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时,凌晨那位男警又来医院找过一次姐弟俩。确定母亲是自己割腕死亡后,林慕幸一字未说,将打瞌睡的林烬晨安顿在幸蕾之前的病床入睡后,她抄小道走上医院的天台,望天散心。

    万里碧空晴朗无云,林慕幸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她复读后,第一次有时间仔细看看天空。

    “你不需要睡觉么?”

    林慕幸听到身后传来严文泱的声音,回头看去,一身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探出天台小门,表情温和地朝她走来。

    林慕幸带着笑摇摇头,对严文泱说:“我复读时熬夜熬习惯了,现在不困。”

    严文泱递给林慕幸一瓶热牛奶:“趁热喝了吧,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谢谢…严医生。”林慕幸起初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欣然收下。

    林慕幸打开盖喝了一口,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全身,疲惫感果然消除不少。严文泱走几步也站到她旁边,两人一起眺向远方。

    “之后有什么打算?”严文泱突然说。

    林慕幸拿低牛奶瓶,眼眸逐渐变得灰暗:“还不知道…”

    “不过,我毕竟要上学,还是得找大人照顾林烬晨。”林慕幸转身,背靠着天台,伴着秋风小声说:“我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只能…去找外公外婆。”

    严文泱侧头看着她,女孩松散的长发被风吹得乱舞,林慕幸不停地用手指将头发别在耳后。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严文泱好像已经看出来:她和外公外婆的关系并不好。

    “严爷爷说,你妈妈昨晚还跟他借了笔和纸。”严文泱突然说:“她应该给你和弟弟留了些话,等会儿去病房找找。”

    “好。”林慕幸回应,可能是有点冷,只穿校服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声音有点发抖地问:“严医生…你现在毕业了吗?”

    “叫我名字就行。”严文泱双手放入白大褂的两兜,表情有点失望道:“我今年大四,上个月刚开始实习,后年才毕业。”

    “那你呢?第一年考得怎么样?”严文泱看着林慕幸犹豫的表情,接着问:“为什么会选择复读?”

    “我去年…跟西城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差了三分。”

    林慕幸有点难堪地别过头,尽量避开严文泱的视线:“被调剂到心理学专业后,我第一时间就打算退学复读了。”

    严文泱听到嘴角微抽了下,有点惊讶,他自己就是西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在读生。

    “那…加油,祝你这次能考上。”严文泱没有追问,只是笑笑,祝她明年高考顺利圆梦。

    “文泱哥。”

    林慕幸突然叫他名字,只见少女缓缓抬头,带着发红的双颊大胆说:“我是因为你,才想考西城医科大的临床医学专业的。”

    她抿了抿唇,越来越紧张,“你一直都是我的目标,是我前进的动力,我很敬佩你。读初三那年你高考后,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考入了西城医科大,自那之后,学医便成为了我毕生的奋斗方向。”

    严文泱没有说话,淡然的表情带着笑,只是安静地听着林慕幸说,“可能说出来有点怪,不过哥哥,你真的是…照进我孤独人生中的一道光。”

    林慕幸说完,可能是觉得太难为情,总是不敢看严文泱的表情,她双手握紧牛奶瓶,试图逃跑,“我…先回病房了。”

    没等严文泱说话,她早已经跑出天台,向316病房直奔而去。

    病房中,林烬晨已经醒来,正坐在床边和严清协聊天。

    “小幸,你来了。”严清协看着门口林慕幸,扶了下老花镜,确定没看错继续说:“小泱给你说了吧?你妈妈给你留话的事情。”

    林慕幸微笑点点头,走到林烬晨的床边抬头看看,猜测幸蕾写的纸条可能放在哪里。

    “姐姐?”林烬晨转身将两只手趴在床上,眨着一双大眼,直勾勾盯住正在找东西的林慕幸:“你是在找这个吗?”

    林烬晨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被折成正方形的纸块,笑脸盈盈地将其捧在手心递在林慕幸面前。

    林慕幸没有追问林烬晨是怎么找到的,接过纸条后揉了揉弟弟头顶的碎发:“谢谢,你帮了姐姐大忙。”

    林烬晨咧嘴笑笑,嘴里不太整齐的牙齐刷刷露面,听到姐姐的夸赞他很开心。

    林慕幸靠着林烬晨坐在床边,将纸方块打开,只见上面用不大规范的正楷黑色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烬晨、慕幸:

    求你们原谅妈妈的一时任性,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不公平,但你们爸爸离开了,我实在没有面对他死亡的勇气和重新生活的决心,一心只想随他离开。求你们不要怪妈妈这最后一次任性,一定要坚强生活下去。

    家中遗产只有一位继承人,我和爸爸早已经定给了烬晨。慕幸啊!别怪我们偏心,你是姐姐,任何事情让着弟弟是应该的。家产不菲,你拿着这些钱,同时自己也出一份力供烬晨读书、娶媳妇、买新家新房,看着他平安长大能过上好日子,我和你爸在天上,也就放心了。

    落款留着幸蕾的署名和写纸条的日期时间,纸上还有几滴已经干掉的透明圆点,幸蕾应该是边抹眼泪,边写这封遗言的。

    林慕幸看完尽量稳住情绪,所幸林烬晨对内容不感兴趣,在她打开纸条前就去和严清协抢遥控器调电视频道了。

    她将纸条折小塞进校裤口袋,纸条上的内容和心里的难过都选择深深藏着,不对一人倾诉。

    “小晨,别闹了。”

    林慕幸将林烬晨一只胳膊拉起,拽着他强行离开严清协的遥控器。

    “啊…我不我不!”林烬晨试图甩开林慕幸抓住他胳膊的手,拼命挣扎,“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和严爷爷看超级英雄的动画片!”

    “林烬晨!你能不能别胡闹了?!”

    林慕幸突然冲着弟弟大喊出声,谁知林烬晨看到她脾气突然大变,直接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哎呀小幸!你怎么惹弟弟哭了?”

    严清协想从病床走下来安慰林烬晨,可手背扎上的吊瓶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林慕幸感到绝望又无助,她对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林烬晨哭的声音越来越大,病房第三个床位一直在睡觉的中年妇女都忍不住坐起,冲着门口的姐弟俩破口大骂:“有完没完啊?要吵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叫医生过来了,要哭滚出去哭!本来生病心里就烦!”

    “怎么了怎么了?”接到病人呼叫的严文泱第一时间跑到316病房的门口,看到坐在原地大哭的林烬晨以及一脸为难的林慕幸。

    也不知道严文泱用了什么方法,将林烬晨招呼到病房外说了些悄悄话后,他进来病房果然不哭了,乖乖跟在林慕幸旁边。

    林慕幸耸了耸肩,看来严文泱对哄林烬晨果然有一招,以后得多麻烦他了。

    林慕幸在网上买了今天最后一趟去外婆家的晚班车票,记忆里与外婆外公相处的时光实在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直接没有。

    幸蕾的母亲云娟和丈夫幸志刚生活在西城附近的郊区,两地隔得不算远,但林慕幸好像从来没有见外公外婆来过她家。

    父母的爱情一直遭到婆家的反对,云娟根本瞧不起跑新闻、看起来不靠谱的林庆斌。

    幸蕾和林庆彬是大学同届同学,在她22岁毕业那年,云娟原本已经为女儿找了位事业有成,稳重成熟的男人,妄想撮合两人。但幸蕾却死活不听母亲的安排,一气之下偷出家里的户口本,来到西城与林庆彬领证结了婚。

    自那之后,云娟一家好像就与女儿彻底断绝亲情关系,对女儿的生活丝毫不问,直到现在,林慕幸也不知道外公外婆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林慕幸坐在靠窗的车位上,林烬晨头耷拉下来,挨上姐姐的右肩,已经进入梦乡。晚上坐班车的乘客不多,车上的小孩很听话,不闹不叫,大部分依偎在家长怀中,期待睁眼后迎来的终点新旅程。

    她望向车窗外,小时候听幸蕾说过,云娟家住在杏村,那里以杏树闻名,离西城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秋季的雨摸不准,明明上车时还是夕阳落蓝天,现在外面却暗到看不清任何风景,悄悄而至的秋雨已然模糊窗外视线。

    林慕幸握紧手中幸蕾留下的手机,去年高考后她用的那部勉强能接电话的旧手机刚好坏了,因为复读她也没有换新手机,现在挺后悔,只能用母亲的手机同外界联系。

    还好手机并没有上锁,林慕幸犹豫甚久,还是点开通讯单,第一眼就看见“云娟”的联系电话。

    幸蕾竟然给她母亲备注本名,林慕幸不敢想象母女俩的关系到底有多差。

    “您好?”林慕幸将电话拨通,对方竟然出奇地接了,她赶忙说:“请问…是姥姥吗?”

    “谁啊?!!”电话里传来一声有点尖锐的中年女声,听上去现在心情非常不悦。

    林慕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并没有见过外婆,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介绍自己,只能说:“姥姥,我是幸蕾的女儿,林慕幸。”

    “女儿?”云娟的语气里满是质疑,接着说出的话令林慕幸不知所措,“好啊!她一死,把孩子又要扔给我?!”

    “我告诉你,我不认幸蕾这个女儿!更不会认你这个孙女!”

    云娟的话听上去不像是开玩笑,“她既然有勇气跟着那个男人去死,怎么没勇气考虑孩子该怎么办?”

    “要我说,她做女儿不称职,连做妈更没资格!”

    林慕幸听到顿了顿,不知道再说什么的她果断挂断电话。

    看了眼窗外,又看向前方班车司机在夜里前进的路程,她总怀疑:其实自己向往的目的地,也是一片黑?

    她叹口气,将视线转向还在睡觉的林烬晨,眼眸暗淡,小声说出一句:“小晨…我们真的没人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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