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越跑越远，莫说嘉树的身影，就连那片坟地、那片深林都变得遥不可及。文茵的泣声在白泽的奔跑中渐渐平息，但白泽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放我下来。”文茵说。
白泽并不接话。
这四个字文茵说了太多遍，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愿再说，可是她不得不。文茵又一次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白泽还是不答话。
“我们回去看看，就看一眼。”文茵仍是不死心，“远远的看一眼就好，我只想知道他还活着吗。”
“他不可能活着。”白泽终于开了口。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算、就算两个人打他一个，他也不一定打不过。那个小士兵看起来没什么经验，肯定没他厉害。成哥、成哥毕竟年纪大了，身上肯定有旧伤，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他可以的，对，嘉树可以的，他可以活下来。”文茵扯着白泽身上的毛，“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接他。嘉树还在等我，他在等着我接他走。”
“他受了伤。”白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打不过。”
“你怎么知道？你放我下来，”文茵重复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不亲眼看到，我绝不会相信。”
“我是白泽，通万物之情。你该信我。”白泽没有感情地说，“他活不过今日。”
“不可能！不可能！”文茵激动起来，“白泽，白泽大哥，白泽大伯，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回去吧。就算、就算你说得对，我也要亲眼看见，不然我不会死心的。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回去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叫我‘白泽’。”
“白泽，白泽！你带我回去，我叫你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
“那你放我下来！”文茵使劲儿挣扎，但她被白泽的羽翼死死按在背上，动弹不得，“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白泽不想再理文茵，可是文茵仍不停地挣扎。文茵的手脚被白泽的羽翼束缚，她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抗议，但收效甚微。白泽也是一副由着她胡闹的样子，不管文茵怎么做、怎么说，白泽都不会带她回去，它甚至不想给予文茵的问题一个明确的答案。
文茵又气又急，可她此时的处境与被人五花大绑无异，纵她使尽一身的力气，也伤害不到白泽分毫。加之先前对她的问题白泽还断断续续回答，此刻无论她怎样质疑，白泽都回以沉默。文茵没了法子，颇失风度地张嘴咬住白泽的毛发，使劲儿往后一扽。
文茵以为这般白泽总要发狂将她甩到地上，那么她就可以头也不回地朝嘉树跑去——她想知道嘉树现在怎么样了，她必须知道嘉树是不是还活着。
然而不如文茵所料，对于她这一口，白泽虽然吃痛，却还是没有松开羽翼。文茵仍旧牢牢地被白泽固定在后背之上，半分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开我？”文茵彻底无计可施。
“你不是答应了他，只要有机会，哪怕只有你一人，也要逃出去吗？”
“我……”文茵没想到白泽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让她无法反驳的一句话。
“你现在又要去做什么？给他陪葬？”
“我……”
“别这么幼稚。你要负起责任了。”
“你什么意思？”
“嘉树今日必死无疑，你难道不知道吗？”白泽答非所问道，“那个吴将军不会傻到接受一个先背叛兄弟、又背叛爱人的人，就算他杀了你，也换不回自己活下去的机会。”白泽稍加停顿，又说，“如果不是出现了我这个变数，你今日也是必死无疑。”
“那又怎样！同生共死，没什么不好。”
“你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怎么样。”白泽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你生来就没有选择的资格。”
文茵警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带你去面对你真正的宿命。”白泽回答道。
白泽的三对羽翼渐渐展开，它停下奔跑的脚步、扇动起翅膀。白泽的羽翼展开很是辽阔，三对翅膀又同时扇动，很快就飞至高空，脚下的林木失了踪迹、方才置身其中的深林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文茵被升空的白泽吓了一跳，哪怕白泽松开了束缚她的羽翼，她也紧紧地搂着白泽的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掉落下去。随着白泽越飞越高，文茵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她渐渐坐直了身体，松开了手臂，仅依靠核心的力量坐正在白泽身上。
文茵的视线由下至上，她先是看见森林与山川被他们丢在脚下，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风，抬起头还有层层叠叠的云。文茵将头放正，她清楚地感受到作为医女的一世正在离自己远去，她的眼前被云雾缠绕、模糊一片，但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充其量是此情此景，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然后白泽带她突破了云雾，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在一瞬就接受了自己并非一个普通的医女，而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神界未来的继承者。
此次私入运转轮前，司命神君曾问她可否想过旧结难解、再添新结。这个问题文茵尚不敢很好地回答，但旧结已是松散，新结未见端倪，想来是件好事。
直到眼前被琼楼玉宇雕梁画柱所围绕，文茵才从白泽身上下来，轻轻抚了抚白泽的羽翼，道：“多谢你。”
白泽低了低头，像是福身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文茵目送白泽离开，但白泽走了许久，文茵也没有动过。她只是站在原地看向远处，看着白色的波谲云诡，看着模糊视线的五里无因雾。
文茵仗着父母宠爱私下人间，但就连一只神兽都看不过眼，将她带回了神界。文茵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父君的压力，如非父君压着，她怎能偷来诸多自由的时日；可她毕竟是神界唯一的公主，即使有父君压着，神界上下也会盯着她。白泽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她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她必须成为众所期待的样子，肩负起整个神界的兴衰。
文茵就这样站着，开始还在想命途的无奈，后来就什么都没有在想了。文茵只是站着，眼神没有焦点，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天色渐晚，守门的神兵换岗，文茵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许久。文茵转过身，想要回到自己的寝殿，却见司命神君在一旁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公主殿下。”司命神君道。
“司命神君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注意。”文茵微笑着。
“才来不久。”
文茵不欲计较此言真假，只是问道：“神君找我，是为何事？”
“运转轮结束运转，我自当前来相迎。”
“劳烦神君了，还遣白泽下凡接我。”
“不是我让白泽去的。”司命神君否认道，“白泽不听我的调遣。”
文茵问道：“是我父君？”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司命神君说道，“该是天道。公主不必问我原因，我只写凡人命途，不解神的，所以我也不清楚。”
“你是说嘉树……”
“嘉树还不是神，”虽然打断了文茵的话，但不扰司命神君的恭敬有礼，“但他也不是人，我堪不破他的命途。”
“嗯。”文茵知道司命神君说的是实话，所以应了下来。
“公主此次下凡，可有收获？”
“若没有白泽，我会如何？”
“不知道。我方才说过了，公主和嘉树的命途我都堪不破，不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凡间。”司命神君解释道，“不过我猜想，即使没有白泽，公主今日也逃不过死劫。入运转轮前我已告知公主，为防影响他人乃至国家的运途，公主此行注定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
“是，神君说过。”文茵微笑着，又问道，“嘉树他，死了吗？”
“他已离开运转轮。”
嘉树再入人间是没有带着记忆的，所以他不会主动离开运转轮；退言之，即使嘉树带着记忆，他也没有能力主动离开，所以嘉树离开的唯一可能是他的肉身死在了人间。司命神君虽然没有明着回答文茵的问题，但也给了文茵答案。
文茵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敢问公主，此次下凡，心结可解？”
文茵还是没有回答司命神君的问题，反问道：“进入运转轮时，若人心有执念，该当如何？”
“会一生执守。”
“那便是了。”文茵轻笑起来。
进入运转轮前，文茵早已想清楚一国之兴衰与万民之福祉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她心中把四海安宁看得重要无比，这也是她没有选择回到俞国亡国前的原因之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复兴俞国。
齐国建立两年多时，赵光将禅位于赵衡，而赵衡与赵衠、常晟的疏远也自此始。同时，方璞虽重获自由，却也认定此生与常晟再无瓜葛。所以他们几人的关系，不必再等到之后的三王之乱或封后大典，早在这时，便已是定局。文茵选择回到这个时间点，除去对人间一遭的经历有遗憾外，也想看看如若换个身份却不换时间，方璞与常晟会否有不同的故事。
只是文茵贵为神界公主，她要的是守护众生安宁，而嘉树是微不足道的一颗甘露，他求的只是守护文茵一人平安。只怕进入运转轮前，嘉树还固执地认为若俞国延续，方璞能得平安，所以他才会带着守护俞国的执念，直至执念变成深植于脑海中的意义。
凡间时遇见白泽，白泽说它知道文茵希望四海安定，嘉树愿倾此身报效俞国。想来他们进入运转轮时心中的执念已被白泽窥见，所以它才会说出这番话。白泽评价嘉树不太聪明，文茵还笑过，如今看来倒真是应了白泽这句评语。
何止是不太聪明，简直愚不可及。文茵很想感叹。
但文茵没有感叹，她还是感动于嘉树的心意。文茵想起甘露曾对观音、对甘棠、对她说过的话，嘉树没有食言，他确实将她视作他生命的意义，所以哪怕带着守护俞国的执念进入运转轮，在命运转动起来、看到文茵所求之后，嘉树还是选择了放弃俞国、守护文茵。
文茵很遗憾。她知道身份地位有如鸿沟，是她与嘉树之间抹不去的屏障，她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嘉树做出什么有损她公主身份、有碍神界团结的事情。可是她也明白，能遇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并不容易，而如果她和那个人心意相通，就更是难上加难。如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普通神，她或许会与嘉树相伴一生，可是她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未来的神君，情爱于她微不足道，能与她比肩的该是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而非是连神身都尚未铸成的嘉树。
“解了，我的心结解了。”文茵朝司命神君作了一揖，道，“多谢司命神君。”
“公主不必客气。”司命神君回礼道，“公主得解心结，是神界之福。”
文茵知道司命神君的意思，如非司命神君等在这里，此刻她已然回到寝殿重温一月之后成神礼的流程规矩了。私入运转轮是她今生最后一次任性的机会，从今往后，她再不能犯错，她必须成为整个神界的模范。文茵已没有遗憾，想到今后的生活也不觉压力——嘴上还在与司命神君客套，心中背起了冗长的祝祷词。
她，文茵，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神界未来的神君。她愿付出一切，以保神界昌盛、万民和乐。
“放我下来。”文茵说。
白泽并不接话。
这四个字文茵说了太多遍，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愿再说，可是她不得不。文茵又一次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白泽还是不答话。
“我们回去看看，就看一眼。”文茵仍是不死心，“远远的看一眼就好，我只想知道他还活着吗。”
“他不可能活着。”白泽终于开了口。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算、就算两个人打他一个，他也不一定打不过。那个小士兵看起来没什么经验，肯定没他厉害。成哥、成哥毕竟年纪大了，身上肯定有旧伤，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他可以的，对，嘉树可以的，他可以活下来。”文茵扯着白泽身上的毛，“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接他。嘉树还在等我，他在等着我接他走。”
“他受了伤。”白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打不过。”
“你怎么知道？你放我下来，”文茵重复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不亲眼看到，我绝不会相信。”
“我是白泽，通万物之情。你该信我。”白泽没有感情地说，“他活不过今日。”
“不可能！不可能！”文茵激动起来，“白泽，白泽大哥，白泽大伯，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回去吧。就算、就算你说得对，我也要亲眼看见，不然我不会死心的。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回去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叫我‘白泽’。”
“白泽，白泽！你带我回去，我叫你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
“那你放我下来！”文茵使劲儿挣扎，但她被白泽的羽翼死死按在背上，动弹不得，“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白泽不想再理文茵，可是文茵仍不停地挣扎。文茵的手脚被白泽的羽翼束缚，她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抗议，但收效甚微。白泽也是一副由着她胡闹的样子，不管文茵怎么做、怎么说，白泽都不会带她回去，它甚至不想给予文茵的问题一个明确的答案。
文茵又气又急，可她此时的处境与被人五花大绑无异，纵她使尽一身的力气，也伤害不到白泽分毫。加之先前对她的问题白泽还断断续续回答，此刻无论她怎样质疑，白泽都回以沉默。文茵没了法子，颇失风度地张嘴咬住白泽的毛发，使劲儿往后一扽。
文茵以为这般白泽总要发狂将她甩到地上，那么她就可以头也不回地朝嘉树跑去——她想知道嘉树现在怎么样了，她必须知道嘉树是不是还活着。
然而不如文茵所料，对于她这一口，白泽虽然吃痛，却还是没有松开羽翼。文茵仍旧牢牢地被白泽固定在后背之上，半分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开我？”文茵彻底无计可施。
“你不是答应了他，只要有机会，哪怕只有你一人，也要逃出去吗？”
“我……”文茵没想到白泽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让她无法反驳的一句话。
“你现在又要去做什么？给他陪葬？”
“我……”
“别这么幼稚。你要负起责任了。”
“你什么意思？”
“嘉树今日必死无疑，你难道不知道吗？”白泽答非所问道，“那个吴将军不会傻到接受一个先背叛兄弟、又背叛爱人的人，就算他杀了你，也换不回自己活下去的机会。”白泽稍加停顿，又说，“如果不是出现了我这个变数，你今日也是必死无疑。”
“那又怎样！同生共死，没什么不好。”
“你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怎么样。”白泽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你生来就没有选择的资格。”
文茵警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带你去面对你真正的宿命。”白泽回答道。
白泽的三对羽翼渐渐展开，它停下奔跑的脚步、扇动起翅膀。白泽的羽翼展开很是辽阔，三对翅膀又同时扇动，很快就飞至高空，脚下的林木失了踪迹、方才置身其中的深林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文茵被升空的白泽吓了一跳，哪怕白泽松开了束缚她的羽翼，她也紧紧地搂着白泽的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掉落下去。随着白泽越飞越高，文茵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她渐渐坐直了身体，松开了手臂，仅依靠核心的力量坐正在白泽身上。
文茵的视线由下至上，她先是看见森林与山川被他们丢在脚下，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风，抬起头还有层层叠叠的云。文茵将头放正，她清楚地感受到作为医女的一世正在离自己远去，她的眼前被云雾缠绕、模糊一片，但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充其量是此情此景，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然后白泽带她突破了云雾，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在一瞬就接受了自己并非一个普通的医女，而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神界未来的继承者。
此次私入运转轮前，司命神君曾问她可否想过旧结难解、再添新结。这个问题文茵尚不敢很好地回答，但旧结已是松散，新结未见端倪，想来是件好事。
直到眼前被琼楼玉宇雕梁画柱所围绕，文茵才从白泽身上下来，轻轻抚了抚白泽的羽翼，道：“多谢你。”
白泽低了低头，像是福身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文茵目送白泽离开，但白泽走了许久，文茵也没有动过。她只是站在原地看向远处，看着白色的波谲云诡，看着模糊视线的五里无因雾。
文茵仗着父母宠爱私下人间，但就连一只神兽都看不过眼，将她带回了神界。文茵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父君的压力，如非父君压着，她怎能偷来诸多自由的时日；可她毕竟是神界唯一的公主，即使有父君压着，神界上下也会盯着她。白泽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她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她必须成为众所期待的样子，肩负起整个神界的兴衰。
文茵就这样站着，开始还在想命途的无奈，后来就什么都没有在想了。文茵只是站着，眼神没有焦点，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天色渐晚，守门的神兵换岗，文茵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许久。文茵转过身，想要回到自己的寝殿，却见司命神君在一旁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公主殿下。”司命神君道。
“司命神君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注意。”文茵微笑着。
“才来不久。”
文茵不欲计较此言真假，只是问道：“神君找我，是为何事？”
“运转轮结束运转，我自当前来相迎。”
“劳烦神君了，还遣白泽下凡接我。”
“不是我让白泽去的。”司命神君否认道，“白泽不听我的调遣。”
文茵问道：“是我父君？”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司命神君说道，“该是天道。公主不必问我原因，我只写凡人命途，不解神的，所以我也不清楚。”
“你是说嘉树……”
“嘉树还不是神，”虽然打断了文茵的话，但不扰司命神君的恭敬有礼，“但他也不是人，我堪不破他的命途。”
“嗯。”文茵知道司命神君说的是实话，所以应了下来。
“公主此次下凡，可有收获？”
“若没有白泽，我会如何？”
“不知道。我方才说过了，公主和嘉树的命途我都堪不破，不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凡间。”司命神君解释道，“不过我猜想，即使没有白泽，公主今日也逃不过死劫。入运转轮前我已告知公主，为防影响他人乃至国家的运途，公主此行注定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
“是，神君说过。”文茵微笑着，又问道，“嘉树他，死了吗？”
“他已离开运转轮。”
嘉树再入人间是没有带着记忆的，所以他不会主动离开运转轮；退言之，即使嘉树带着记忆，他也没有能力主动离开，所以嘉树离开的唯一可能是他的肉身死在了人间。司命神君虽然没有明着回答文茵的问题，但也给了文茵答案。
文茵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敢问公主，此次下凡，心结可解？”
文茵还是没有回答司命神君的问题，反问道：“进入运转轮时，若人心有执念，该当如何？”
“会一生执守。”
“那便是了。”文茵轻笑起来。
进入运转轮前，文茵早已想清楚一国之兴衰与万民之福祉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她心中把四海安宁看得重要无比，这也是她没有选择回到俞国亡国前的原因之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复兴俞国。
齐国建立两年多时，赵光将禅位于赵衡，而赵衡与赵衠、常晟的疏远也自此始。同时，方璞虽重获自由，却也认定此生与常晟再无瓜葛。所以他们几人的关系，不必再等到之后的三王之乱或封后大典，早在这时，便已是定局。文茵选择回到这个时间点，除去对人间一遭的经历有遗憾外，也想看看如若换个身份却不换时间，方璞与常晟会否有不同的故事。
只是文茵贵为神界公主，她要的是守护众生安宁，而嘉树是微不足道的一颗甘露，他求的只是守护文茵一人平安。只怕进入运转轮前，嘉树还固执地认为若俞国延续，方璞能得平安，所以他才会带着守护俞国的执念，直至执念变成深植于脑海中的意义。
凡间时遇见白泽，白泽说它知道文茵希望四海安定，嘉树愿倾此身报效俞国。想来他们进入运转轮时心中的执念已被白泽窥见，所以它才会说出这番话。白泽评价嘉树不太聪明，文茵还笑过，如今看来倒真是应了白泽这句评语。
何止是不太聪明，简直愚不可及。文茵很想感叹。
但文茵没有感叹，她还是感动于嘉树的心意。文茵想起甘露曾对观音、对甘棠、对她说过的话，嘉树没有食言，他确实将她视作他生命的意义，所以哪怕带着守护俞国的执念进入运转轮，在命运转动起来、看到文茵所求之后，嘉树还是选择了放弃俞国、守护文茵。
文茵很遗憾。她知道身份地位有如鸿沟，是她与嘉树之间抹不去的屏障，她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嘉树做出什么有损她公主身份、有碍神界团结的事情。可是她也明白，能遇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并不容易，而如果她和那个人心意相通，就更是难上加难。如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普通神，她或许会与嘉树相伴一生，可是她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未来的神君，情爱于她微不足道，能与她比肩的该是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而非是连神身都尚未铸成的嘉树。
“解了，我的心结解了。”文茵朝司命神君作了一揖，道，“多谢司命神君。”
“公主不必客气。”司命神君回礼道，“公主得解心结，是神界之福。”
文茵知道司命神君的意思，如非司命神君等在这里，此刻她已然回到寝殿重温一月之后成神礼的流程规矩了。私入运转轮是她今生最后一次任性的机会，从今往后，她再不能犯错，她必须成为整个神界的模范。文茵已没有遗憾，想到今后的生活也不觉压力——嘴上还在与司命神君客套，心中背起了冗长的祝祷词。
她，文茵，是神界唯一的公主，是神界未来的神君。她愿付出一切，以保神界昌盛、万民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