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的狱卒提着一个大桶走进过道。

    饭味一起,两排牢房里的囚犯便开始蠢蠢欲动。

    与平时大不相同的是,这次的午饭不再是一块费牙的烙饼。

    沉甸甸的饭桶根本挡不住浓油赤酱的热香。

    不知是谁先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

    一群囚犯饿得前胸贴后背,干瘦的手“腾”地抓住了栏杆,铁杆后面,逐渐亮起了一双、两双、三双......直勾勾的眼睛。

    孔松月的肚子早也瘪了,但她平常在筝摇山上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对吃饭没有太多执着。

    她师父雪隐道人做饭比较粗糙,往往是米梆硬,菜齁咸,肉没熟。

    她兄长味觉不太正常,对菜肴更是不挑剔,白水配生白菜叶子也都照吃不误。

    唯有小师弟梁川和三人格格不入,他是山上唯一一个会好好做饭的,天天一泡厨房就是两个时辰,每次掀开锅,要么是淡甜可口的莲花酥、马蹄酥、桃花饼,要么是炖煮已久的汤羹。

    可惜梁川师弟几年前就被山下人带走,筝摇山遂又回归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门外狱卒嫌弃地敲了敲铜锣,口中食欲大发。

    他掀开饭桶盖子,里面蒸腾的浓郁肉香登时弥漫了整个监狱。

    大块酱赤色的肉对久不知饱食滋味的囚犯来说无疑是新鲜玩意,诱惑十足的新鲜玩意。

    一众目光追着狱卒的手上上下下,只见他又掀开了另一个桶的盖子,盖子之下,一股厚重炽烈的甜香随着水汽一同涌出。

    味道闻起来像是蜜汁红薯。

    饶是辰号牢房里闭目养神的三人也忍不住疑惑地睁开了眼。

    囚犯向来都是残羹冷炙,极少见新鲜热乎的饭菜。

    难道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好事?亦或者说,这是断头饭?孔松月悲观的感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她更倾向于这是一顿断头饭。

    提饭的狱卒脑袋一摇一晃,手中长勺豪气地甩起,又潦草地将饭菜倾进铁杆内伸出来的无数个碗中。

    饭菜甫一落入碗中,便有吞咽声四下响起。

    狱卒高声一吆喝,“今个天家改了追邪令,金羽卫的大人们特意嘱咐大狱这边,让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各位吃,多吃,今个煮了好几锅菜,大家使劲吃,保准管饱。”

    此言一出,扒拉饭菜的动静更响了几分。

    但也有人停了嘴,木木问道:“敢问这位官爷,天家现在又有了什么新主意?”

    自善煌皇帝颁下追邪令以来,江湖人士深受其害,他们中的许多人只会三脚猫功夫,根本和巫道不沾边。

    但金羽卫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将所有有嫌疑的人尽数塞进了十九州大狱。

    而此番潦草的捉拿之下,真正的巫道早就逍遥世外。

    而今,善煌皇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狱卒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天家的旨意自然都是顶好的,你我升斗小民无须多问。”

    “可......”那人似乎还想问点什么,但却被旁边的人猛地一推,摔倒在地。

    狱卒也神情不快,长勺狠狠敲在了木桶上,“还吃不吃了?!”

    “......吃,吃。”那人踉跄地爬起来,埋头无声吞咽。

    孔松月幽幽眯起了眼,她借着门外的烛光,隐约看清了这狱卒的样貌。

    高颧骨、宽额、深目、长鼻、厚唇......以及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

    这张脸她记得还算清楚,正是夺走她簪子的人。

    狱卒晃到辰号牢房前,顿住了脚步。

    孔松月随即坐直身子,右手定在腿上,支着下巴,懒散地看向门外的狱卒。

    她们的碗一字排开放在门口,等待着饭的光临。

    这儿的所有牢房都没有窗户,昏暗异常。

    狱卒确认完牢房号,向辰号牢房深处看去,一个、两个、三个......不对。

    他又数了一遍,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少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向下滑去,停在了锁链上......牢房的门完好无损。

    继续下滑,是四只排列整齐的碗,依然看不出异常。

    鹰隼一般的眼睛此刻也有些颤抖。

    碗沿处,一只苍蝇扇着翅膀“嗡嗡”的降落,而就在苍蝇脚下,残留着两滴暗红的血迹。

    狱卒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呼,呼。”身后的囚犯还一无所知地大口吞咽。

    而他的目光越过了饭碗和孔松月,最终停留在了小偷惨烈的尸体上。

    尸体下半身还算完整,但上半身实在碎的不成样子。

    “砰——”狱卒骤冷的指节一时脱力,手中长勺砸落在地。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手指惊惧地指向地上的狼藉,“你......你们。”

    “不是我。”孔松月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也没干。”棠州狱友睁开了眼,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洪灵也连连摇头否决,“什么也没干。”

    “净他娘的鬼扯,一群江湖骗子!”狱卒一脚踢开挡了路的长勺,大跨步地冲了出去。

    其余没等到饭的囚犯心生不满,对着辰号牢房骂骂咧咧,颇为不满,甚至还探着头望了出来。

    不过这儿太黑了,牢房与牢房之间的间距也大,她们看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作罢。

    不消片刻,狱卒再出折返。

    只不过这回,他身旁多了一个高挺威严的男人。

    看周身气场,大概就是这儿的狱长。

    这儿由金羽卫管理,狱长也不例外是金羽卫的人。

    他步伐极大,随身带风,面孔严肃僵硬,但说话却意外的平和。

    狱卒提灯在前,豆形灯鸭黄的灯光下,尸体红白模糊,猩红的血肉和惨白的碎骨上停落了一圈苍蝇,此时它们正在“嗡嗡”叫个不停。

    纵然辰号牢房门口被两个门一样的壮汉堵了个严实,其他人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但这会死寂的氛围终于还是让其他囚犯察觉到了异常。

    有人停下了吞咽,有人用手背擦了擦嘴,有人掩住了口鼻,更有人畏惧地注视着门口静静燃烧的药烛。

    此前辰号牢房里因不愿点青血烛而爆发的争吵,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没人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

    看见辰号牢房中血肉泥泞的惨像,金羽卫有些诧异,“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带半点询问,目光如利刃一般滑过孔松月三人,“私斗者死,你们是知道的。”

    孔松月亦冷冷抬眼,“反正你们本来就打算杀了这里所有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狱卒额角一滴冷汗落下。他心跳的节奏随之一乱,有些害怕。孔松月并没有对着金羽卫狱长回答这番话,而她直白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咕咚。”

    他吞了口气,余光瞥向金羽卫阴晴不定的侧脸。

    “咕咚。”

    他怀里的山茶玉簪好似滚烫发热。

    “咕咚。”

    金羽卫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回答我的话,别扯无关话题。”

    他的话语并没有安抚周遭不安的脉搏,反而引发了一阵恐惧的私语。这句应答并没有否认孔松月的话,难道这会儿吃的真是断头饭?

    “叮咚。”

    狱卒手腕一冷,温润的触感一滑而过,那支被他藏得好好的玉簪清脆地砸向了地面。

    孔松月指着那支玉簪,“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还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金羽卫眼角愠气渐升,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平和,“我是在质问你们,而非请求你们。”

    地上的玉簪微微发颤,孔松月会心一笑,这样的动静意味着另一支玉簪的主人——她的兄长孔松曦,正向这边赶来。

    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

    孔松月语气转硬,和狱长杠上了,“我也是在要求你,而非请求你。”

    下一刻,已经开始发腥的尸体中间,一只食指大小的小金蛇费力地爬了出来,它背上艰难地背着一支山茶玉簪。

    孔松月闻声向这边一看,笑意一顿。

    兄长没来......

    而外面,金羽卫脸色阴沉的简直能下大暴雨。

    金羽卫目光冷冽,“上报。”

    无疑,监狱内私斗导致狱友死亡的行为必然是死刑。

    按照《周刑统》的判罚,这估计是鸩酒之上,凌迟之下的死法。

    算错了......

    孔松月余光尴尬地瞥着那只小金蛇和其背上的簪子。

    她本以为是兄长千里支援,没想到却是莫名其妙一只蛇来顶替。

    若是兄长来,那逃离监狱完全如行无人之地。

    但眼前到来的仅仅只是一条食指大小的小蛇,塞牙缝都不够,况且自己也不能让它钻进金羽卫的耳朵里吓死他。

    自己逃跑也并非没办法......她思忖片刻,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在进监狱前,她随身的步光剑被卸了,手无寸铁地逃跑略有些吃力。

    不过倒还有另一条路子,小师弟梁川离山前曾留下三条保命咒。

    她那时与梁川置气,心里酸他天资压众人,又虚伪装无辜。因而不曾用过那三条咒。

    不过她背书时的记性一直很好,看一遍就不会忘,其中有一条,她记得是:乾元始,坤元生,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迷失道,地无疆,破!

    正如最后一个字落在“破”上,这是一条破裂咒,理论上可以炸开墙逃跑,不过在实际操作上还需要在墙上另外戳三个洞。

    只需三个浅浅的痕迹即可,按照三角循环的形状分布。

    想好退路,她顶着金羽卫阴黯的目光,悄悄侧身向小蛇处侧去。

    甫一伸出手,小金蛇便灵巧机灵地把簪子背到了她的手心。

    然而,意料之外,狱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恐有不妥。”

    “哪里不妥?”

    那狱卒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这只玉簪子……似乎是北安王在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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