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车没有开太远,林慕幸将林烬晨叫醒,带着他中途下了车。

    两人站在路边,秋雨未止,身上并没有带伞,林慕幸将坐车前换上的黑色大衣纽扣解开,用衣服遮住林烬晨,尽量不让他淋到雨。

    “姐姐?”林烬晨打了个喷嚏,“我们现在去哪里?”

    林慕幸紧紧牵住林烬晨的手,其实她也不知道下一步具体去哪里,表情看似无奈地笑说:“小晨乖,姐姐带你回家。”

    看了眼周围,这里是西城南部的公园。林慕幸用手机叫了个车,没等太久两人就上了车,司机是位女车主,她将车内收拾得干净舒适。这可能是今天雨夜中,唯一值得林慕幸心生一乐的事情。

    车速平稳均匀,上车后女司机没有和两个孩子说什么,专心开车,很快驶到家楼下,林慕幸带着林烬晨下车后同司机告别,搀着弟弟走进青生小区。

    这里位于西城医科大学后方,属于学区房。与几年前不同,现在小区内的每栋楼都被重新装修过,已经全部建上电梯,跟高档小区有的一拼。

    上到5楼开锁进入家中,林慕幸将林烬晨轻轻扶倒在沙发上,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从刚才弟弟神志不清的表情就已经可以猜到:他发烧了。

    屋内一共两个卧室,父母住一间,自林慕幸复读住校后,弟弟一人则独自住在另一间。

    林慕幸安排林烬晨睡在床上,从床柜的抽屉中小声翻找退烧药,勉强找了些,她扶起弟弟喂他吃完后又将林烬晨躺倒在床,盖上被子,走几步坐到旁边的桌椅处。

    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发黄灯光的照射下,她从口袋掏出那张记录母亲遗言的纸。

    就连换新衣服也无法忘记这些话,林慕幸特意从校服口袋掏出装在身上,时不时掏出来看。纸条已经被揉得发皱,也不知她想从遗言中看出什么奇迹。

    “妈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林慕幸看着幸蕾的字迹,感觉眼眶越来越湿润,她抽泣一下,偶然转头看了一眼林烬晨,突然发现他的人中和嘴唇满是鼻血,已经流到枕头上。

    “小晨!你怎么了?!”林慕幸几步跑到床边,桌角磕疼自己也顾不上看一眼,彻底奔溃大哭,“弟弟!你醒醒!你怎么了啊!”

    无论她怎么呼唤摇晃林烬晨,都不见他有一点反应,林慕幸身体止不住地发颤,终于掏出手机拨下120。

    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到的医院,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医院抢救室的门口。

    第一次来这里是等母亲,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到这里等待死神是否愿意放过弟弟。

    终于看到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主治医生推着躺着林烬晨的床架车走出来,小少年睡得很踏实安稳,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弟弟,现在已经没事了。”医生开口,但眼神看着却很失意:“不过…他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

    “是白血病吗?”林慕幸抬头看着医生,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

    医生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淋巴白血病,积极治疗的话,估计还能活九个月。”

    “那…如果骨髓移植成功呢?存活率会不会提高?”林慕幸握紧拳头,好像捏住最后的希望。

    中年的主治医生转头看向身后的严文泱,传递给他一个眼神,严文泱看到立马领会他的意思:太打击林慕幸的话,主任并不想说。

    没办法,中年医生跟着推车护士离开,留下严文泱,他关上抢救室的大门。等一楼的人都离开后,严文泱迈着轻步走到林慕幸面前。

    “小星星,你听我说。”严文泱俯眼看着女孩,一脸认真,“找到能够完全匹配的骨髓概率很低,而且对方还不一定愿意捐赠,所以……”

    严文泱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林慕幸好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她抬头看着严文泱,嘴角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了,今晚谢谢你,严医生。”

    “你……”严文泱看到林慕幸的表情有点惊讶,不过随即还是安慰说:“好好珍惜你弟弟剩下的日子,别怕麻烦,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找我。”

    林烬晨被安排在幸蕾之前的床上。晚上11点,他终于醒来,转动眼球看了看四周,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好像又什么都变了。

    身上已经换好病服,看着手背上的针头,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严爷爷。”林烬晨侧头看向严清协,老人吸着氧气,正平躺在床上,听到他的声音开口应道:“小晨?你醒了啊,感觉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我没事,严爷爷。”林烬晨挪动身子,尝试背靠着枕头坐起,他抬头盯着液体瓶问:“严爷爷,我姐姐呢?”

    “不知道啊。”严清协声音沙哑,面容憔悴地说:“刚才还在这里给你盖被子来着,这会儿就不见了。”

    “你要找你姐吗?她应该就在附近吧,可以按床头的那个呼叫铃找她。”严清协帮林烬晨想了个找姐姐的好办法。

    林烬晨转头看到呼叫铃,用另一只没扎针的手按下铃子,谁知,接通后没有把林慕幸找来,反而一秒后,严文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316病房门口。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严文泱走到林烬晨床边,弯腰用手背测了测他额头的体温,发现退烧后大松口气。

    林烬晨摇摇头,脸蛋红红地盯着严文泱说:“文泱哥哥,我姐姐呢?”

    “你姐姐?我刚才在四楼帮忙,没看到她。”严文泱拿起手机想找林慕幸,突然意识到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感到林烬晨有点失望后,严文泱摸着他的头顶笑说:“你找姐姐干什么呀?”

    “姐姐她…自从看了妈妈留的纸条后,一直不开心。”林烬晨低头自顾自说,“在车上和家里,我虽然不清醒,但似乎看到好几次…姐姐在偷偷哭。”

    严文泱听到后愣住,看着林烬晨试探性问:“你们…没去外婆家吗?”

    林烬晨摇摇头,“姐姐在车上不知和谁打了个电话,就决定下车了。”

    “听起来像是和外婆…她貌似…不是很欢迎我们来。”

    严文泱听到林烬晨的话,心里越发不安:“小晨,你知道你姐姐的电话号码吗?”

    林烬晨继续摇头,他感觉自己很没用:“姐姐没有手机,也不用手机。”

    “文泱哥哥。”林烬晨抬头看向严文泱,瞳孔澄澈又明亮,好像藏满了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吗?”

    严文泱在整个三楼都没有找到林慕幸,突然想到今早在天台和她聊天,他强装镇定地推开铁门走上医院天台,却看不到她的一点身影。

    这几件不好的发生一齐发生,让人始料未及。严文泱尽量不让自己脑中浮现那个最坏的猜测结果:林慕幸也放弃了林烬晨,跟随父母一同离开人世。

    所幸渐渐下大的秋雨淋醒了他,早已经换下白大褂的严文泱将普蓝色外套大衣的帽子戴上,把眼镜摘下放到前台,右手虽然拿着伞但他此时已经无心将其打开,跑到医院大门处准备离开。

    “哎!小严!”门卫室的大爷认出了他,看了眼手表,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张叔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长发女生,从医院出去了?”严文泱尽力向门卫描述林慕幸,“她披着头发,皮肤很白,又高又瘦的。”

    严文泱觉得自己的描述简直糟糕透了,却意外点醒了张门卫的回忆:“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见过!”

    “半个小时前,有个女生冒着大雨,头戴着黑帽朝北面走了。”

    “北面…”

    严文泱好像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谢谢张叔!”

    说完他便踩着雨点跑出医院,这里朝北只有一个地方:西城第二中学。

    想起今天对林慕幸说过的话,严文泱懊悔不已,将这最后能找到她的所有希望都交于此地。

    他愿意在这个雨夜,为了他后悔说出的话,为了故作坚强的林慕幸赌一次。

    林慕幸隔了一条马路,此时正站在西城二中校门的对面。学生已经下晚自习,所有教学楼全然陷入黑暗。

    并没有带伞,任由雨水完全浸湿头发也毫不在意,她呆呆地仰起头,盯着眼前这个不得不放弃的梦想之地。

    突然感到自己的头顶不再有雨点落下,身后传来细微的喘气声,林慕幸回头看去,只见严文泱撑着一把黑伞,正站在她的面前。

    “严…严医生?!”

    林慕幸抹去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雨点的水,满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来了?!”

    严文泱喘着气缓了缓,没有说话,伞下一对深邃明亮的暗眸却紧盯住林慕幸。

    下一秒,女孩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严文泱上前几步拥住林慕幸,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文…文泱哥!”

    林慕幸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身上…淋雨了…很脏。”

    严文泱完全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低头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我会尽全力帮你弟弟找合适的骨髓,治好他的病。”

    “小星星,别放弃,勇敢活下去。”

    林慕幸听到严文泱的话,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嘴角带着笑,满脸惊喜地看向他,“文泱哥,谢谢你,不过我并没有想不开,你放心。”

    看到严文泱紧张的神情渐渐放松,林慕幸转头又看着学校:“我来这里…看最后一眼我的梦想。”

    “我打算…不读书了,出去打工赚钱,给弟弟治白血病。”

    严文泱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林慕幸,此时的她与上午下定决心复读考西城大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过怎么可能就这样面带笑容,轻松地说出放弃自己期待好久的梦想?

    严文泱将雨伞放在地上,上前几步又将林慕幸紧紧抱住,林慕幸一脸懵,“严医生?”

    “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

    可能是心疼,严文泱将林慕幸抱得更紧,一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低声说:“哭出来吧,能好一些。”

    林慕幸身子顿了顿,突然感到脸颊有水滴流下,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听严文泱这么一说,她倒是再也藏不住悲伤 ,干脆躲在严文泱怀中小声哭起来。

    为她即将放弃的梦想,为她可能失去的弟弟。泪与雨混在一起落地,黑夜过后,又会迎来怎样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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