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大年初一,喜气盈门。

    寒冬的积雪也埋不住这份滚烫人间的闹意。无视零下的寒温,林烬晨一大清早就将林庆斌喊醒,父亲只好陪儿子去院子里放鞭炮。

    林慕幸被楼下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吵醒,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幸蕾踩着椅子,正在擦阳台玻璃。

    转身看到林慕幸,她停下手中动作,有点不满道:“怎么现在才起啊?!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年中考?一天天的这么懒。”

    可能是正值青春叛逆期,林慕幸发现自己的耳朵根本受不了幸蕾的说教。她走到厕所快速洗漱完毕,看到林庆斌牵着林烬晨,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家门。

    林烬晨穿着一身新装,刚剪过的短发显得干净洋气,圆鼻头被冻得发红,对林庆斌眯眼笑说:“爸爸!明年我们还要一起放!”

    林庆斌蹲下身子抚摸着林烬晨的头顶,笑得比儿子还乐:“哈哈好啊,老爸陪你放一辈子!”

    林慕幸看了眼自己身上仍穿着去年的旧衣,心里很不是滋味。林庆斌发觉林慕幸的情绪有点不对劲,起身对她说:“幸幸,你起了啊,准备吃饭。”

    林慕幸点点头,咽下想说的话。

    说太多没有用,她的父母每年都会“忘记”给她买过年穿的新衣服,这么多年,也只有羡慕弟弟的份,她早习惯了。

    父母的偏爱实在过于明显,林烬晨和林慕幸坐在客厅长桌的两端,桌上所有的肉菜都放在靠近弟弟那端。

    “来,烬晨。”

    林庆斌给林烬晨夹过一块红烧肉:“正在长身体呢,多吃点。”

    “对,还有鱼。”

    幸蕾又给林烬晨夹来一块鱼肉:“宝贝也多吃鱼肉,能变聪明!”

    林慕幸拿着手中的筷子愣了愣,她盯着面前摆放的凉菜和素菜实在没什么胃口,孤独的气氛与对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我吃饱了。”林慕幸放下手中筷子,准备离开。

    幸蕾抬头看了眼林慕幸,也不管她有没有吃,直接要求道:“茶几上有一副对联,是你爸爸买时顺便给对门买的,既然你吃完了就给拿过去吧。”

    在林慕幸的印象中,对面的邻居是一位刚刚中医退休的老爷爷,姓严。

    因为自己平时上学忙,只在楼道见过几次他。严爷爷是位身体健朗、心态乐观的人,林慕幸每次见到他,老人家都是一副和蔼近人的样子。

    因为老人独自居住,林慕幸甚至在潜意识里猜测:严爷爷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丁克族”?

    “好。”林慕幸欣然答应,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待在家里,看父母抢着给弟弟挑肉的画面。

    林慕幸将对联抱在怀中,走出家门发现对面邻居家的房门竟然没有关,她走到门处轻轻敲了敲,视线探入屋内,差点以为自己走错。

    客厅中,一位穿着黑色宽衣长裤的短发少年正踩着折叠梯子,修理高挂在天花板的大顶灯。

    他看到门口的林慕幸,停住修灯的动作,双手扶着梯子,对着女孩勾唇笑着说:“你找谁?”

    林慕幸走几步,将手中的对联放在沙发上。可能是过于害羞,淡红色薄唇微张,半天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只记得那天室外是阴天,天气不大好,但少年一笑,她的心突然大晴。

    “哎?小幸!你怎么来了?”

    林慕幸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严清协的声音,回头看到他穿着一身打太极的衣服,正悠闲地走上楼。

    没想到,过新年也挡不住严清协对每天清晨打太极的爱。

    林慕幸看着他说:“爷爷,我爸爸让我给您送一副对联。”说完,她指了指已经放在沙发扶手处的对联。

    “哈哈,那爷爷就谢谢你们啦。”

    严清协乐得合不拢嘴:“大过年的,爷爷也没什么能送给你,要不你进屋随便挑挑?喜欢什么直接拿去。”

    “不用了,谢谢爷爷。”林慕幸连忙回拒。

    “咳咳。”

    站梯子上的少年轻咳一声,似乎在刻意刷取存在感。

    这才注意到梯子上的少年,严清协不安地看着他说:“小泱啊!修不好就算了,你快下来吧!别摔着。”

    “您心里还有您的大孙子啊。”

    严文泱无奈摇摇头,从梯子跳下后,来到门处按下顶灯开关。顿时,客厅大亮,带着粒子的暖调灯光在墙上旋转,满屋都是浪漫。

    顶灯被严文泱修好了,也亮了。但比这灯更亮的,是林慕幸孤暗很久的心。

    自那天后,林慕幸再没见过严文泱。有次听妈妈和严爷爷聊天得知,他是因为户口有问题,读高三下学期时从首都回到西城,转学至西城二中继续备战高考。

    自己初三他高三,林慕幸以为她和严文泱不会再有交集,甚至连再见一面都难。

    可上天这次,选择满足女孩的小小心愿。

    那年五月十二日这天,是林烬晨的六岁生日。林慕幸下晚自习后,带着自己考了全班第一的月考成绩,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想第一时间与父母分享她的好成绩。

    可是到家后敲了半天门,都不见里面有反应,林慕幸有个坏毛病:走时如果看到家里有人,她总是会忘记带钥匙。

    可能是对家人太过信任,总觉得他们会在家等自己回来吧。

    突然想到今天是林烬晨过六岁生日的日子,不用多想都明白,父母肯定是带着弟弟去给他过生日了。

    自己没有手机,只好呆呆坐在楼道的阶梯上。所幸楼灯是声控的不容易灭,林慕幸越想越觉得委屈,泪珠不觉间漫上眼眶。

    明明都是亲生骨肉,为什么受到父母的待遇会如此不同?林慕幸想不明白。

    “你怎么了?”

    下晚自习的严文泱刚好走上楼,看到坐在楼道的林慕幸差点吓一跳。他走几步上前,蹲在林慕幸面前轻声问:“有人欺负你了?”

    林慕幸抬头看着严文泱,两人视线持平。女孩双颊微红双眼通红,她抿唇摇了摇头,咽下所有委屈。

    严文泱起身,环顾下四周,试探性问:“你家里没有人吗?”

    林慕幸抹去眼泪点点头,低头收回视线,怕自己哭到发红的眼睛吓到严文泱。

    “那个…”严文泱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先去我家坐坐,等你父母?”

    林慕幸没有拒绝,严文泱用钥匙开门后,她跟在少年身后一起进来。严文泱一把按开客厅顶灯,林慕幸出声谢道:“谢谢…麻烦你了。”

    一头蓬松的齐颌短发遮住女孩的脸,她低着头,没人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

    严文泱看到直接伸手摸了摸林慕幸的头顶,笑说:“这有什么麻烦的?都是邻居,互相帮助嘛。”

    突然看到林慕幸的脸蛋越来越红,严文泱好像意识到什么,急忙收回手,别过身有点紧张地说:“严爷爷去楼下锻炼了…你把书包放下,先坐沙发歇会儿吧。”

    林慕幸听话照做,为了不弄脏沙发,她特意将刚才坐过楼梯的校服外裤脱掉装进书包,里面还有一条灰色的打底裤。

    严文泱从房间走出来,他已经将校服外套脱掉,里面是一件普蓝色衬衣,看到林慕幸低头坐在沙发,双手紧攥着一张成绩单。

    严文泱走到她面前,一膝半蹲着,温柔说:“这是什么?”

    “你介意让我看看吗?”

    林慕幸勉强笑着摇摇头,心想怎么会有人好奇心这么重?

    林慕幸将成绩单放在他面前,严文泱看到各科成绩惊喜说出:“考的不错啊!比我读初三时成绩好。”

    林慕幸终于笑了,圆圆的脸颊鼓起,可爱万分。终于听到称心的夸赞,她很难不开心。

    林慕幸将成绩单叠好装入校服上衣口袋,看着严文泱的眼睛,坚定又不失向往之意地说:“哥哥,我准备考西城二中。”

    “好,这个学校很不错,欢迎你来。”严文泱弯眼浅笑,明眸尽是温柔。

    林慕幸感到心脏发热滚烫,她鼓起勇气问出:“哥哥,你想考哪个大学?”

    “西城医科大学。”

    严文泱毫不遮掩理想:“我想学医,成为一名像爷爷那样的、救死扶伤的中国好医生,”

    “医生啊…”

    林慕幸两只眼珠微转,活泼灵动。好像在这一瞬间,她也跟在严文泱身后,找到了漫漫人生中,可以追求的目标。

    “哥哥,你叫什么呀?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林慕幸眯眼笑着,她渴望更多地了解眼前少年。

    “我叫严文泱,中文的文,泱泱华夏的泱。”

    严文泱笑起来左脸有一个梨窝,虽小此刻却好像能容纳万千山川海纳。

    “你呢?”他反问说:“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慕幸有点害羞,支吾道:“…林慕幸。”

    “小星星?”严文泱随口说出:“真好听的名字。”

    林慕幸抬头看向严文泱,少年满眸的温柔好像要从眼眶中溢出来,将她深深包裹。

    好像…叫这个“星”,更好一些?她的名字终于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为了表达爱母亲的产物了。

    林慕幸没有解释,傻笑说:“哥哥,你的名字也好听。”

    客厅气氛温馨轻松,严文泱起身走几步坐在沙发上,对林慕幸说:“你父母呢?这么晚去哪里了?”

    “今天是我弟弟的六岁生日。”林慕幸无奈笑说:“他们应该…去给他过生日了。”

    严文泱可能已经看出来林慕幸的委屈,他选择沉默并没有揭穿,交错住十指看了眼窗外:月光下,夏蝉躲在梧桐叶中,在初夏的夜晚就已经开始鸣声不止。

    “其实…今天也是我的14岁生日。”

    林慕幸打破沉默,开口说:“我和弟弟…刚好是同一天出生的。但自他出生后,爸妈就好像…忘记了我的生日。”

    严文泱顿时恍然大悟,只是家里没人不能回家,怎么可能会让林慕幸难过到哭?

    果然,被家人忘记生日,才是令她最委屈的事情。

    “稍等我一会儿。”

    严文泱对林慕幸说完,起身走进厨房。没过多久,林慕幸听到里面传来厨具与食材相互碰撞的声音。

    大概等了15分钟,林慕幸看到严文泱双手端着一个裹着奶油的小蛋糕,上面插着四根蜡烛,边唱生日歌边向她走来。

    “生日快乐,小星星。”

    林慕幸已经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少年将乘着蛋糕的盘子拿低,轻声说:“抱歉…家里只剩四根蜡烛了,吹了许个愿吧。”

    林慕幸感动到说不出话,眼泪早已夺眶而出,话都激动到难说清楚:“哥哥…谢谢…谢谢你!”

    虽然那晚,严文泱在做蛋糕时,不小心将盐当成了糖。少年尝了一口蛋糕困窘不堪,吐槽自己晚上眼瞎,后悔莫及。林慕幸却觉得没事,甚至在她心中,这块蛋糕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在她14岁的生日那个晚上,有一位如大海般敞朗、耀眼的乐观少年,正式地被少女悄悄藏进心中。

    就连夜空中的渺星,她也不愿将这份爱意倾诉它们。

    后来,林慕幸如愿考上西城二中,少年的消息再无音序。虽然那晚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但之后林慕幸所走的每一步,都有严文泱曾踏过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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