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听到成哥的威胁,她知道现在不跟着白泽走、只怕以后便没有这个机会了,可是她也相信在怒火中的成哥的话不是说说而已,纵使他与嘉树有过命的交情,但经过嘉树的“背叛”和吴将军的军令,此刻他绝对做得出来斩杀嘉树的事情。文茵担心嘉树,忘记了方才与自己说好的不惜一切代价逃走,没有太多的犹豫,甚至没有再回头看白泽,就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来时,是走的;返时,是跑的。

    嘉树看着文茵的行动,轻轻朝她摇头。那是嘉树不满文茵决定的意思,嘉树希望文茵离开。尽管嘉树不知道文茵与白泽说了什么,但此时文茵已经走出很远,两个士兵又不敢接近白泽,文茵完全有机会逃走。嘉树跪在义父的坟前,已然没有离开的勇气,但如果可能,他希望文茵可以活着离开,他希望终于肯定了她自己的文茵可以有机会一展抱负。

    文茵没有听嘉树的,虽然心里答应了自己,但真正做的时候还是做不到抛下嘉树独自离开。可能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给文茵思考的时间,所以在一死一生与同生共死中,她才会放弃更划算的那个,选择一起将命丢在深山中的角落。毫不起眼,毫无意义。

    “你方才何苦朝我走来。”在文茵转身的瞬间,白泽开口道。

    白泽的话点亮了文茵,她问道:“你能带走我和嘉树吗?”

    “可以。”文茵因白泽的回答而喜悦,还不等她再找白泽确认,就听白泽接着说道,“但是我不想。”

    文茵的希望被浇灭,她并不恼,觉得这是白泽会说出的话,所以她也没再多挣扎什么,转而朝嘉树跑去。白泽的一双山羊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文茵动作,似乎方才提议带她离开的并不是它,它只是站在原地看文茵跑向她的宿命。

    “文茵!”嘉树喝道。

    嘉树才发出声音,成哥的刀刃就离他的喉咙更进一步。成哥威胁嘉树不要再说话,又吩咐另外两个士兵上前控制住文茵。两个士兵虽然担心野兽会袭击他们,但成哥的话是军令、更加不可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那是个什么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成哥问嘉树道。

    “像山羊,也像狮子。”嘉树回答他说。

    “你不知道?”

    “不知道。”嘉树撒了谎。

    “我还当是你和那个女人养的。”成哥没有怀疑嘉树的话,“她胆子挺大,不知道还敢上前,也不怕野兽一口把她吃了。”成哥顿了顿又说,“确实有几分胆色,可惜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我不该开这个口,但是……”

    嘉树的话被成哥打断:“知道不该说就什么都别说。”猜到了嘉树希望放文茵一条生路的成哥才对文茵燃起的好感就熄灭了,他确实认为文茵的举动有几分英气,但他更不会忘记他最好的兄弟要因为这个女人背叛他们、背叛他们的信仰。

    “成哥,我……不是因为文茵,是因为我想清楚了,这天下姓甚名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海内外再无纷争、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

    成哥不相信嘉树的话,他认为这番话也是文茵教的。成哥的怒气更甚,但他控制得还算好:“你这么伟大,怎么不敢把这番话在你义父的坟前说出来?刚才跪在那儿不肯起的人是谁,莫非和心胸这样宽广的嘉树将军是两个人吗!”

    嘉树在心中暗叹口气,没再反驳什么。其实他知道这些话成哥听不进去,但他还是想要把内心的想法分享给成哥,毕竟成哥也曾是他最重要的人。

    说话间的功夫,两个士兵已经将文茵控制住,一人抓住文茵的一条手臂,押着她走向嘉树与成哥所在的位置。

    嘉树看着越来越近的文茵,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道:“她只是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成哥,兄弟一场,你放她离开吧。”

    “你敢再说一个字儿,老子现在就杀了她!”

    嘉树看向文茵,他想让那两个士兵动作轻一些,但知道自己开口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嘉树只能冷眼看着。等到文茵被押到嘉树身边,他才低声对文茵说:“傻不傻。”

    难得的,文茵没有反驳。

    “放开她吧。”嘉树又对成哥说,“她一个女人,还能在你们三个男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吗?”

    “现在还不行。”成哥说,“那东西还在。”

    嘉树也不知道白泽一直站在那里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坚持道:“那东西要是冲着文茵来的,她方才也不会束手就擒。成哥,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们离开,但能不能让他们稍温柔些,文茵只是个医师,她逃不掉的。”

    “要不是兄弟一场,老子早解决你小子了!”话是这么说,但成哥还是示意两个士兵松开文茵,给了文茵手臂的自由。

    “我知道。”嘉树笑着说,“谢谢成哥。”

    文茵也知道成哥这是给她和嘉树告别的机会,所以微微弯起嘴角,对嘉树说:“看来,就这样了。”

    嘉树未置可否,问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文茵回答道,“就是,有点遗憾。”

    嘉树没有追问,而是看着文茵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心悦你,文茵。”

    文茵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转了红:“这么、突然吗?”

    “突然吗?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虽是羞赧,但文茵并不示弱,“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直白。”

    “可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文茵想说些什么反驳,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发出声音。

    “你呢?”

    “我什么?”

    “都这时候了,说两句好听的不过分吧。”

    文茵看着嘉树,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大。她说:“我也心悦你。”

    嘉树舒了一口长气,说:“那就这样?”

    文茵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嘉树最后朝文茵笑了笑,转头对成哥说:“动手吧。”

    成哥抬起了刀,嘉树又说:“让我送她吧。一个小姑娘,见血会害怕的。”

    成哥不停,仍是提刀冲向嘉树,道:“医师不怕血。”

    嘉树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是又看向文茵说:“把眼睛闭上。”

    文茵眼中已然蕴满了泪水,却还是执拗地摇头。

    “听我一次,就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茵还没有答复,成哥却放下刀,大笑起来。

    成哥的笑太突然,不仅嘉树和文茵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连两个士兵也诧异地看着他。好不容易等到成哥笑完了,他才对嘉树说:“将军说了,你可以不死。”成哥把手中的刀递给嘉树,“就算你不擅长用刀,对付一个女人总没问题。”

    嘉树看着成哥,没有说话,更没有接下那把刀。

    “将军说你不会这么做。”成哥把提刀的手收了回来,“我非要试。”

    嘉树嗫嚅,可能是想说个“谢”字,但最后也没开口。

    “你杀了她,我们都可以当今天的事从没有发生过。”成哥还是劝说,或者不若说威胁嘉树道,“你不杀她,我会杀了你,然后把她带回去给兄弟们找找乐子。到时候她想死也死不了。”

    “你不会这么做。”嘉树坚定地说,“将军也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成哥怒目而视,“老子他娘的气急了,恨不得把这个娘们儿抽筋扒皮。送去给兄弟们活动筋骨,也算替这娘们儿行善积德了。”

    嘉树没再说话,只是摇头,但看向文茵的目光中尽是宽慰。

    “好啊,你想赌、那就赌吧。”成哥几乎是吼着说,“黄泉路上别等她,兄弟们总得玩一段日子。”

    “杀了我。”两人谈话时一直静默的文茵突然开口道,“我害怕,不想再看见你的血了。”

    嘉树知道文茵的话只是借口,她在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嘉树唤道:“文茵……”

    “杀了我。”文茵打断了嘉树的话,“痛快一点,别让我疼。”

    成哥在吓唬嘉树,嘉树知道这一点,文茵也知道。可是文茵还是逼迫嘉树动手。虽然她不相信她死了、将军会放嘉树一条生路,但有一线生机总比一丝没有来得划算。于嘉树而言,他活下来就是背叛了兄弟信仰之后,又背叛了爱人此刻独活,又有什么意义?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当然,还有一个比死亡更好的结局,那就是逃离这里。

    “接刀。”明明是个祈使句,听起来却有无尽的无奈。

    嘉树不愿,他望着文茵摇头,尽管想要再仔细地将文茵烙在脑海,可是越努力,眼前越是模糊一片。

    “接刀。”文茵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听起来更像是一声长叹。

    嘉树的手臂在颤抖,不论是文茵还是他自己都清楚,那把刀终将出现在他的手上,可他还是希望那一刻可以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接刀!”文茵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但悲伤难掩,遮住了嗓音,还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嘉树终于从成哥的手中接下了刀。曾经纵马三日不眠不休持剑杀敌都不会抖的手,此刻却像是不能承担刀的重量一般,完全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嘉树不敢看文茵,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拿刀的手,以至于文茵担心下一刻嘉树会用那把刀自尽。

    “别折磨我了。”文茵脸上还挂着泪,却忽然笑道,“痛快一点。等死比受死难熬多了。”

    嘉树抬起头,文茵看到他的眼睛通红。文茵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滴泪从嘉树的眼中滑落,她不合时宜地在想自己还从未见嘉树哭过,想来嘉树清秀的一张脸,即使落泪也该如江南烟雨,多一番欲说还休的滋味。

    “茵儿。”嘉树唤了文茵一声,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也会是最后一次。

    文茵回过神,她想冲嘉树再笑最后一次,可是她却在嘉树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不是与她告别的决绝,而是为她拼死一战的决绝。文茵想要告诉嘉树不要这么做,她想要疯狂地摇头去拒绝他,可大约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她的情绪变化太大,突然就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仿佛被人定住了一般。

    嘉树的手不再抖了,方才千斤重的刀此刻像竹笛一般轻盈。嘉树提起刀向文茵走去,一步、一步,步子很慢,但是很坚定。文茵看着嘉树,她不清楚嘉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但左不过是将她护在怀里,先杀了她身后的两个士兵,再与成哥一决高低。文茵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既然嘉树已经决定,她会配合嘉树的行动——她只求嘉树不是救她一人出去,她希望可以和嘉树两个人一起离开。

    “白泽!”嘉树走到文茵面前的时候,突然大喊了一声。

    文茵这才意识到白泽一直没有离开。文茵不知道白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相信嘉树也不知道,甚至于连嘉树的这一声都是试探,如果白泽能帮他们是最好,如果不能,喊一声也没什么损失。

    嘉树嘴上喊着白泽,手上也没闲着。诚如文茵所料,他一手将文茵护在怀里,以防成哥趁他不备伤害文茵;另一只手一刀砍向一个士兵,方才“看热闹”的士兵立即断了气。文茵究竟只是个医师,未曾见过这般场景,心下已是震惊;再加上她没想到嘉树会下死手,总以为嘉树会留兄弟的一条命,所以此刻如非嘉树相护,文茵只怕会像稻草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同袍死在眼前,另一个士兵很快就反应过来,与嘉树拼杀起来。成哥显然没有料到嘉树会这么做,可是战场上厮杀的经验不是白来的,他的愤怒前所未有地达到了一个峰值,几乎是在嘉树动手的同一刻,成哥也捡起倒在地上的兄弟的剑,冲到嘉树身后,朝他的后背就是一剑。

    嘉树身体的反应让文茵意识到他受了伤,文茵想要查看,但被嘉树制止:“别乱动。”

    嘉树一个人与两人厮杀已是难敌,何况他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同时,还要护住一个文茵。好在他方才的那一嗓子“白泽”起了效果——

    成哥的一剑刺在嘉树的后背,嘉树立即换了方向,与士兵、成哥呈三角状对峙,而将后背对着白泽所在的那片深林。也是这个时候,深林中传来声响,再见成哥和士兵的神色,不需要转头,嘉树也知道是白泽来到了他的身边。

    果不其然,白泽的声音传到耳边:“我带她走。”

    “好。”嘉树应着,随即单手将文茵抱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就将文茵放在了白泽的背上。

    “快走!”嘉树喊道。

    白泽没有迟疑,翅膀将文茵夹住,确保她不会从它身上掉下去后立刻朝深林中跑去。文茵挣扎不得,她只能绝望地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他受了伤……”

    文茵努力地想要看清嘉树的境况,可是白泽的速度太快,就连他们跑走前成哥对嘉树的一句“你还在骗我”都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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