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心拍着方向盘,尖厉的喇叭声刺激着周遭人的鼓膜。

    很多年前,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女性,被她撞倒后躺在血泊中的惨像一帧帧扑闪在眼前,周嘉心突然被魇住,张着嘴巴哑哑无声,好半天才哭出来,一个劲求饶:“走开走开,不要来找我。”

    方成悦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纪鱼藻,走到车前,见她正趴在方向盘上哭。

    “心心,把车门打开。”

    周嘉心很听话,颤抖着解锁,方成悦拉开车门,小姑娘伸着手抱住了他的腰,哀哀哭泣:“如果我毁容了,以后你娶我行不行?”

    方成悦推开她,揭开脸上的纱布一看,纪莲池在她脸上划下的口子虽然不大却很深,就算用了美容针来缝合,那些斑驳的针脚看起来还是有点吓人。

    他本来怒气正盛,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却不忍心再骂人,便把纱布轻轻贴回去,安慰道:“没关系,伤口不大。每天用碘伏擦一下,用减张贴疤痕会很淡,后续也可以做一下整形手术。”

    周嘉心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问:“真的?”

    “真的。”他将她从主驾驶室扶下来,此时林烨走过来,方成悦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该管一下自己的心。”

    他的目光滑过纪鱼藻,并未多做停留。

    林烨是个高自尊的人,被他这样一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同在煎锅上立不住脚的虾,“我送吧,冉晴还在等你们。”

    “不行不行!”周嘉心抱着方成悦的胳膊,拼命摇头拒绝,“不要他送,我要去你家找阿姨。我妈妈看见了,肯定会发疯的,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

    说完又要哭了。

    方成悦坐进驾驶座,隔了一层玻璃,他的脸看起来像冰霜雕刻。

    纪鱼藻眼睁睁地看着车从自己面前开走了。

    *

    路上,周嘉心又拿出镜子照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伤心。

    方成悦看了一下后视镜,转过弯去,眼睛的余光一瞥,冷静劝她:“小心哭多了,伤口会感染的。”

    周嘉心想想就觉得后怕,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方成悦,你说我们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呢?虽然我脾气也坏,可是我很害怕暴力。你知道吗?她举刀的时候,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方成悦看了她一眼,理智的说:“明天还是得跟江阿姨商量一下。落网之前,最好有人能保护你。”

    周嘉心眼圈又红了,脸上漾着软弱的涣散,“要不是你们都在,她真的会害死我的。偏偏周嘉容又出国了,如果他在,遇到危险可以先把他扔出去挡一气儿的。”

    “叫他回来。”

    周嘉心被逗笑,可是那笑很快就消散了,心中总是被恐惧的情绪萦绕着,不能释怀。

    “你觉不觉得,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国的。我一点都不了解林烨,却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谁知道他就是个危险的漩涡,靠近他的每一步,都像非牛顿流体。”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滚动,周嘉心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连嘴唇都在哆嗦,“那个女人捅人就像捅白菜一样,我闭上眼睛想一想,当时的自己也太任性太天真了。我突然就不喜欢林烨了。”

    指示灯更换,方成悦将车停下,打开扶手盒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如果出现应激障碍,别强撑着,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

    周嘉心使劲点头,虽然她一直不懂他,但却非常依赖他。“城郊的道观里有武当山的师傅教八段锦,一次只开放一百个名额,我已经预约了。”

    方成悦的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意,“你这不是挺会自我减压的。”

    “我刚才真的想跟林烨同归于尽算了。他明明有女朋友,却还惦记着别人的女朋友。纪鱼藻也是,她对你一点都不好。”

    信号灯变换,车子像红血球一般开始流动。

    方成悦警告她:“一会见了我妈别乱说话,尤其是跟她有关的一切。”

    周嘉心撅了撅嘴,“真没骨气。被人家甩了一次还这么死心塌地。就算我什么都不说,阿姨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尤其他们家还有杀人犯。”

    “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方成悦家的别墅近在眼前,周嘉心摸了一下自己的爱车,气还没消下去,“我的刹车就是太好了,应该把林烨撞残的。”

    “……”方成悦想,刚才差点被撞残的可是自己。

    身边的人都是冲动外向的多血质,只有纪鱼藻,冷血得如此宝贵。就连自己去送个女人,一个多小时了,她竟然连条信息都不给发。

    *

    方成悦和周嘉心进门的时候,张文惠正准备跟丈夫吃晚饭。

    方至诚平时应酬很多,难得有一天安安心心在家里吃个饭,见儿子来了,还觉得纳闷。

    “你怎么有空过来?又不是休假或周末。”

    “有事跟你和我妈说。”

    张文惠见他表情郑重,心想这是要干什么?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看见跟在他身后一起进门的周嘉心,遮遮掩掩的捂着脸还不肯让他们看。要不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她还以为是他欺负了周嘉心。

    “心心,你的脸怎么了?”

    方至诚也觉得纳闷,“怎么还贴上纱布了呢?受伤了吗?”

    周嘉心再也忍不住,跑过来,紧紧抱住张文惠,满腹委屈的喊:“阿姨,我这辈子算完了。”

    方成悦赶在事情变得更加失控之前赶忙说:“我也有个消息要跟二位说。我要结婚了。”

    张文惠的太阳穴那儿仿佛装了个起搏器,一阵又一阵的跳动中,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方至诚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还是那位纪警官吗?”

    方成悦点头,“一直是她。”

    他父亲问:“你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越快越好。”

    “那我跟你妈妈商量一下。”

    周嘉心呆呆的看向张文惠。只见她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压抑着满心的不耐说:“你就不能让我们把这顿饭吃完再说?”

    “说完你们更吃不下了,”方成悦已经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张文惠抱着双臂,右手无意识的拿手压了一下脖子那里的衣服,像是觉得荒谬,她又压了一下,板着脸说:“你当然可以结婚,这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你爸爸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方至诚给他使了个眼色,垂下的手小幅度的摆动着,让他快走。

    “那我改天再过来。”方成悦真的走了。

    张文惠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舒展了眉头,掩饰性的叫周嘉心,“心心,过来吃饭。”

    周嘉心乖乖的走过去,张文惠又问:“你的脸怎么受的伤?”

    她想起方成悦的警告,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好压抑着自己想要撒娇的心情说:“不小心划了一下,阿姨,我没事。”

    *

    纪鱼藻拎着一袋子食材回来,冉晴看她空空如也的身后,还觉得纳闷,“方成悦呢?”

    “送人去了。”

    她拿起手机,问;“林烨怎么还不来?要不要打个电话。”

    纪鱼藻给制止了,“他也不来了。”

    “怎么个意思?”

    纪鱼藻觉得懊恼,“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你干什么了?”冉晴还觉得奇怪,“你不是对老方一心一意吗?”

    “别说了。”纪鱼藻烦躁的捂住了脸,心想自己最近怎么老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那天晚上,送走冉晴,她在他家门口一直在等。

    方成悦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低头看手机,静悄悄的,电话或信息都没有。

    三年前,他跟纪鱼藻刚分手,去医院实习,正好赶上急性气胸病人就医。

    病人是个21岁的女大学生,呼吸困难、口唇发紫,疼痛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绝望。

    带教老师问值班医生:“什么情况?”

    “跟男朋友吵架闹分手,气的。已经吸上氧了。”

    值班护士在一旁啧啧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吵个架还能吵到医院来。”

    女孩的男朋友是个憨直的老实人,在一旁不住声的安慰她:“宝贝,看着你这么难受,我真是后悔死了。以后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值班护士不以为然的耸肩说:“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氧气浓度已经给到40%,病人像条失了水的鱼,有气无力的一边掉眼泪一边问:“医生……我,太难受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男朋友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护士把人往外赶,“家属外边等,等不到明天了。”

    男朋友还有一肚子要问的问题,但医护人员嫌他碍事,尽快的将他赶了出去。方成悦记得很清楚,那男人一米八的身高,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下掉。

    他觉得不忍心,出来说一句,“医生会插管治疗,只是个小手术,成功率很高的。”

    男人看着他,感激涕零,“我不能没有她。”

    可后来,因为有严重的并发症,女孩还是死掉了。

    方成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眼看着那个一米八的男人哭得抽搐着从自己眼前倒下去,摔下去的那一刻仿佛眼前的地板都在崩裂。

    爱一个人,如此哀婉。

    他们再也不能一起吃饭。

    结婚、生子都是奢念。

    而他跟纪鱼藻呢,虽然活着却分手了,如此健全却也如此遥远。

    他想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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