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鞋带跑掉了。”

    苏冷怔怔看着他头顶,那一挺峻拔鼻梁轮廓清晰,他迅速绑出精巧蝴蝶结的方法,她永远学不会。

    金发男眯了眯眼,心里暗自打鼓,默默探究季见予许久,季见予毫无反应,重新坐起来手法娴熟洗牌,一一发出去,尽职尽责。最后一张牌发到苏冷手里,他忽然倾身过去低声询问:“你打,我教你。”

    苏冷没有说话。

    “哎,兄弟,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阴招故意让我帮喝酒?把我灌醉这位小姐就玩不尽兴了,你KPI是不是就达成了啊。”

    窸窸窣窣的笑声让人心里长毛,李尤尖都听出金发男话里话外的嘲讽,悄悄问谈时边,“你朋友和苏小姐是什么关系呀?”

    谈时边看向拽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很想就此握住,李尤尖抿着唇期期艾艾时不时看他几眼,生涩地试探勾引,很拙劣。

    “看不出来吗?”

    李尤尖张了张嘴,“我猜他们吵架了。”

    谈时边忍不住逗她,“他真是保镖,不像?”李尤尖睁大眼睛,皱了皱眉,反应了一会儿,看谈时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含羞抱怨:“你故意的!”说完,后知后觉自己嗓门未免太大,脸“唰”一下红透了,抿了抿发,赶紧去拿酒,“谈医生会和保镖做朋友吗?”

    “这个有什么会不会的,人和人之间相识离别全凭缘分,我只知道,我现在身边的确没有干保镖的朋友,或许你可以给我介绍?”他玩笑也信手拈来,递了块水果过去,李尤尖矜持没要,笑笑,继续问:“他们吵架了对不对?谈医生你的朋友在求原谅。”

    谈时边没勉强,面上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在琢磨,她不喜欢吃杨梅了吗?

    “你很懂,以前谈过恋爱吗?”不知怎么,就问出来了。

    李尤尖也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该如实回答还是有所隐瞒,她不知道怎么和男人相处,尤其是一个她想让他为自己着迷的男人。

    “谈过呀,我都这个年纪了。”说完,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看向舞池正在卖力跳舞的女郎。谈时边凝视她轮廓清秀的侧脸,心跳得很快,几乎就要说服自己,她说的“谈过”,是十年前。

    那边,苏冷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我能让他故意教我出烂牌?我只是牌技不好,不是脑子坏掉。”金发男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话,不像之前接他的茬,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恨她不给面子。

    偏偏季见予又说:“你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就好。”

    金发男气结,一时无话可说,可看两人,分明还是不比陌生人的冰冷,竟然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气场。

    打到最后,苏冷顿了顿,偏偏这步没按季见予说的去下,她笑吟吟放下牌,扭头托腮对金发男说:“不好意思帅哥,我是故意的。”

    经过刚才那出,金发男丧失玩心,看出苏冷先前种种轻佻不过是演的,实际上这种女人最心高气傲。

    “兄弟,你不是信誓旦旦这把能赢?你看,这位小姐不高兴了都,现在哥给你个机会,你把桌子酒全干了,我敬你是个爷们儿,也算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季见予没说话,却也没拒绝这个“机会”,苏冷忽然甩金发男一巴掌,实在打出脆响,全场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瞠目结舌,完全愣住了。

    “我开的酒,我的人,轮得上你给机会?”

    金发男满脸惊愕,眼神逐渐从茫然到阴狠,伸出指腹擦了擦弯起的嘴角,点了点头,一边扯下腕带狠狠一掷,却看到季见予置身事外一般还在气定神闲拿酒杯,似乎真是打算罚酒。

    “谁让你喝我的酒?”

    苏冷冷冰冰开口。

    全场的氛围无知无觉就被这两人掌控了。

    季见予摇晃了手里的酒杯,对准上面妖冶朦胧的唇印挨到嘴边抿了口,下颌角动了动,面无表情说:“我们刚不是才接过吻。”

    话音刚落,棕色液体就顺着线条分明五官滴滴答答流下去,季见予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谈时边收回举起来的手,低头问李尤尖:“泼到了?”

    李尤尖愣愣仰面,摇了摇头,再顺着动静望过去,苏冷直接把酒杯砸了,头也不回。

    后来李尤尖在洗手间碰到苏冷,从背后看不清她脸,不敢轻易出声,怕惊扰了这份远离闹区的清净,不知不觉望着美丽清冷的身影出了神。

    “你还有地方能给我喝酒吗?”

    苏冷忽然扭头,熟稔的口吻,以及一张完完整整如画般的脸瞬间冲击着李尤尖的所有感官。

    “我吓到你了?”苏冷摇了摇手里夹的细支烟,黑发红唇,精致灵动的五官就随着那抹笑意活过来了,徐徐升腾的白雾一过,越发清晰。

    “没有……”李尤尖想过这位苏小姐底子不会差,可真正看到全貌,她一个女人心都忍不住为之顿跳几秒。苏冷目光柔和又淡地凝视总是莫名发红的两腮,以前就疑心过她是不是天生这样,李尤尖悄悄瞥过去,苏冷柔美身段随意倚靠池壁,颓靡之风,又清冷如画,像电影场面,见她好像在出神,就多看了几眼,可苏冷忽然挑眉一笑,李尤尖惶然不及,情不自禁由衷夸赞一句:“你真漂亮。”

    苏冷眼尾扬了扬,寥寥无几的笑意,吐出一口气,“谢谢,我认为你也是。”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李尤尖有些愕然,她觉得苏冷不过是在回礼,其实连自己卸妆的样子都没见过。

    “这也是一种感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走出拨清波,你只会更美,第一次和你唱歌的时候,我就这么认为了。”

    苏冷不理会彻底怔住的李尤尖,转身随意把烟掐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头被沉重的失望压制。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了,更让人难过的是,她还是会红着脸鼓足勇气夸自己漂亮。还是那个李尤尖,可是她的世界里没有苏冷这个人。

    两人就在错身而过时,李尤尖忽然出声:“你不是想喝酒吗?如果不介意,跟我来吧。”

    ……

    两个小时后,季见予到拨清波后台的独立包间把醉到昏睡的苏冷接走,临走前专门对李尤尖说了句“谢谢”。李尤尖踌躇不决,最后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追上去,嗓子火辣辣的对季见予说:“我怎么确定她跟你走是正确的?”

    突然被质疑,季见予也不生气,淡淡扫了眼门外,“你信时边就够了。”李尤尖目光一闪,下意识顺着他目光看出去,不知道谈时边为什么不进来,可她知道他在。

    季见予无声一笑:“她是我妻子,你觉得在这种地方,她在我身边是不是最安全的呢?”

    李尤尖完全惊讶住了,不过脑说出一句“可是谈医生说你们在吵架”,那眼神,分明更警惕了。

    “所以我从不说她跟我走是否正确。”一声苦笑,让李尤尖如鲠在喉,眼睁睁目送一对般配亲密的背影走进了繁华绮丽的夜里。季见予很细心,问要来一件演出服,从后缠紧了苏冷腰身,确保她在他背上趴着的时候不会乍泄一丝春光。

    出来时,没见谈时边,只有刘施远在,目光从季见予苏冷背影一扫,还没说什么,李尤尖就把手绞在一起,生怕误会急匆匆开口:“我会付钱!”

    这间包厢是私人空间,托刘施远的福,乐队几个人有时候工作结束会自己小酌几杯,如果刘施远缺席,他们要用这个地方,也会老老实实按规矩交钱。说到底,拨清波的太子爷是刘施远,这里任何一处角落、每一件酒品他本人要如何使用都是理所当然的,李尤尖不认为自己和他认识就具备同等的权力。

    刘施远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愕然,随即就冷了,抖了抖烟灰,拒绝得干脆,“不用。”再看她眼神飘忽,似乎在寻找什么,心思压根就不在和自己对话,带着气淡淡开口:“找那个医生?他被我赶走了,这里是后台,不是拨清波内部人员不让随意靠近,这是规矩。”

    李尤尖又急又怒,可偏偏知道自己没理,咬了咬唇偏过了头,两人一时沉默,刘施远看她那个样子,心还是软了,欲言又止。

    想问那个医生有什么好?

    “远少说不用,尖尖你还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多伤感情。”李尤尖这才看到小清和齐浩也在,十分惊喜,直接从刘施远身边小跑过去挽住小清的手,有些埋怨,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你们俩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看出端倪,小清撩了撩她假发,说:“出去过二人世界呀,本来想着给某人也创造机会,可他不懂得珍惜呀。”

    刘施远投过来一记犀利目光,齐浩立马走过去揽住他肩说了句什么,小清不为所动,哼笑一声,拉着李尤尖走了。

    出门前季见予就订了机场附近的酒店,苏冷虽然没说,可他要做足确保可以搭乘最早一班航班的准备工作。凌晨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只是越往北,越寂寥,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人被放在后座,用毛毯裹紧,醉酒的苏冷睡觉也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昏黄光影不断从季见予那张清冷侧脸错落而过,街景成了被模糊的隧道。

    那杯洒在衣衫上的酒,早干了。

    *

    到了地方,季见予先去办理入住,回来低声把人哄醒,苏冷嘟囔一声,不安分伸出一只脚丫子,又沉沉睡去。季见予把她高跟鞋收好,拖鞋也没给穿,摸了摸她凉滑的肌肤,怕一下子到室外温差太大,拿黑色西装把人裹住,照旧用背的。

    一路来到顶层,季见予把人先放到床上,通风、烧水、给浴缸套上一次性袋子,等门铃响了,把点的外卖拿进来,一切准备工作做好,走过去俯身摸了摸熟睡中女孩的脸,粉扑扑的,柔软细腻。

    “冷冷,起来洗个澡?不然不舒服。”

    苏冷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瞪瞪,但口齿和思路一样清楚,“你又想趁人之危。”

    季见予不置可否,拨开她有些黏的碎发,嗓音低沉:“浴缸放好水了,你没带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有烘干机。”

    说完,他起来想要横腰抱她过去,眨眼的功夫,苏冷往旁边滚了一下,头发又全糊到脸上。

    “我不要你抱。”

    盯着那双晃来晃去的脚看了片刻,季见予弯腰替她把拖鞋摆好,“那你洗好了叫我。”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多余的话,苏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了半天呆,头顶的灯忽然暗了,银河倾泻下来,数不清的星星嵌在了静谧云层里,忽明忽闪。

    太逼真了,像在野外的绿草地,仿似可以在茫茫苍穹里怀抱里安然入眠。

    房间外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并没有离开。

    十分钟后,季见予在厨房听到一声急切呼唤,“季见予!”他迅速把火了,不需要过多确认,走回房间,苏冷还是他离开前的姿势,听到脚步声歪头看一眼,懒洋洋地:“我浑身都没力气,身上又黏黏的,不舒服。”

    说完,也没躲避他直白的目光,一张脸在徐徐流淌的星空顶下有几分朦胧,耐心十足。

    季见予走上前,一只腿屈跪到床面,拨开她厚厚一把头发,托住脖颈,没怎么费力,把人稳稳抱在怀里。苏冷既不搂着他,也不给他支点,修长纤秀的四肢懒懒散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喉结看。

    到了浴室,她冷不防挣脱下地,双手抱着双肩,也不说话,用眼神把他像垃圾一样扫出去。季见予重新给加了点热水,腕表突然被勾住,苏冷趴在浴缸外,小小一团,仰头问他:“你去哪里?”

    惶然又无助的模样。

    季见予目光不温不火,似乎是在审视她到底是醉是醒,温声说:“我买了醒酒的药,等你洗完澡就可以喝了。”

    “哦。”苏冷松开手,安安静静趴在浴缸边上,留一个柔美乖顺的背影在炽热光影里。她拿手撩了撩水,蓦地尖叫一声缩回来,季见予立马蹲下,神色紧张:“怎么了?”

    “烫。”

    小声充满倔意地宣泄不满。

    季见予沉默注视她有时,扭头看向满池氤氲的浴缸,水温是他亲自调测过的,确保肌肤入水瞬间是可以接受的不烫不凉,绝对不会出错。苏冷自得其所低头玩自己手指头,好像全然不在意现在的尴尬状况,最后偷偷拿余光瞥了眼身前的男人,一晚上折腾下来,他还是丝毫疲态狼狈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光忽然亮了,那个高大身影重新站起来,伸手去拨水,苏冷当下咬紧了唇,心里紧张得不行,目光紧跟着季见予一串动作。看他什么都没说,苏冷松了口气,倚着墙壁冷笑:看你还能怎么办?

    可当季见予打算把整缸水都放掉,苏冷又彻底怔住了,心头说不上什么感受,酒精在疯狂作祟,烧得燥热,她把人一推,没什么情绪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浪费?你自己想遭天谴别带上我。”

    “不是烫吗?”

    苏冷胸口一阵鼓动,胡乱回答,偏偏声音很大:“现在晾凉了啊……你出去,我要开始洗了,耽误我半天。”

    季见予任由她推,顺势把门带上出去了,他一走,浴室瞬间开阔不少,灯光瓦数也高了,苏冷心底却灌了股风,耳边静悄悄的,出神望着某一处的眼,渐渐被水雾占满了。

    厨房里,季见予看了眼表,默默计算时间,等把煮好的药水倒出来,身后忽然扑来一阵风,他来不及反应,最先看到的是她那头无论何时总乌黑柔滑的发。他下意识把滚烫的碗举高,身子后仰,不解呼唤她:“冷冷?”

    酒味扑面而来,和苦热的药味混在一起,把鼻腔填满,很快,季见予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洗澡。苏冷皱了皱鼻子,小狗一样凑上去,“药呢?我想先喝,这样是不是起效快点?我不想明早赶飞机被人碰到一身酒味。”

    季见予笑了笑,摸摸她耳垂,把碗递过去,温声嘱咐一句:“小心烫。”

    他有想着,她还会玩什么小把戏,也许会在他松手时故意把碗摔烂,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开心。

    可苏冷没有,稳稳当当接过去,放到鼻子面前闻了闻,毫不犹豫一倒,满满整碗浓稠的药水哗啦啦流进了水池里,四处飞溅。

    季见予白俊的脸颊,似乎也沾上了一滴。

    苏冷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碗一扔,“咣当”一声响后世界陷入了死寂。

    “好难闻的味道,我不想喝了。”

    话音刚落,手腕被狠狠一抻,苏冷整个人天旋地转撞进一个滚烫坚硬的怀抱,被迫仰起头,承受疾风骤雨般的吻。季见予不管不顾一味索取,吮吸得彼此都唇齿发麻,苏冷左推右攘通通作废,后背硌到料理台边缘时挣出口气,仰起一截白皙的脖子让季见予埋下了头,啄吻不停。

    粗重的呼吸直落心底,苏冷痛痒难耐,手脚并用锤打他,“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这么有能耐,刚才别人说你是保镖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丢牌让你捡你就捡,你就这么有骨气……”

    说完,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季见予含住她红透的小耳垂,“心疼我吗?”苏冷拼命摇头,恨透他的无耻,“不是,我觉得丢脸,你总不放过我……你知道吗,有你在我就没办法高兴,你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其实只想着自己。”

    一声闷响几乎要从腰间震到心房,季见予稍稍离开,双眼通红,额上青筋隐约贲跳,压抑到极点的哑音:“是,我他妈只想着自己!我怕你被人认出来,在那种地方被人盯上灌醉所以寸步不离,我不想和你分开,我眼里只有你,所以无关的人怎么戏弄我我都不放在眼里,你想怎么捉弄怎么玩,我奉陪到底,我早说过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可你一句否定就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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