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张牙舞爪无法再拖延卫筱缓慢前进的步子,分别的场景谁都不想看见,就算他只是一个身外人。

    可就算再不想,结果已定,无法更改。

    “顾季……”

    顾熙垂眸,睫鸦微颤。

    “好了,你只管去做。”

    下一瞬,一个精致的小牛皮袋子被递到了顾熙手中,“江南顾家便犹如你手中之利器,它只臣服于你。”

    你称帝,它便为你之底牌。

    你败北,它定会铩羽沉寂。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熙,你别想着摆脱顾家,顾家分毫不让。

    顾自允眨巴着他微红的眼,上前揪住了顾熙的衣袖,将一对红绳压在了牛皮袋子上。

    “阿姊,这红绳是我去寺里求的,恰好一对儿,你记得拿一个给晏先生,寻到今天能见到阿姊真的很开心。”

    寻到会努力的,追上你的步子,我不求你等,我会狂奔。

    恰此时,卫筱走到了顾熙跟前,叹了口气,“主子……”

    顾熙空出来的手随意摆了摆,“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卫·烦人精·筱:您是我主子,您是我好主子。

    细心将东西收好后,才对着兄弟二人展开了怀抱。

    “晓得了,有空去盛京,我请你们喝酒。”

    这个怀抱,格外的温暖,却也意料的短暂。

    多的话不必再说,态度已明,此行得偿所愿。

    兴许,重逢也不差。

    江南,居里安,主营。

    顾熙先前繁冗的衣袍被简便的武服代替,青丝被发带高束,凌厉与不容置疑的气势便已盈满。

    她便是随意一站,也会让人甘愿臣服。

    在顾熙肩头,攀延生长着雪后晴霜,勃勃生机,肆意绽放。

    有人猜过为何武服之上要绣刻梨花,却无一人可以猜对。

    因为在世人眼中,梨花可以象征美好的情感,可以象征离别的忧思,几重含义的加持下,让他们忘记了,梨花自身便是一种力量。

    它可以被赋予柔弱无骨,也可以被称赞铁骨铮铮。

    可,为什么是梨花呢?

    因为那年北疆,森森白骨之上,绽放了一朵又一朵梨花。

    雪后晴霜献祭自身为无数战士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加冕,虽死犹荣。

    顾熙双手交握,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站着的每一位将士。

    帘帐高悬,一阵阵风往里吹,带走温暖,仅留下寒气袭人。

    “诸位将士,这一场过家家,你们可还玩得开心?”

    虽是问句,在场却无一人敢答。

    左下的晏枳低垂着脑袋,他无颜抬头去面对跟随自己多日的将士,面对赏识自己的少年帝王。

    “不吭声啊,那就是还没有玩够,那可怎么办啊?

    我去将周家军的坟给掘了,唤他们起来再同你们玩个几天?”

    全场寂静。

    晏枳许是明白了,这场诘问躲无可躲,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郑重地将身上象征荣誉和身份的武服褪下,袒露出胸膛,规整地将其折叠整齐,双手奉上。

    顾熙嗤笑一声,随手拾过一旁摆着的银剑,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就走至晏枳身后,抬手挥剑,厚实的剑鞘在晏枳光滑的后背留下重重一痕,晏枳止不住地前倾身子,些许鲜血顺着嘴角留下,刺眼得紧。周遭的将士纷纷屏住了呼吸,不由胆颤。

    “身为主将,枉顾职责,轻信他人,不顾将士性命,害得无数冤魂葬身苏巷,此为一罪,晏枳,你可认?”

    晏枳直起身,轻呼出一口气,点了头。

    未等晏枳反应,第二道痕便已落下。

    “身为大荣中人,不以国家安稳为首位,只顾自身荣辱,只较个人得失,招致此等杀戮,此为二罪,晏枳,你可认?”

    晏枳直接失了力气,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吐出,印染了手中的武服,也印红了身后武将的双眼。

    待晏枳颤颤巍巍直起身,第三道痕落下,这次,他彻底瘫软在地,冷汗止不住地留下,混着血水,彻底分不清到底是谁先染了凡尘,动了贼心。

    “身为晏家人,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做事拖泥带水,任由军中将士肆意贬低名节,践踏尊严,致使兵不由将,两相离心,此为三罪,晏枳,你可认?”

    言毕,剑离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才将在场人惊醒,他们看得清楚,洁白的剑鞘早已负上刺眼的殷红。

    这三痕不光落在了晏枳身上,更是落在了在场众人的心上。

    身为副将,枉顾职责,盲目听令,不顾将士性命,害得无数冤魂葬身苏巷,此为一罪。

    身为大荣中人,不以国家安稳为首位,只顾自身荣辱,只较个人得失,招致此等杀戮,此为二罪。

    为人儿女,不爱惜自己名声,横冲直撞,落下把柄,任由天下人肆意贬低名节,践踏尊严,致使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内外离心,此为三罪。

    刹那间,在场诸人皆朝着盛京方向下跪叩首,扬声道,“卑职触犯三罪,甘愿受罚!”

    至此,顾熙的目的达成,已然没了再留下去的意义,扬唇一笑,便朝着帐外走去。

    先前种种,皆为挑战,唯有留下来的人,才真正有了担下王师二字的能力。

    可是,只是留下来,还远远不够。

    唯有打心底里信服家国的将士,才能接过绣刻着王师的大旗,南征北战,戍守家国。

    自隆中叛乱开始那一刻,这场博弈就已开局。

    先皇持黑落子,逼迫周家军揭竿而起,扰乱境内安定,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诱敌深入。

    顾熙持白相随,以身入局,未雨绸缪,命琅枳二人率王师前往江南,劫下叛军,在钱塘江外围周旋。

    先是顾熙亲临隆中,替天家揽下周悦宁的命,平息段奕杭的怨气;再是晏禧亲写刑案,让段奕杭内心愧疚。

    毕竟,在这场游戏中,顾熙同晏禧只是无辜的局外人,罢了。

    何故引火上身?

    他们为了家国大义,做出让步,承了周悦宁的死。虽然人死不可复生,但段奕杭和周正如终究得认下了这雪中热碳。

    再是琅枳二人故意留出破绽,屡屡落败,而江南百姓安居乐业,不为所扰,周段二人总会疑心,仅是一分两分就也够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日后只需一两滴甘露,便会茁壮成长,长成苍天巨树。

    而且自古以来,叛军只有败北的份,若真到了那时,两败俱伤,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最后的纳降,只不过是前奏落幕,真正的好戏,方才登场。

    段以疑心之名撕毁降书,率兵进攻苏巷,一举得胜,大振士气,叛军二字彻底从大荣境内剿除,内安,外方可定。

    一如从前所言,无人会在意叛军为何叛变,故而,叛军就是叛军,容不得心软。

    随着大雪的洗刷,这场博弈被彻底清算,无人获胜,两败俱伤。

    谋士从来不屑于舞刀弄枪,只需稳坐高堂,静听风雪,以人为棋,便可杀他个天昏地暗。

    污血向来沾染不到他们的手上,愧疚自责的永远只有动了贼心之人。

    顾熙借此举将木川县令和州县守将换成了自己人,收复王师,平复叛乱,除去心头大患,一切都按照预谋有条不紊地进行。

    可,一命换一命谋取愧疚,手刃无辜小儿换取心安,屠戮无罪之人攫取空位,拉晏枳入局震慑将士......

    她的双手沾染了太多血腥,洗不掉了,洗不掉了......

    幼时的顾熙何其不齿的行径,如今通通做了个遍。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如明镜般缓步踏入深渊,无法回头。

    后悔吗?答案是否认的。

    她只是变了,不是做错了。

章节目录

愿君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辞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辞囿并收藏愿君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