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芸冷色的瞳仁盯住天钧,眼睛一瞬不瞬。

    「——师尊,你也记得上一世吗?」

    神识五层没能讲完。

    满座弟子清清楚楚看到,讲坛上的天钧,神情惨淡,面容苍白。

    平日笔挺的身躯,有些微摇晃。

    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有弟子轻声问:“尊上怎么了?”

    有人道:“莫不是病了。”

    又有人道:“怎么可能?昆仑仙尊不老不死,又怎么会生病呢?”

    天钧转向浩汤:“浩汤,你领师弟妹温习神识五层。”浩汤道:“是。”

    浩汤走上讲坛。天钧没有再多耽,即刻遁地消失。

    *

    那一旬的单修课,龙芸精心准备。

    她换上了小马倌留给她的红色长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及地,风起时红色腰带便飞至半空。

    长而浓密的乌发,梳了几绺盘在头顶,其余披在脑后,坠上红玉流苏。耳环坠以红色玛瑙,在白玉似的脸旁轻轻摇动。

    面庞点了几下胭脂,嘴唇涂抹成大红颜色。

    外间艳阳当空。龙芸举了把阳伞,提上食篮,独自赴清凉峰。

    龙芸走进天籁轩。一股药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其中又夹杂着浓郁而诡异的花香。

    天籁轩的庭院,如齐物殿大知阁的小花园一般,不知何时种了许多花草。

    龙芸沿着盛开鲜花的水渠行至听水榭。天钧正在听水榭中调制药草。药炉上有清烟袅袅飘升。

    龙芸走至听水榭,收了阳伞,走进榭中躬身下拜,“弟子龙芸拜见师尊。”

    天钧抬眼望向龙芸。他的喉节滚动了一下。

    面前这少女的脸极其好看。明眸皓齿,艳丽如春。叫人不敢直视。深碧颜色的眸子仿佛会勾人,像要把人拖进一汪春水里。

    偏偏那笑容又如孩童般天真无邪。

    天钧别开眼,轻声道:“单修也是课。出课应着弟子服。”

    “是,师尊。”龙芸笑容可掬,声音娇媚婉转,“师尊要我现在换衣服吗?”

    天钧闭了下眼,道:“不必。”

    “师尊的脸色不大好。”龙芸道,将食篮放下打开,笑吟吟道,“莫不是饿了?弟子为师尊做了点小吃。”

    她将食篮中的碗筷餐碟取出来。玉露银耳羹,红枣核桃糕,抹茶丸子。

    都是微微去膳堂弄的。她自己才没这本事。

    龙芸将小吃放进托盘,端向天钧,“弟子一片心意,还请师尊不要嫌弃。”

    那白玉似的皓腕,戴着红色的珠串,格外夺人心魄。此刻便停在他眼前。

    天钧脸色苍白道:“不必。收了吧。”

    龙芸道:“弟子将小吃放在这儿。师尊饿了再吃。”说着将托盘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从天钧跟前走过时,一片红色的衣影由他眼前掠过。

    天钧闭了下眼,道:“请在中央蒲团上落座。”

    龙芸笑应道:“是。”在中央坐下。

    天钧道:“近来术法进展如何?”

    龙芸道:“无甚进展。”

    「师尊,近来想我吗?」

    「我可想你啦。」

    天钧慢慢抚了下眉心。

    他接着问:“你可曾有试过水木二系术法同修?”

    龙芸答:“不曾。”

    她面色如春,笑意盈盈地望向天钧。

    「师尊……你可曾尝过情爱的滋味?」

    天钧的耳根,有些微的潮红。

    他闭上眼,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的脸色稍稍平静,语声也如之前一般平缓,“你于水系一术已有十分之精通,于木系风系术法亦有根基。风吹水动则起雾,风吹云动则成雷。想不想试一试,召雷之术?”

    龙芸微笑道:“听凭师尊吩咐。”

    「师尊……我已经长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不想试一试……云雨之术?」

    天钧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

    龙芸脸上带笑,眼神却极森冷。深碧色的眼瞳一瞬不瞬,死死盯住天钧。

    他脸上的些微变化,耳根的潮红,面色的铁青……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天钧缓缓站起身。

    “随我来。”

    天钧从红裙少女跟前走过,没有去看她。

    「师尊……你在害羞吗?」

    龙芸起身,跟在天钧身后。

    「不会有人知道的。如果你愿意,我晚上来找你呀。」

    天钧步伐僵硬,走出听水榭。很快便到了那葫芦形状的温泉池边。地热温泉的那一面,水雾袅袅升腾。

    「师尊,你叫我出来,可不是想叫我一起泡温泉吧?」

    天钧轻咳一声。

    他接着道:“我将你叫来池边,是想叫你一试水木二术之相合。”

    「又或男女二人之相合……」

    天钧面现愠怒之色,又强行按下,道:“你以风吹动水雾,结成云团试试。”

    「哦豁,云雨之术。」

    “不是!”天钧气到脱口而出,“是将水雾结成云团!”

    他话出口,面色骤然潮红。

    龙芸盯着天钧的脸,忽然轻轻一笑。

    天钧将目光转向石壁,强行压下怒火,道:“去。结一团云试试。”

    龙芸伸手摇动,池边起了清风。

    但那清风太过疏落,不仅没将水雾结成云团,反倒吹散了池上的水雾。

    龙芸低头道:“弟子修为有限。”

    “既知修为有限,更应勤加修行,不可怠惰。”

    龙芸嘴上应:“是。”

    「师尊我也很想勤加修行。」

    「可我实在太弱了。」

    「被你打的!!」

    「都怪你!都怪你!!」

    「你赔我!赔我啊!!」

    「给我睡一下啊!!」

    天钧噎了一下。

    又道:“早起沐浴晨露,晚间受用罡风,汲取天地灵气,可增进修为。”

    龙芸道:“是。”

    「已经天天早起了!起了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汲那个灵气汲到猴年马月啊!」

    「修不动真的修不动!」

    「师尊……你我同修可好啊?」

    「师尊,我可是替你磨出龙珠了哎,分我一点修为,不过分的吧?」

    天钧脸色苍白。

    「师尊,给我睡一下嘛,给我睡一下好不好?」

    「我不会吃太多的。就吃一点点。就吃一口。」

    「师尊的灵力那么高,传说有上百境。给我吃一点也不要紧对吧对吧?」

    龙芸抬起头,充满期待地望向天钧。

    「师尊,七百年,你都是一个人过的吗?」

    「凡人的快乐——」

    「师尊……你难道,从来不想,试一试吗?」

    那张平日高冷而宁静的脸,时而发白,时而潮红。

    他装不下去了。

    衣袖挥动处,天地间风起云涌。

    温泉池的温水不断向上升腾,温泉池上凝结成大团大团的水雾。

    水雾升腾,变成乌黑而沉重的云团。

    空中的艳阳被头顶云团遮住。天忽然沉沉发黑。

    在龙芸准备好之前,头顶的云团摩擦碰撞。一道霹雳划破暗沉的乌云。

    “轰——”

    “——啊!”

    龙芸捂住耳,仆倒在地疯狂尖叫,紧接着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龙芸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打雷。

    霹雳落在温泉池畔。地面出现一道深沟。深沟旁草木起火。

    天钧收手。顷刻间云开雾散。阳光重又照落下来。

    龙芸跪在地上,人缩成一团。

    “师、师尊息怒。”

    好没出息。

    还是怕他。

    怕他生气。怕他发火。怕他对自己失望。

    天钧声色俱厉,训斥道:“修行毫无进益。为师训话,只当耳旁风,不知悔改。成天动些歪脑筋。又如何能修出正果?!”

    龙芸轻声道:“弟子知罪。”

    她本来是想讨说法的。

    前世今生,疑团无数。

    可若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师徒……还做得成吗?

    师尊便是决定装聋作哑,她又能如何呢。

    打打不过,逃逃不走。

    若是宿命,岂能由她。

    天钧站立原地,神色荒凉,垂眼看脚前的少女,因惊雷而瑟缩成一团。

    水雾将她的发丝与裙裾都洇湿了。红色的布料贴着她瘦削的身躯。

    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扶她,递出去,又慢慢缩回来。

    天钧道:“今日单修课便到这里。回去你须好好修行,不可多思乱想。”

    龙芸道:“是。”

    天钧目送龙芸离去。

    来时她盛妆打扮,志得意满,去时背影仓皇而落魄。

    *

    天钧慢慢踱回听水榭,在蒲团上坐下。他神色疲惫,却强行正坐。

    右手两指探出,按在眉心,强忍痛楚,由眉心牵出一根长长的红丝。

    红丝牵出将近半丈。

    比上一次,又长了。

    红丝在天钧手心中逡巡摇摆,化作一根细长的红色丝穗。

    “师弟……你这情丝,是越来越长了。”

    天绝的声音响起在听水榭中。

    天钧一惊。

    红丝没入手心不见。

    天绝望着天钧,忧心道:“你的修为,怕变弱了。天籁轩的结界,连我也挡不了。”

    天钧起身行礼,道:“恭迎师姐。不敢阻挡师姐。”

    天绝道:“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看着长大的。眼下你这样自废修为,别说是我,师尊在世,他只怕也不忍心。”

    天钧默然。

    天绝道:“龙性本淫。这妖女若成天纠缠于你,你又当如何?那日你为妖女闯入缮性殿,我便知你对她情根深种。可是师弟,情丝便是元神。这情丝再拔下去,你这元神,怕是就要废了。”

    天钧躬身道:“师姐恕罪。愿听师姐教诲。”

    天绝道:“你是我们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是离成神最近的人。师尊在世时,便曾言他最看重的弟子是你。天钧,你就算不听我的劝告,也该顾念师尊对你的恩情。”

    天钧道:“师姐教训的是。”

    天绝续道:“师尊镇三塔牺牲之前,便嘱咐我,一定要助你过情劫,助你飞升——”

    天钧道:“成神非某所愿。”

    天绝道:“你愿也好,不愿也好。可你若一意孤行,任由情丝疯长,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必得拔情绝爱,斩断情丝。”

    天钧道:“是。”

    “妖女□□生事,本也怪不得你。你只拔自己的情丝,却是不够。” 天绝手中递出一粒红色朱砂,“这是玉清宫女弟子入门时点的朱砂。若动情念,则朱砂长出红线。若妖女再生妄念,惑乱师门,当拔其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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