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双的话在晋王府掀起轩然大浪。一方面,晋王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此时若仍不作为,便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另一方面,赵双甚至为赵衡的起事找到了说辞,日后天下质问,赵衎也是那个最先起了不轨之心的人,反倒是赵衡勤君救父。

    赵衡与手下的人一商量,觉得事已既此,倒不如反客为主,将赵衎与赵衔的计划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天授四年九月初五,赵衡与赵衔北上至燕塞湖为赵衎践行。一路上兄弟三人相谈甚欢,完全不见剑拔弩张。到了燕塞湖,赵衔为赵衎准备了践行宴,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只是在谈及天下、未来,而席间气氛也变得微妙之后,赵衔摔在地上的杯子引来的却是晋王的人。

    赵衡控制住赵衔与赵衎之后,令常晟拔营北上,另有将军留在燕塞湖看守二人,赵衡自己则带兵返回盛京。

    赵衡回京以后并没有急着觐见赵光,在回府换了衣服以后,才坦然地入宫回禀。赵光问赵衡这一路可还顺利,又问赵衔怎么没有随赵衡一同入宫。赵衡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说此次践行宴完全是赵衎与赵衔为他设下的鸿门宴,目的就是在宴席之上将他斩杀,若非他福大命大,此时赵光看到的就是他的首级了。

    赵光问这是怎么回事。赵衡便将从赵双那里听到的计划说与赵光,又说此时赵衎与赵衔已经被他看押起来了,请赵光不必担心。尽管不是没有想到过兄弟相残,但听闻几个儿子终于闹到这一步的时候,赵光还是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

    赵光问赵衡他那两个兄弟当真还活着吗。赵衡回答说现在还活着,但日后还要看赵光的意思。赵光反问赵衡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衡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没有说话。赵光拍案而起,指着赵衡半天说不出话。赵衡也就跪在地上,没有动弹。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赵光又一次栽坐在龙椅上。赵光问道:“宫城也在你的掌控中了吗?”

    “没有。”

    赵光冷笑一声:“是嘛?那你就不怕朕现在叫人杀了你吗?”

    “父皇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朕不会?”

    “父皇不会想一下子失去三个儿子。”何况赵衡也不会蠢到不自保。

    “你在威胁朕?”

    “儿臣只是请父皇尽早决断。”

    “常晟在哪儿?把他叫来。”

    “他领兵救援宁城。父皇问他做什么?”

    “朕一直没问过他,当初他跪在我那位妹夫面前逼宫的时候,妹夫都说了什么。这才过去三年,朕就和他经历了一样的事。”

    “父皇!儿臣只是希望父皇早作决断,断不会伤害父皇的。”

    “齐国的天下本就是你打下来的,你要拿就拿去吧。”赵光长叹道,“朕现在拟旨,退位让贤,你满意了吗?”

    “父皇,儿臣只是……”

    “别叫朕父皇!喏,国玺在这里,你要什么就自己写,从今往后,朕没有你这个儿子。”

    天授四年九月初六,赵衡被立为皇太子,诏曰:“自今军国庶事,无论大小,悉委太子处决。”自此,赵光虽然仍是齐国名义上的皇帝,但实际上军政大权均已掌握在赵衡手中。

    天授四年十一月廿九,北境大捷。

    天授四年十二月初一,赵光退位称太上皇,禅位于赵衡。赵衡登基后,为几个兄弟再加尊衔:赵衔获封陈王,赵衠及冠后获封燕王,其余兄弟姐妹也有不同的进封。赵衎、赵衔等人回京参加了赵衡的登基仪式,之后连年都没有留在盛京过,就被赵衡送去了封地。

    次年,赵衡改年号为开乾,是为开乾元年。

    不论是赵衡做太子期间,还是赵光退位以后,赵光一直处于秘密的软禁之中。莫说赵衎、赵衔,便是赵双、赵衠想要见赵光,都需要经过赵衡的同意。也不知是真的关心赵光,还是借口兴事,赵衎一口咬定赵衡控制了赵光的自由,所以坚决要求面见赵光。

    赵衎的话在朝堂掀起风波,为了平息朝臣的质疑,赵衡以几个兄弟的性命威胁赵光,让他出面说明赵衡皇位的合法性。所以在开乾元年,赵光突然说要为赵衠举办一场盛大的及冠礼,甚至为此把赵衎和赵衔都从封地上叫了回来。因为常晟也是这一年及冠,他又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所以赵衡格外恩赏他与赵衠一同举办及冠礼。

    赵衡的筹谋还算成功,起码这一场及冠礼后,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质疑他皇权的合法性,这也是他巩固自己统治的一座里程碑。只是可惜,朝堂上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太上皇赵光的突然离世打破了。

    开乾二年,太上皇赵光离世,死时尚不及五十岁。

    赵光身体一向康健,前一年在赵衠的及冠礼上,甚至连白发都没有几根,所以赵光的暴病离世又一次在朝堂上掀起了对赵衡的质疑。引领质疑的还是赵衎,只是这一次,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说服了赵衔与赵衠,与他联合起来一同发动政变。

    史称,三王之乱。

    程璐说:“赵衎和赵衔自不必说,为什么连赵衠也会……”

    赵衡张了张嘴,但说起的却是方璞。

    方璞当年作为俞国公主,在俞国国灭后,与其他公主、王子一起移居到宫城中比较偏僻的宫殿。方璞住在了繁英阁。王子们后来大多暴病身亡,公主们要么和王子同样的下场,要么就是嫁与齐国臣工做妻妾,只有方璞一个一直留在繁英阁。

    软禁的生活不消细讲,总之是磨平了方璞的性子。那几年,赵衡、赵衠、常晟他们都想见她,但每次方璞都会以性命要挟他们离开,最狠的一次茶杯的碎片真的在方璞细长的脖颈上留下血痕,所以赵衡和常晟便不敢再逼她。

    三人之中方璞唯有待赵衠还算平和,因为赵衠并不知晓赵家谋逆之事,他后来离开盛京也是被骗去的,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一场战役。但方璞也不愿见到赵衠,她告诉赵衠如果他还把她当朋友,就给她一点空间,不要闯进来勾起她过去的回忆。赵衠一直以来都尊重方璞,只是在门外要下人带几句话,有时方璞会回话,有时等不到回话,赵衠就在门口坐一会儿,然后离开。

    方璞也不是没有见过赵衠,但她确实不知道能同赵衠说什么,两个人面对面而坐,静静地听赵衠说话。方璞愿意敞开大门的时候不多,赵衠也不会逼迫她,其实说白了,不止是方璞不知道说什么,赵衠也很难坦然地面对方璞,他只能尽可能地尊重方璞。

    几年间,赵衠与方璞真正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不过倒真的有一次方璞不想见他,赵衠还是闯了进去。就是燕塞湖之变以前的那次——赵衠喜欢上了一家的小姐,方璞是他最好的异性朋友,所以他要去与方璞分享,更要去问问方璞该如何讨小姐欢心。

    其实之前看在死去的姑母、还有他和赵衡的面子上,方璞生活得谈不上好、但也绝不糟糕。偏偏那一次,不知为何,繁英阁中所供皆是次品,纵使方璞的生活还是比普通百姓好太多,在赵衠看来,方璞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也受不了这种苦。

    俞国皇室贵胄的事情一向是赵衎负责,彼时赵衎与赵衡的剑拔弩张赵衠一清二楚,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赵衎报复赵衡的一种方式。赵衠跑去赵衎那里大闹了一通,赵衎自然是莫名其妙,毕竟苛待方璞原也不是他的意思,但他听来听去觉得赵衠是无理取闹,让赵衠搞清楚以方璞的身份,今日还能活着就是恩赏,难不成还真把她当公主对待吗?

    赵衎不给,赵衠便自己给。赵衠先是命下人准备当初方璞用得惯的生活用品,搬了十几箱子进繁英阁,自己在仓库里给方璞翻好玩的东西,这还嫌不够,又跑去集市上找。最后光是玩具,就又搬了五大箱子进宫。搞得赵光还特意问过林皇后,说赵衠是不是喜欢方璞,怎么对方璞的事这么上心。

    赵衠的箱子搬进繁英阁的时候,方璞没说什么,不拒绝也不言谢,好像这些都与她无关,又好像她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方璞从中拿出一个机巧玩具摆弄着,赵衠见她如此,怕一提那是常晟选的就会被连人带东西轰出繁英阁,索性什么也没说,也拿着一个玩具坐到方璞身边。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方璞率先开口道。

    “给你解闷儿。”

    “我这样挺好的。”

    “我又没说不好。”

    方璞笑起来:“你这样,也真好。”

    赵衠瞥了一眼方璞,道:“你又不愿意见我。”

    “只有你没变,所以你一来,我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方璞先是解释,又岔开话题问道,“你上次找我什么事?什么话也没说,发了一通脾气就走了。”

    “以后再说,最近没有说这个的心情。”

    方璞“啧”了一声,道:“没话说就别在我这儿碍眼。”

    “你这人,话说不了两句就生气。”

    方璞倒是没再闹,问道:“我听宫里人说,赵衎要领兵出征?”

    “嗯。今天一早走的。我把他送出城,就来找你了。”

    “怎么不是赵衡?”

    “二兄会送长兄到燕塞湖,为他践行。”赵衠顿了顿,道,“长兄要夺二兄的兵权呗。二兄的脾气,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我没问他打算怎么办。他俩的事,我不想管。”

    “皇家兄弟间哪里分得清你我。”方璞轻叹道,“不过也是,不论他俩谁当皇帝,都不会亏待你。看来我以后要多指望你了。”

    “璞儿……”

    方璞感受到赵衠要动感情,赶忙打断他的话,道:“最好能把我送去什么寺院修行。”

    赵衠看着方璞,口中嗫嚅,最后也只是问道:“你想去吗?”

    “不想。”方璞回答得干脆,“可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不想随便嫁人,也不希望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再怎么说我也是俞国的公主,你们不可能给我自由,让我去看看江湖大海。所以想来想去,能有个清净之地看云卷云舒,是最好的。”

    “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帮你去求父皇。”

    方璞有些诧异,道:“我以为你会替常晟当说客。”

    “他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姐妹不是?”赵衠玩笑,继而又认真地说,“我希望你快乐。璞儿,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宫城,记得和我说,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我不懂政治,但我懂义气。反正就像你说的,不管是长兄、二兄谁当皇帝,我犯这点儿错还都不至于拿我怎么样。父皇就更不会了。”

    “我们这算什么,虬髯客与红拂女?”方璞有些感动,但还是习惯与赵衠玩笑。

    “千金我送得,这李靖可要靠你自己努力。”大概是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合时宜,赵衠又补充说,“虬髯客陪你也挺好。”

    方璞把头靠在赵衠身上,问道:“如果赵衎赢了,常晟和赵衡会死吗?”

    赵衠沉默半晌,回答道:“凶多吉少。”

    “那你呢?”

    “我会带着红拂浪迹天涯。”

    方璞轻笑了一声,又问道:“要是赵衡赢了呢?他会放红拂离开吗?”

    “会的。到时候还是我带着红拂浪迹天涯。”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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