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纪费劲巴拉了半天,最终只找出来了一个小臂长的紫檀盒子。

    赵星鹊死了,不知何时,她的一切也都干干净净地彻底消失。

    关纪打开盒子,红烛映入眼帘,与孔松月先前熟悉万分的红烛一模一样,分毫没有差异。

    赤红冥河一般鲜艳的红烛上面,被人用金色的字刻着一行一行怪异符文,密密麻麻的符文最中间,用放大了一号的字刻出错落的雨师妾神名。

    这上面的雨师妾,并非仅仅写出了“雨师妾”三个字,而是完整的刻入了“雨毒宝蛊药冶万生悲民持怜救生铸安神君”一大串字。

    那是雨师妾在八十八天里的完整称谓,但由于称谓太长,一般还是称其为雨师妾。

    孔松月小心翼翼地接过红烛,从她初到洙邑就碰见这样的红烛,此后的事情接二连三都围绕着红烛与雨师妾而展开。

    分明她对那位神君并不了解,可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却都和祂脱不开干系,这诡异的巧合甚至让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关纪一脸讨笑,“这东西可好?”

    “好。”孔松月沉重回应。目光久久停留在红烛身上复杂的符文里。

    那并非大周的文字,而是被大周人称之为神文的文字。它们是巫祝臆想出来的神明语言,祭祀时,巫祝借由这样的神文与神明沟通,甚至神明最初预言的神言也是由神文书写而成。

    神明当然不会用人类的语言说话,祂们会更直接的将概念瞬息间植入凡人脑海之中。巫祝聆听到神的旨意后,再将这些概念用诡异复杂的符号描述出来,由此就成了神的文字。

    孔松月在筝揺山上跟着师父学过一点神言,此刻,蜡烛上写着的便是“青冥血木倒生长寿无尽无量无苦无难神君”、“乌曜金焰永明靛火至渊至纯至正神君”、“雨毒宝蛊药冶万生悲民持怜救生铸安神君”和“银明正望扶心览生准死神君”。

    其间,唯有雨师妾的神名好似强行添上,“雨毒宝蛊药冶万生悲民持怜救生铸安神君”几个字甚至盖住了其他神名的字样。

    如果除开雨师妾的名字,那剩下便只有三位神。

    “三位……”孔松月喃喃念叨,她忽然想起了“三兔共耳”。

    孔松曦在一旁补充,“我没写‘“雨毒宝蛊药冶万生悲民持怜救生铸安神君’。”

    孔松月收回目光,对着关纪正色严肃道:“别告诉任何人你把这东西交给我了,生意的事我会给你安排,如果再找到与之相关的东西,全都收起来,等我来取。”

    关纪连连点头,关家落寞以来,曾属于他们的地位一去不复返,就连他从小恋慕的赵星鹊,也因关家的落寞,差点嫁与他人。

    他和赵星鹊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每每自己因蠢笨而被教书先生罚抄时,都是聪明伶俐的赵星鹊,拿着两支笔“刷刷刷”地给他写完了全部,而后又拉着他热乎的手掌冲去外面玩闹。

    在曾经童稚的关纪眼中,赵星鹊是个无所不能的聪慧姐姐,而他却是角落里蠢笨无用的呆小子,是大家口中关家最没出息的少爷。

    为了不永远被赵星鹊压过一头,为了能抬着头在她旁边站着,关纪读书跟发了狠一样,每日跟烛火熬着,几乎把书看破。

    一遍又一遍,一日又一日,直到他成为洙邑里声名显著的俊才少爷。

    但他深知,自己始终不如赵星鹊,自己从来不聪明,只不过是个死读书的苦人罢了。

    这样的他远远不够,他依然是一个落寞家族的少爷,而赵星鹊身后的赵家正如日中天,赵老爷那个趋炎附势,追名逐利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他。

    为了压过赵星鹊一头,为了将这个从小聪慧又漂亮的人紧紧捆在身边,关纪的目光无数次扫过那座那堵高的惊人的红墙,朱墙里是天家居所,是曾经关家行商的尽头。

    千琥谷秘药没有给他带来振兴家族的希望,但属于他的终究还是辗转到了他手中。

    他再度千恩万谢,再抬头时,身上已没有了方才的颓废狼狈。

    一片狼藉的衣衫清爽地挂在他身上,脊骨也不再猥琐地紧弓着,“我后续继续留心,继续留心。”

    等离开关府很远,许久没有吭声的孔松曦才再度开口,“这根红烛你准备怎么办?”

    事到如今,孔松曦自诩聪明的脑子也是一团浆糊,他当年做出这些红烛时,可没有把它像瓜子一样到处乱发,可事实上的结果就是这些红烛跟不要钱的花生瓜子一样,散到了每个人手中。

    点燃红烛,可能会到另一个地方,但不点燃,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红烛对面是谁,也不知道那位为何在引导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想……”孔松月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点了吧,不然也没其他办法了,不能让线索就这样卡在这。”

    孔松月等不到回晤昶宫再做占卜,她草草闪进路边一个漆黑的小巷子,巷子的地上淌着酸臭的垃圾水,她简单在巷子角落一靠,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

    刀鞘上镶嵌着三色宝石,犹如三光神辉,她用锋利的刀尖在掌心划出一个三圆重叠的图案,又将渗出鲜血的掌心紧紧覆盖在了蜡烛身上。

    死物一般的蜡烛骤然在她掌心中发出阵阵热光,血液浸透蜡烛烛身,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画面涌入她紧闭的双眼之后。

    一个女人、一个高挑的女人将蜡烛递给赵星鹊,蜡烛在赵星鹊和秋正手里辗转,他们点燃蜡烛,哄骗一个个孩子走到女人身前……

    蓦地,孔松月眼睛一阵剧痛,好似忽然被针刺进了眼底,她连忙将手中的蜡烛砸了出去。

    刚才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女人的脸。

    女人的脸并没有很恐怖,也不会难以直视,只不过那张脸……和自己是同一张脸。

    在她刚才所看见的画面里,正是“孔松月”将蜡烛给了赵星鹊和秋正,也正是“孔松月”一步一步引导赵星鹊和秋正拐走那些孩子。

    天地良心,师父能作证她此前绝对没有离开过筝摇山,她一直在山上晚睡晚起、打鸟打鸡。

    想找的线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扯出了她更大的疑惑。

    “看见什么了?”孔松曦紧张问道,他见孔松月神色不对,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自己这个妹妹一向要强且独立,有时候甚至过于逞强,以至于她总是不擅长和旁边的人分享心事,总是把一切都憋在自己心里,也总是让他放心不下。

    “没什么,许是这几天熬夜多了,眼睛有点累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孔松月含糊其辞,随便扯了一个谎言。刚才的画面她无法轻易地向孔松曦解释清楚,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

    孔松曦一听就知道她又在搪塞自己,无奈一笑,“好罢,你今天回去可一定要好好歇歇,实在不行我就把梁川绑过来,你以前累的时候总是和他贴的比较近。”

    “哥!”

    “哎呦哎呦,我就提了一下嘛,别急别急,不要动怒。”孔松曦嘟哝着,“我又没有说错,你们时常就是这样,有时候就跟连体婴一样,真不知道谁和谁才是一家人。”

    一直到晤昶宫,孔松月都没有再理睬孔松曦。

    回宫、理政,处理完一切工作后,她又马不停蹄地翻出那根蜡烛,抬手引燃。

    一想到下一刻就能看见真相,她便连呼吸也顾不上了。

    蜡烛的火苗悄然点燃,在一股清苦的药香中,突兀出现的烛油如血烧瀑布般,将她浑身包裹严实,虚无缥缈的火在血烧瀑布之上熊熊燃烧,直到她、火和烛油彻底消失在了这里。

    这次她没有带孔松曦,她把孔松曦扔在了偏殿的柜子上,跟他说自己只是去书房歇一会儿。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确实有些害怕,害怕看见自己才是最后的罪魁祸首,害怕自己在至亲面前百口莫辩——与其那样,她宁愿自裁,一死了之。

    眼前是一片漆黑混沌,她好似身处一片虚无缥缈的夜空中,而脚下很远的地方,像冥河似的涌流着一股一股血水的鲜红。

    她顺着冥河向上溯源,蠕动的黑暗里,一只金色的眼睛骤然睁开,眼睛好似炸裂了整个太阳,用太阳的血涌流出无尽金焰,赤金光焰几乎要把她的眼睛刺瞎。

    但那只睁开的眼睛却并没有看见她,那只眼睛透过她向后看去,注视着一个渺小的红点。

    孔松月别过头,顺着祂的目光向红点望去,红点越变越大,逐渐在她面前显现出人的模样。

    而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孔松月”。

    “孔松月”没有看见她,女子扔掉腰间长剑,浑身湿透了血,好像从冥河里捞出来一样,“乌曜金焰永明靛火至渊至纯至正神君,和我赌一场,如何?”

    女子声音嘶哑,因为嗓子已经撕裂,她努力假装着从容不迫,但她却无法掩饰自己的指尖、衣袖、甚至眼睫都不住地颤抖。

    如太阳般巨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好似在质疑她一个凡人有什么胆量与自己说话。

    直到这时,孔松月才发现,自己误以为的混沌空间,竟然只是神君的身体。

    她,以及面前的另一个孔松月,此刻都身处神君的身体之间。

    神君虚幻的躯体扭动两下,祂没有发出声音,但祂的答案已经进入了二人脑中,如果要用语言描述的话,那祂就是在说,“为什么?”

    祂没有必要和孔松月打赌,祂是杀了大周所有人的神君,一切生灵都由他主宰,而眼前的蝼蚁,只不过是祂下饭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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