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柳将军和柳夫人赶到了。
宁弄舟寄出的那封信中其实并未提到柳色新的近况，但是当他们收到那封信之后，也对柳色新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柳色新将那木牌留给宁弄舟，并非是一时兴起。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是什么情况，也最清楚那毒究竟是如何在他身体里肆虐。
果然，在将木牌给宁弄舟之后的第二天，柳色新的身子就急转直下，前几日一日起得比一日晚，后几日则实在起不来床了。
他身子忽冷忽热，宁弄舟只好在这阳春三月也给他披上厚厚的棉被，再在屋内烧起炭给他取暖。她每日都从院中剪几支花插到瓶中，摆在柳色新屋内，硬生生将那满房的药味里辟出一股清新的花香。
柳色新担心宁弄舟心情不好，躺在床上也日日同宁弄舟说笑。有时读书、有时下棋，不过宁弄舟担心他伤神，每次不与他多玩，只走一局便结束。
柳色新每次默不作声地看她收拾好棋盘，宁弄舟则在那眼神里败下阵来，也不忍心走，坐在床边接着与他说话聊天。
柳色新像是一支即将熬枯了的蜡烛，身上的体温一日比一日凉，发丝上缀了霜雪，每次宁弄舟端着药进来看见他的白发，恍惚间还以为看见了他的耄耋之年。
不过她不知道，柳色新每次倒是乐观地想，自己也算是与宁弄舟守到白头。
身子衰败得明显，柳色新的精神却还十分饱满，或者不如说，他纯粹靠着那一口气吊着。若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息蜡烛被风裹灭，那他也就从此与世长辞了。
宁弄舟开始整日整夜地待在柳色新房中，倒不一定是在做什么，只是在一旁读书写字，或者是侍弄花草，或者是做一做从云祥手里学来的针线活。
但是她一定留在柳色新屋内，不论柳色新是清醒还是昏睡，她干脆搬了一张榻进柳色新房间，只是后来又被柳色新给喝走了。
在他屋子里，宁弄舟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宁弄舟与柳夫人和柳将军排了班，轮流给柳色新守夜，只是宁弄舟待在他屋内的时间，还是要比剩下两人多得多。
她每日都处在生怕下一秒就失去柳色新的恐惧中，看着柳色新被毒发折磨的样子却又觉得心疼，偶尔甚至忍不住冒出“或许就在这里停下也挺好”这样的想法来。
难道柳色新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柳夫人和柳将军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郑风舞最后还是去做了女学的夫子，有好几个捏着参伐斋给的木牌来的女孩儿，她都收进去了。如今的女学虽然办了起来，但是毕竟只有京城一处，朝中反对的声音还是很大，但是陛下意向坚决，想反对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和陛下叫板的本事。”
柳夫人刚从柳色新的屋子里出来，两人聊了一会儿，柳夫人刚哭过，这会儿的眼睛还是红的。
宁弄舟给她倒了杯茶，润一润她刚刚哭得有些嘶哑的嗓子。
她接着道：“吕裘在京中这么些年，残党余孽不少，之前许卿幽之所以能给他家的千金拿到那美人盅，也是因为背地里和吕裘有点瓜葛。不过他不知道那美人盅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给女儿喝的。”
柳夫人想起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至于吕裘拐走的女子和孩童，实在是时间久远。他们拐卖人口开始的时间大概比给我下毒还要早，为了避免被查到后连根拔起，也没有人员去向记录。最近一年的女子还能靠记忆追回来一些，但是再往前的，实在追不回来了。”
“拐卖这条线，只能说有买家就会有卖家，除了打击吕裘之外，还要将各地的买家也视情况进行惩罚。”宁弄舟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不然今日有吕裘，明日还会有王裘李裘，当然，等女学正式开办、女子入仕途径拓宽之后，这样的情况或许会好一些。”
宁弄舟手指点了点桌子：“要让吕裘的人至少回忆出，哪些地方买走的女子最多，先从这些地方下手，开展严查，杀鸡儆猴……”
宁弄舟将自己的想法条分缕析地说给柳夫人听，说着说着才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很久没出过声了。
宁弄舟猛地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夫人：“真抱歉，一不小心就……”
柳夫人摇摇头，笑着对她说：“难怪那孩子喜欢你。”
“依依他，算是少有大志，从小就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将身上的毒解了，日后有大作为。但是希望破灭了很多次，他也吃了很多苦，为了让他安心养病，我们又让他静养在山上的山庄，除了萧骁之外，他没有别的朋友，结果最终养成了他这样孤僻乖戾的性子。”
“他看上去嘴巴坏，但其实心肠比谁都软。只是从小体弱多病，他受到的也是攻击谩骂为多，虽然年少时候的志向或许不曾变过，但是渐渐也对这个世间冷了心肠。”
“我一度以为，他除了萧骁，再也不会有和他并肩的人了。”
柳夫人伸出手，将宁弄舟的手包住，轻轻道：“但是，你太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觉得，我或许只看到了你身上光芒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而即便如此，我都已经觉得，你是这么一个让人心生喜爱的人。”
“何况是从小看得冷了心肠的依依呢。”
柳夫人眨了眨眼，脸上滚下两滴泪来，爬过保养得当脸上的细纹，莹莹映着烛光，最终隐没于颈间。
“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同我们开口，若是宁娘子不嫌弃的话，日后看上了谁家儿郎，柳府一定给你备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柳夫人眼里的光又暗了点下来：“只是可惜，我们依依没有这个福分了。”
宁弄舟捡起剪子，将那烛花剪了剪：“柳伯母，我说这话，您或许会觉得我这一个姑娘家不知羞。”
她放下剪刀，在烛火辉映里柔柔笑了：“但是今后，我不会打算嫁给任何人了。”
柳夫人眼眶一热，呜呜哭了起来。
宁弄舟自己心里酸涩，却还拿着手帕去给柳夫人擦眼泪：“您别多想，我也不是这辈子非认了柳色新不可，他那嘴上淬了毒的家伙，真是谁家姑娘碰上了谁气得冒烟。”
柳夫人被她说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平时端庄的脸，一时间都有些滑稽了。
“只是柳色新知道我爱做什么，我想做什么，除了柳色新之外，在这个时代，我怕是很难找到一个如他一般支持我的人。”
“我日后还会回京城开参伐斋，就是我学识实在不行，不然或许我还会去试试科举，考个官当当。出嫁不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点，或许在几十几百年后，会在很多女子身上实现。”
“但是或许在此刻，在现在，能支持我这一点的，只有柳色新了。”
柳夫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宁弄舟手足无措，哄人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以至于门外云晓敲了三遍门，宁弄舟和柳夫人都没有听见。
云晓等不及了，直接踹开了门，打断两人：“小姐，柳夫人！”
宁弄舟和柳夫人讲话的时候是将门闩好的，所以云晓才没能直接进来。她们本来租的这间小院就不是什么新造的建筑，这会儿被云晓飞身一踹，宁弄舟感觉整栋屋子都抖了三抖。
柳夫人虽然是护国大将军的妻子，以前也随军上过战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看见这木门轰然倒地，而门外站着宁弄舟身边那一向沉稳的侍女，也摸不清头脑呆了一瞬，连哭也忘了。
“什……什么事？”宁弄舟也吓了一跳，手上的手帕还停在柳夫人脸上，不知道该擦还是不该擦。
云晓看了一眼柳夫人，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柳夫人立刻会意，起身就要告辞。宁弄舟让她稍候，自己和云晓走到一边，低声问道：“是聆音阁的消息吗？”
只有聆音阁的消息才需要避开旁人，若是普普通通的消息，云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云晓一向有分寸，今日明知道她和柳夫人在说话，却连应声也来不及等，直接踹开门就进来了。若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她何必这么着急？
性命攸关……
宁弄舟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如今若说到性命攸关这四个字，那便只有因为找不到解药而在生死线徘徊的柳色新。宁弄舟在很早之前就把玉蟾的消息放给了聆音阁，聆音阁的人遍布九流、耳目皆聪，是最容易收集到信息的一部分人。
这个时候云晓跑来，莫不是聆音阁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
宁弄舟下意识抓上了云晓的袖子，几乎要将她的袖口扯烂。不过这会儿，云晓也顾不上这么多，声音里都掩饰不住激动：“聆音阁传来消息，说找到玉蟾的解药了！”
宁弄舟寄出的那封信中其实并未提到柳色新的近况，但是当他们收到那封信之后，也对柳色新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柳色新将那木牌留给宁弄舟，并非是一时兴起。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是什么情况，也最清楚那毒究竟是如何在他身体里肆虐。
果然，在将木牌给宁弄舟之后的第二天，柳色新的身子就急转直下，前几日一日起得比一日晚，后几日则实在起不来床了。
他身子忽冷忽热，宁弄舟只好在这阳春三月也给他披上厚厚的棉被，再在屋内烧起炭给他取暖。她每日都从院中剪几支花插到瓶中，摆在柳色新屋内，硬生生将那满房的药味里辟出一股清新的花香。
柳色新担心宁弄舟心情不好，躺在床上也日日同宁弄舟说笑。有时读书、有时下棋，不过宁弄舟担心他伤神，每次不与他多玩，只走一局便结束。
柳色新每次默不作声地看她收拾好棋盘，宁弄舟则在那眼神里败下阵来，也不忍心走，坐在床边接着与他说话聊天。
柳色新像是一支即将熬枯了的蜡烛，身上的体温一日比一日凉，发丝上缀了霜雪，每次宁弄舟端着药进来看见他的白发，恍惚间还以为看见了他的耄耋之年。
不过她不知道，柳色新每次倒是乐观地想，自己也算是与宁弄舟守到白头。
身子衰败得明显，柳色新的精神却还十分饱满，或者不如说，他纯粹靠着那一口气吊着。若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息蜡烛被风裹灭，那他也就从此与世长辞了。
宁弄舟开始整日整夜地待在柳色新房中，倒不一定是在做什么，只是在一旁读书写字，或者是侍弄花草，或者是做一做从云祥手里学来的针线活。
但是她一定留在柳色新屋内，不论柳色新是清醒还是昏睡，她干脆搬了一张榻进柳色新房间，只是后来又被柳色新给喝走了。
在他屋子里，宁弄舟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宁弄舟与柳夫人和柳将军排了班，轮流给柳色新守夜，只是宁弄舟待在他屋内的时间，还是要比剩下两人多得多。
她每日都处在生怕下一秒就失去柳色新的恐惧中，看着柳色新被毒发折磨的样子却又觉得心疼，偶尔甚至忍不住冒出“或许就在这里停下也挺好”这样的想法来。
难道柳色新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柳夫人和柳将军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郑风舞最后还是去做了女学的夫子，有好几个捏着参伐斋给的木牌来的女孩儿，她都收进去了。如今的女学虽然办了起来，但是毕竟只有京城一处，朝中反对的声音还是很大，但是陛下意向坚决，想反对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和陛下叫板的本事。”
柳夫人刚从柳色新的屋子里出来，两人聊了一会儿，柳夫人刚哭过，这会儿的眼睛还是红的。
宁弄舟给她倒了杯茶，润一润她刚刚哭得有些嘶哑的嗓子。
她接着道：“吕裘在京中这么些年，残党余孽不少，之前许卿幽之所以能给他家的千金拿到那美人盅，也是因为背地里和吕裘有点瓜葛。不过他不知道那美人盅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给女儿喝的。”
柳夫人想起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至于吕裘拐走的女子和孩童，实在是时间久远。他们拐卖人口开始的时间大概比给我下毒还要早，为了避免被查到后连根拔起，也没有人员去向记录。最近一年的女子还能靠记忆追回来一些，但是再往前的，实在追不回来了。”
“拐卖这条线，只能说有买家就会有卖家，除了打击吕裘之外，还要将各地的买家也视情况进行惩罚。”宁弄舟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不然今日有吕裘，明日还会有王裘李裘，当然，等女学正式开办、女子入仕途径拓宽之后，这样的情况或许会好一些。”
宁弄舟手指点了点桌子：“要让吕裘的人至少回忆出，哪些地方买走的女子最多，先从这些地方下手，开展严查，杀鸡儆猴……”
宁弄舟将自己的想法条分缕析地说给柳夫人听，说着说着才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很久没出过声了。
宁弄舟猛地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夫人：“真抱歉，一不小心就……”
柳夫人摇摇头，笑着对她说：“难怪那孩子喜欢你。”
“依依他，算是少有大志，从小就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将身上的毒解了，日后有大作为。但是希望破灭了很多次，他也吃了很多苦，为了让他安心养病，我们又让他静养在山上的山庄，除了萧骁之外，他没有别的朋友，结果最终养成了他这样孤僻乖戾的性子。”
“他看上去嘴巴坏，但其实心肠比谁都软。只是从小体弱多病，他受到的也是攻击谩骂为多，虽然年少时候的志向或许不曾变过，但是渐渐也对这个世间冷了心肠。”
“我一度以为，他除了萧骁，再也不会有和他并肩的人了。”
柳夫人伸出手，将宁弄舟的手包住，轻轻道：“但是，你太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觉得，我或许只看到了你身上光芒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而即便如此，我都已经觉得，你是这么一个让人心生喜爱的人。”
“何况是从小看得冷了心肠的依依呢。”
柳夫人眨了眨眼，脸上滚下两滴泪来，爬过保养得当脸上的细纹，莹莹映着烛光，最终隐没于颈间。
“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同我们开口，若是宁娘子不嫌弃的话，日后看上了谁家儿郎，柳府一定给你备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柳夫人眼里的光又暗了点下来：“只是可惜，我们依依没有这个福分了。”
宁弄舟捡起剪子，将那烛花剪了剪：“柳伯母，我说这话，您或许会觉得我这一个姑娘家不知羞。”
她放下剪刀，在烛火辉映里柔柔笑了：“但是今后，我不会打算嫁给任何人了。”
柳夫人眼眶一热，呜呜哭了起来。
宁弄舟自己心里酸涩，却还拿着手帕去给柳夫人擦眼泪：“您别多想，我也不是这辈子非认了柳色新不可，他那嘴上淬了毒的家伙，真是谁家姑娘碰上了谁气得冒烟。”
柳夫人被她说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平时端庄的脸，一时间都有些滑稽了。
“只是柳色新知道我爱做什么，我想做什么，除了柳色新之外，在这个时代，我怕是很难找到一个如他一般支持我的人。”
“我日后还会回京城开参伐斋，就是我学识实在不行，不然或许我还会去试试科举，考个官当当。出嫁不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点，或许在几十几百年后，会在很多女子身上实现。”
“但是或许在此刻，在现在，能支持我这一点的，只有柳色新了。”
柳夫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宁弄舟手足无措，哄人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以至于门外云晓敲了三遍门，宁弄舟和柳夫人都没有听见。
云晓等不及了，直接踹开了门，打断两人：“小姐，柳夫人！”
宁弄舟和柳夫人讲话的时候是将门闩好的，所以云晓才没能直接进来。她们本来租的这间小院就不是什么新造的建筑，这会儿被云晓飞身一踹，宁弄舟感觉整栋屋子都抖了三抖。
柳夫人虽然是护国大将军的妻子，以前也随军上过战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看见这木门轰然倒地，而门外站着宁弄舟身边那一向沉稳的侍女，也摸不清头脑呆了一瞬，连哭也忘了。
“什……什么事？”宁弄舟也吓了一跳，手上的手帕还停在柳夫人脸上，不知道该擦还是不该擦。
云晓看了一眼柳夫人，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柳夫人立刻会意，起身就要告辞。宁弄舟让她稍候，自己和云晓走到一边，低声问道：“是聆音阁的消息吗？”
只有聆音阁的消息才需要避开旁人，若是普普通通的消息，云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云晓一向有分寸，今日明知道她和柳夫人在说话，却连应声也来不及等，直接踹开门就进来了。若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她何必这么着急？
性命攸关……
宁弄舟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如今若说到性命攸关这四个字，那便只有因为找不到解药而在生死线徘徊的柳色新。宁弄舟在很早之前就把玉蟾的消息放给了聆音阁，聆音阁的人遍布九流、耳目皆聪，是最容易收集到信息的一部分人。
这个时候云晓跑来，莫不是聆音阁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
宁弄舟下意识抓上了云晓的袖子，几乎要将她的袖口扯烂。不过这会儿，云晓也顾不上这么多，声音里都掩饰不住激动：“聆音阁传来消息，说找到玉蟾的解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