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吕裘意料的,萧骁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只是平静地将那两瓶药都接了过去,接着起身打开门,将药递给了已经在门外等着的宁弄舟。

    “一瓶解药,一瓶毒药,你回去看看,这两瓶究竟哪一瓶才是真的。”

    宁弄舟踮起脚,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里面有些怔愣的吕裘:“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讲。”

    “那我等等你吧,一起回去。”宁弄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觉得自己这会儿不应该走。

    “柳色新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萧骁忽然问道。

    “他说先回去给云祥报信,省得她担心……”宁弄舟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

    萧骁根本没问她关于桑瑞和桑藏究竟谁赢了的问题,说明他早就知道了,不管是通过聆音阁还是通过门外这会儿铺天盖地的欢呼声,萧骁都早就知道了。

    云祥身为聆音阁的人,消息只会比他更灵通,怎么需要柳色新专门跑一趟去给她报信?

    何况,柳色新什么时候会去关心云祥了?

    “那家伙,又毒发了?”宁弄舟脸色不善道。

    萧骁微笑着点了点头。

    宁弄舟手里拿着药瓶,不敢大动作,只好气得跺了跺脚,歇了在这里等萧骁的心思,着急回去找柳色新,可又还是放心不下,犹豫地看着萧骁。

    “等一切结束以后,一起回家吧。”萧骁看着她笑着说。

    宁弄舟听到他这句话,才算是终于放下了心,抬头看向萧骁认真地道:“说好要一起回家的,不许耍赖,我先回去了,你小心一些,抓紧时间回来。”

    宁弄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前两天才看见原主在手记的一页纸上给你留了话的,只是我之前一直没发现,手记在客栈,我没带来,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看。”

    萧骁笑着点点头,看着宁弄舟匆匆离去的背影,冲着和他告别的云晓也摆了摆手。

    随即转身回了院子,将门锁好。

    吕裘原本看着他们二人依依惜别的戏码还想嘲弄一番,见他将门锁了,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既然爹和我玩了这样一个游戏,我也与爹玩一个游戏。”萧骁从兜里掏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瓶,“这里的两瓶药,一瓶是剧毒的毒药,另一瓶是无毒的水,爹先选一瓶,剩下那瓶,我喝。”

    吕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父可没有教过你出尔反尔!”

    “爹是没有实际上教过我,”萧骁说,“不过爹知不知道,言传身教这个道理。”

    “你与娘成婚时,也曾说过,会一辈子对娘好,甚至我去宿州时,爹还答应过我,会好好保护宁弄舟。”萧骁坐在他面前,平静地道,“这些,你都没有做到。”

    他将两瓶药又向吕裘面前推了推:“选一个吧。”

    “好奇怪,怎么这个时候下起雪来,年都过了,暹罗又靠南,岸边的柳树都快发芽了。”宁弄舟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天上飘飞的雪花,不禁纳闷道。

    她想了想,对云晓说:“今天晚上吃古董锅吧,事情都了了,天气又冷,大家热热闹闹凑在一处,最适合吃这个了。”

    “好,小姐。”

    宁弄舟抬头,看见柳色新靠在二楼客栈的床边,眉眼皆白,也不知是天上的落雪,还是他毒发的征兆。

    不过这次他似乎精神好了很多,眼睫上都结了冰霜,还能精神熠熠地立在窗边,看着她笑。

    宁弄舟的眉眼也一点一点染上笑意,她兴奋地踮起脚尖,冲着柳色新用力招了招手,大喊道:“拿到了!我拿到解药了!”

    “你等着!”

    还不等柳色新回话,宁弄舟就提起裙子,飞快地朝着客栈里跑去,伴随着身后云晓一声声的“雪天路滑,小姐慢点”,一瞬间就到了门前。

    打开门,柳色新已经到了门后。宁弄舟作势要扑进他怀里,却被柳色新拉开:“我身上凉。”

    他还没忘记宁弄舟手上的冻伤。

    身后的云晓也追了上来,给她披上衣服,毕竟柳色新现在就是一块行走的大冰块,靠近他三尺之内就会冻得打哆嗦。

    宁弄舟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住脚,将手中的两只药瓶都拿了出来,对柳色新道:“不过吕裘还是留了一手,这两只一只是毒药,一只是解药,还要能分析出哪瓶是解药才行。”

    柳色新接过那两瓶药,打开看了看,确实看不出什么,两瓶药长得一模一样,气味颜色都如出一辙,单从外表看什么也看不出。

    暹罗这个时候本已经不烧炭了,但是今天意外开始下雪,宁弄舟便找店家要了不少炭来,又派人找桑瑞要了一些,将屋内烘得暖融融的:“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分辨出来哪个是解药哪个是毒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今天实在太过顺利,虽然还没到最后一步,但是宁弄舟却怎么都压不住脸上的笑,还热乎乎地和云祥一起计划着晚上要买的菜,顺便不忘提醒云晓:“若是萧骁那边结束了,让他快点回来,等着他吃饭呢。”

    “刚才回来时,萧郡王将聆音阁的人都撤走了。”云晓愣了一下,同宁弄舟说,“要再派些人吗?”

    “萧骁没同你一起回来?”柳色新问道。

    “他说还有些话和吕裘说……快让聆音阁的人再去看看!”

    两瓶药在吕裘面前放了很久,直到天上开始飘雪。他试图从萧骁眼里看出什么破绽来,但是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论他将手伸向哪一边,萧骁都不会露出一点情绪。

    太过无懈可击。

    吕裘最终将那左边那瓶药拿在手里,并且要求:“一起喝。”

    萧骁没有异议,拿起了右边那瓶药。

    两人同时将药打开,放在嘴边。就在萧骁要将手中的药喝下时,吕裘突然将萧骁手里的药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哈哈哈!还是我赢了!”吕裘得意扬扬地将手上那个空瓶摔碎,“和你爹斗,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萧骁将他刚才没喝的那瓶药拿了过去,同样一饮而尽。

    吕裘像是被掐了嗓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会指着萧骁不住地重复:“你……你……”

    萧骁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其实这两瓶,都是毒药。”

    吕裘听了这话,疯了一般用手指抠自己的喉咙,想要将刚喝下的毒药给吐出来。

    但是隐隐开始作痛的腹部告诉他,大概已经凶多吉少。

    真狼狈啊,萧骁想。

    他以前总会很骄傲地和朋友炫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顶顶好的人,虽然官不大,但是每次做的事情都会得到百姓称赞。

    他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一个好官的定义是什么,但是知道百姓口中的好官,一定就是好官。

    印象里的父亲总是温文儒雅的,他和娘没有产生过什么很激烈的爱情火花,但是两人在午后坐在一起赌书泼茶,在他懵懂的年纪,他觉得夫妻就是这样的,和爱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的。

    面前的男人还在不死心地抠着喉咙,吐出一堆黄黄白白的呕吐物后终于呕出一口血来,他到这时候才终于放弃,倒在地上低低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

    萧骁麻木地眨眨眼,已经不想回他的话了。

    虽然用内力支撑了一会儿,不过这会儿他的体内也在隐隐作痛了。确认了吕裘没有后手之后,萧骁掏出火折子,燃着了堆放在院落一角的柴火。

    经过了一整个冬日的柴火虽然遇上了几日湿暖的春日,但还是飞快地被火苗吞噬了,整个小屋还来不及反应,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吕裘挑的地方不错,周围没有挨着别的民居,不然他还要担心火会殃及边上的百姓,要带着吕裘另找地方。

    这个独栋的小院,倒是正巧方便他将这一切烧个干净。

    哪怕是今日落下的雪,也很应景。

    大概是体内的疼实在受不住,吕裘开始满地打滚,连滚带爬地爬到他脚边,哀求他:“解药……把解药给我吧,我毕竟是你爹……”

    萧骁沉默地看着拽住他裤脚的人,眨着眼想,他在诱拐那些女子的时候,那些女子曾经这样哀求过他吗?

    他在杀害那些婴孩的时候,曾经因为孩子们的哭泣而手软过吗?

    他杀害母亲和宁弄舟时,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忍心吗?

    萧骁不由得有些失望,他的父亲,不但不是一个顶顶好的好人,甚至在坏人的名列里,都排不上号。

    当初娘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日后定有一番作为的呢?

    这大概是娘这一生唯一一次看走眼。

    萧骁打算见到娘以后问问她。

    他将趴在脚边的臭虫一脚踢开,看着天上的落雪,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柳色新和宁弄舟。

    那时候宁弄舟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过因为他左右糊弄,才一时间没了心思与他纠缠。

    她还说弄舟给他留了话,虽然他知道是说辞,但是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不过也没关系,他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问弄舟了。如果弄舟还是冷着一张脸,不承认,他就再发挥他死缠烂打的特长,怎么也要逼着弄舟把那句话告诉他。

    他一直以为柳色新会走在他前面的,虽然每次都因为柳色新谈及生死而生气,不过他其实早就做好给柳色新送丧的准备了。

    结果倒过来了,柳色新那家伙,总不会因为这种事记恨他,不肯给他办后事吧?

    吕裘求不到解药,破口大骂了一会儿,这会儿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渐渐没了声息。大概是毒药终于发作彻底,带走了这条肮脏的生命。

    萧骁没忍住,也吐了一口血出来。

    外面终于传来几声叫喊:“走水了!快来人啊!”

    萧骁渐渐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等他见到弄舟了,该说什么呢?

    “为什么不把我爹的事情告诉我,那样或许你就不会死。”

    “哼哼哼,参伐斋鼎鼎大名的宁娘子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吗?”

    果然还是:

    “好久不见。”

    “还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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