。”

    白光如月华倾泻而下,如同仙露灌顶,片刻后收回,“恭喜你,在此间寻到了归处。”

    “可试炼...”虞今朝的拇指无意识地打了几圈。

    “白玉灵根既已觉醒,便超脱吾之七境”古山神话锋忽转,山中湖面出现他声音的波纹,“觉醒非善非恶,其中因果我不便多言。”

    “我见过天道意志了。”虞今朝仰头直视石壁上浮动的灵纹。

    “什么?”古山神诧异,旋即发出了不符合祂这般上身份的爽朗笑声,“不愧是敢把吾召进南窟楼的丫头!”

    灵光幻化的雪片落在她的肩头,像是古山神在轻拍她的肩膀,“天道机关算尽,恐也没算到你才是最大的变数。”

    古山神其实并没有那么严肃,只是祂于眼前这个世间,已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许在恒久之前,祂也是一个鲜活的,偶而捉弄神兽的圣灵。

    可人就是如此,若是觉得鲜活,越会于心不忍。

    她借着玉牌看向石壁上勾勒出的古山神形态,喉头滚了又滚,终究下定决心问出了口,“你遵循的是旧天道法则?”

    笑声戛然而止,雪片在半空凝结。

    “如今的小天道恨不得吾早早消散。”古山神的声音很坦然,像是早已接受了结局。

    但虞今朝罕见的沉默了,她本是异世的魂,尚能平静地看待这世间万物,可当走入其中,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你已为祂除去南窟楼和上古兽族后裔两大心患,该高兴才是,如此吾可再送你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

    “吾感知到中州神武那条老龙不日便要苏醒,祂乃上古真龙,祂与吾便是这世间仅存的旧天道秩序了。”

    “我昔日欠祂人情,你若助祂飞升,再来求吾的话,或可续你性命。”湖面波动渐大,凝成冰莲托到她面前,“这朵冰莲凝聚了我的神力,若你能见到祂,注入祂心口便可。”

    “那你呢?”虞今朝指尖触上冰莲的瞬间,冰莲陡然缩小,隐匿于她的腕间。

    “吾本天地灵力汇聚的山灵,无法离开此界,最终只会消散反哺天地灵气。”

    虞今朝转身时,一缕白光如游鱼钻入她眉心。

    “这是什么?”

    “吾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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