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大殿之上,众臣齐聚。

    立于台阶之上的北扈皇长子一脸怒意。站在台阶之下的北扈皇次子并不因此退让。

    “皇兄,我们还是回宫说罢。”

    今日朝会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帝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大殿之上。只不过他并非安坐在龙椅里,而是躺在龙椅前方临时搭起的床榻上。

    北扈皇帝胸口隐隐的起伏似乎在倔强地告诉众人,他只是昏迷了。

    然而,一国之君,并不只是住豪华宫殿,享珍馐美味。他的龙案上有往来不断的奏章,那些薄薄的纸片牵系着天下。

    如果无力再处理那些薄薄的纸片,这个人还适合呆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吗?

    若他不再适合,又该由谁接替呢?

    小御正上前一步。

    “既然二殿下来了,就请在此旁听吧。”

    北扈皇帝的几个儿子都没到能上朝的年纪。今日皇长子是小御正带进来的,却不知皇次子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两个人一同上殿。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书生。

    殿上的官员大多不识得这两人,只道他们是皇次子的随从侍女。这两人也不看大殿上的其他人。他们看着台阶上的皇长子。

    皇长子却不看他们,只是盯着那个比自己晚半天出生的皇弟。

    皇次子则是看着小御正,看着他手中的明黄卷轴。

    “父皇昏迷至今,何来圣旨?”

    小御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长子寻到了谋害陛下的真凶。有勇有谋,堪当大任。”

    皇次子问:“真凶何在?”

    小御正几不可见地瞟了瞟皇次子身后的女孩子和年轻人。

    他缓缓道:“贼人自知罪孽深重,已畏罪自尽。”

    皇次子上前一步追问:“尸身何在?”

    小御正道:“昨夜雷劈寒月殿,引发大火。两名贼人的尸身……”

    语未竟,殿外传来一声唱诵:“太后驾到!”

    转眼间,北扈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跨入了大殿。

    接受了殿内众人的叩拜问安后,北扈太后沉声问:“陛下如何了?”

    北扈皇帝如今的状况,无论到哪里都有太医守着。听到太后问话,当值的太医立刻出列答道:“陛下已昏迷多日。观其状,是中毒。”

    随即,太医跪倒请罪:“臣等无能。尚未查出是何种毒。”

    对此,北扈太后只说了三个字:“继续查。”

    接着,她对众臣道:“朝廷诸事多有旧例可循。若有什么紧急难断的,说出来,哀家听听。”

    众大臣面面相觑。

    近年方才升迁入殿的大臣或许不清楚,但资历够深或者家庭背景够强大的朝臣都知道,北扈太后并非普通的后宫妇人,北扈皇帝刚登基那几年,她是听过政的。那几年,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太平年。

    如此说起来,现下的状况和许多前例不同。即便皇帝短时间内不能理政,北扈的政事也不会就此耽搁。

    两名官员与小御正交换眼神后毅然出列。

    “启禀太后娘娘,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皇位继承人。臣等以为,皇长子聪慧贤孝,可担重任。”

    北扈太后道:“陛下的孩子都很聪慧贤孝,但他们毕竟年幼,从未经历过朝堂。这样吧,从明日起,所有皇子都跟着上朝。诸位大人观其品行,再做甄选。”

    商议国家大事的朝堂莫非就要变成教导孩子的国子学了?几位年长的皇子还好说。皇嫡子才三岁,能听懂什么?会不会在殿上哭闹?

    无视底下朝臣们的眼神交汇,北扈太后捏了捏鼻梁道:“哀家终究是一介女流,涉及自家子侄难免夹杂个人情感。太子人选的择定,就靠众位爱卿把关了。”

    听到这话,官员们心思再动,就连之前站出来的两名官员也各自思索起来。

    过了一会儿,北扈太后对皇长子道:“去看看你舅父吧。”

    皇长子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北扈太后再次捏了捏鼻梁:“刘统领,你陪大皇子走一趟吧。”

    曾经的魏国公位高权重,寻常人等见不到他。如今的魏国公,寻常的王公贵戚也见不到他了。

    皇长子离开后,北扈太后的视线终于投向了皇次子和他身后的人。

    皇次子当即上前:“皇祖母,孙儿有事要奏。”

    北扈太后道:“你不是要回宫说吗?走吧。”

    回到太后寝宫,皇次子当即上前。

    北扈太后却摆了摆手。她看向女孩子,问:“蒙是你的名还是姓?”

    女孩子没想到北扈太后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

    北扈太后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阿蒙取下脖子上的玉挂件道:“姐姐从河里救起我的时候,我的脖子上挂着这个。所以大家都叫我阿蒙。”

    她的话音落,立刻有宫人接过挂件递给北扈太后。

    白如羊脂。形似如意。背面一个小小的蒙字。

    “是块好玉。”说完这句话,北扈太后让人把挂件还了回去。

    随即,她问:“你为何谋害陛下?受何人指使?”

    听自家祖母这么问,皇次子再次上前想要说话,但年轻书生轻轻拽住了他。皇次子想了想,慢慢退了回去。

    女孩子抬头,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谋害任何人。”

    北扈太后并没有斥责女孩子说谎,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孩子。

    女孩子也静静看着她。

    半晌,太后身边的一名女官站了出来。

    “和统三年,江陵王世子嫡长女私自离开寄养多年的道观返回江陵。途中遇人牙子拐带,险些被卖入娼门。追随她离开道观的女童言语诱惑人牙子,将其骗至山匪窝,致其被山贼扣为压寨夫人,一年后坠崖身亡。”

    阿蒙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接着,她听到北扈太后身边的女官道:“人牙子虽无良,但你做的事与其何异?”

    闻言,阿蒙淡淡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很公平。更何况,钱大叔是真的喜欢她。在姐姐的劝说下,三媒六聘礼数周全地把她迎进门的。她自己在身怀六甲的时候攀崖下山,怨得了谁?”

    女官又道:“听雨小筑最初配备了四名宫使。短短半年间,或溺毙,或失足跌落致残,或因重大过失被杖毙,四去其三。”

    这一回,阿蒙没有等对方说完。她直接道:“天道有轮回。既然有害人之心,就要有被害的觉悟。”

    随后,她抬起头望向北扈太后,问:“清潭姑姑是什么人?”

    大殿内静了静。

    北扈太后道:“清潭是北扈暗卫。”

    听到这个答案,阿蒙并不意外。她紧接着又问:“当年被姐姐拖回道观,继而解了蛇毒,却又骗姐姐画星星的人是北扈皇帝?”

    女官呵斥:“大胆!该称陛下!”

    这声呵斥变相承认了阿蒙所问。

    阿蒙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她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我跟着姐姐是为了要报答她。伤害北扈皇帝陛下对姐姐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不会这么做。”

    听阿蒙这么说,北扈太后颇为失望:“如此说来,你也不知道陛下中了何毒。”

    想了想,她又问:“你姐姐会知道吗?”

    说罢,她不等阿蒙回答,直接问旁边的女官:“阿卉到哪儿了?”

    …………

    在漫天繁星中看雒央城,其东北角仿佛趴伏着一只峥嵘巨兽。今夜,这只巨兽一直睁着一只黄橙橙的眼睛。

    凑近了看,这只眼睛正是北扈皇帝居住的显阳殿。

    今夜的显阳殿一如既往,皇帝闭着双眼。太医皇子妃嫔守在一旁。唯一不同的是,现下坐在皇帝床侧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

    女子并没有在床侧坐多久。随着她起身,卉姑姑当即引着她去往旁边的宫室。

    看到年轻女子进来,北扈太后当即问:“如何?”

    年轻女子摇了摇头:“看不出是何种毒。看上去也不像毒。”

    听到第一句话,北扈太后难掩失望。第二句话一出,北扈太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卉姑姑当即道:“这么多太医都查不出来的必然是极罕见的毒。祥安公主看不出来也属正常。”

    闻言,北扈太后淡淡看了卉姑姑一眼。

    卉姑姑讪讪笑了笑,垂眸不再言语。

    那日脱困后,于统领醒过一回。据他描述,北扈皇帝早就握有祥安公主的肖像画,不仅仅是大乾送来的盛装之下的祥安公主,还有她日常未施粉黛的小像。

    虽然没有来得及说更多,于统领便再次晕了过去,但这些已经足够卉姑姑做出判断。于是,他们再次上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雒央。

    北扈太后看着祥安公主慢慢道:“都说你是真凤之格,能稳固江山。我如今细细瞧了,却实在看不出来。”

    祥安公主愣了愣。

    在她愣神的功夫,北扈太后继续道:“听说,你的母亲在你出生的时候就亡故了。后来,你年满十三归家。在你回江陵的途中,江陵城破,你的家人几乎全部罹难。如今,你千里迢迢来到我大扈。尚未入宫,陛下便昏迷不醒。你名为祥安,哀家却实在看不到半点祥与安。”

    祥安公主眸光几转,渐渐变得暗淡。

    见她如此,北扈太后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道:“有些事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为江山长久计,哀家认为此次联姻并不明智。”

    闻言,阿蒙当即站到了祥安公主身前。她道:“我听说,世间万般皆是因果轮回。既如此,自身的果就应该回到自身上找因。从别处找来的因,只怕并不是真正的因。”

    北扈太后淡淡一笑:“哀家知道你想要报答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我大扈之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但江山社稷并非儿戏。”

    说罢,她对着祥安公主道:“哀家可以赠你金银,保你衣食无忧,但联姻之事还是作罢吧。”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孤零零站在中央,谢长史也站了过来。

    “老夫听闻,北扈的太后娘娘强闻博记。您既然知道公主殿下出生时的事,想必也知道那时北耀举兵十万攻打江陵。”

    此事天下皆知。

    谢长史又道:“最终北耀大败,北方山河再乱。扈族不愿被北耀残余势力驱使送死,仅凭数千人起兵,不过月余便拿下了安城。”

    此事大扈子民皆知。

    谢长史道:“公主殿下离开蜀地,前往江陵时,正值费常谋逆。期间,大量乾人北逃。来到大扈的人中,不乏有识之士。若非有了这些人,国子学只怕到现在也办不起来。”

    这一点北扈太后并不否认。

    “和太后您一样,老夫也认为有些事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只不过老夫看到的是,在您方才所说的前两个时间点上,大扈得到的是机遇。至于北扈皇帝陛下昏迷之事,太医们还在努力,太后您也不曾放弃,如今下定论是否为时尚早?”

    沉默了一会儿,北扈太后对面前三人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但往事已矣。哀家如今关心的是如何为大扈种下最合适的因,得最佳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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