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空闲时她也没少看宫闱宅斗剧,凭借着事发前零星片段,结合着原主生前的记忆。

    就将事情始末讲了出来。

    李承渊重新覆上了面具,片刻后,他平静地嘱咐道:

    “本王今夜会买下你,送你去长宁公主府。记住,落水后你是被公主救上岸的,之后便没再出过公主府,也没来过此处,这些话我也会嘱咐她。”

    苏常念了然,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可一丝疑惑也渐渐盘踞心头......

    随着方才脑中骤然绽开的记忆,苏常念也想起了另一件诡异之事。

    在宫殿遗址坍塌前,她发现了一封离奇的信......

    藏书阁书画堆积成山,

    在与同事们一起整理之际,

    一封胡乱夹在珍宝字画中的,与之格格不入的绢帛书信,飘落在了她的脚边......

    薄薄的,封尘了千年。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苏岳之女,不得苟留,汝且秘密除之......”

    是一封密函。

    可还没能读完,脚底巨震,整个考古队就被碎石瓦砾掩埋在了地宫之中。

    再次醒来后,她就成了苏岳之女,苏常念。

    眼下看来,写这封信的人想要杀她。

    密函被夹在宫廷藏书阁的古籍字画中,密谋此事的是宫里人?

    是谁,要杀一个籍籍无名的深闺小姐?

    转瞬间,心中的那一星点不解即刻就化为了莫名的惊惧。

    她抬起头,一双黑眸还因着指间袭来的疼痛而噙着水光,

    湿漉漉的,像只受了惊了兔子似的盯着李承渊。

    她仍裹着轻纱,身体微微发着抖,一双不知被什么刑具夹得肿胀的手正不安地捏着袖口。

    李承渊心中不忍,默默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了苏常念。

    少女下意识地正要伸手去接,

    可无意间看到了自己那只肿得发紫的馒手,

    与那双递过披风的仙风玉骨相较,

    竟显得这般丑陋不堪......

    “怎么了?”

    见苏常念发愣,李承渊开口问道。

    “无……无事,就是多谢殿下相救,臣女自觉无以为报。”

    苏常念低着头,收下了披风,微红着脸道谢。

    李承渊失笑:“不必。”

    *

    去往公主府的马车上,窗外吹进的风略微驱散了心底的震惊。

    她沉下心来思索了一路,

    李承渊是戍边藩王,

    根据记载,晟王帅军攻城略地、开疆辟土,

    在敌人眼里他手段极其诡谲狠辣,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虽然大郦子民视他为英雄,

    可历史上,罗列着众多恶名远扬的杀将名单里,他当仁不让的位列前茅。

    苏常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似乎还带着那人的余温......

    可,他看上去好像也不似史书中记载那般没有人情味啊?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

    长宁公主名李婉儿,与晟王皆是先皇后所出。

    先皇后过世,李婉儿便离开了长安,与长兄一同赴西南,常年戍守边境。

    李婉儿身为女子却功勋卓著,今年年初受召回朝。

    她在战场上的巾帼英姿、赫赫战绩早就传遍了市井巷陌。

    李婉儿早在苏常念抵达之前,就收到了长兄飞骑传来的口信。

    她十分好奇被兄长救下的将军府嫡女是何模样,毕竟晟王实在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

    可,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以联姻作为手段巩固势力的大家族比比皆是。

    从前,那些想巴结晟王府的攀龙附凤之辈,都被兄长给收拾了。

    但是,苏将军现今在朝中的地位实在不可小觑,正是各路势力垂涎的棋子。

    如若是与之结盟,只会对兄长的大计无往不利。

    若是被救下的那位苏家小姐又正好入了兄长的眼,岂不是顺其自然......

    正在李婉儿思绪万分之际,就见女官领着一个小姑娘进了正殿。

    苏常念也好奇,史书上记载的那位半生戎马、英姿不凡的长宁公主到底长啥样?

    比起那位貌若谪仙的晟王来,是否会更胜一筹?

    苏常念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抬头看向正殿上的长宁公主……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身着胡服,腰围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将乌发高高束起,飒爽至极。

    她挑着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也正一脸探究地打量着她。

    李婉儿的目光落在了苏常念身上的那一刹那,

    她眼中的那一丝算计与期待便也消散殆尽了。

    而彼时的苏常念,被李婉儿面上那骤然失望的神情,弄得大惑不解......

    ......

    玄月当头,醉冷秋,依旧人声鼎沸。

    厢房内的茶台上烹着茶,腾起袅袅茗香。

    白衣公子倚在轩窗前,环视楼下的狂欢盛宴。

    “承渊,我这些天为了你可是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没少来这里瞎逛,眼睛都不干净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白衣公子摇着玉骨扇,笑得贼贱。

    李承渊一嗤:“叶斯昂,我看你的气质倒是与这里相当匹配。”

    他抿了口茶,面露不悦:“我晟王府的人,竟会折在这种地方。”

    晟王长年戍守西南,亦在长安安插了不少暗桩,以便与西南互通消息。

    可近几年来,这些潜伏在王城的暗线,却被人不动声色地给逐一拔除了大半。

    叶斯昂暗中追寻半载,才最终在这醉冷秋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一个被安插在国公府中,毫不起眼的婢子,一夕之间,竟被卸去了四肢,变成了醉冷秋里的一只美人盂。

    “人牙子说,那姑娘是在林子里被发现的,当时她已经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谁料竟也有买主肯花钱买下她。这不,就被卖进了醉冷秋,还被做成了......”

    叶斯昂心有不忍,没继续说下去了。

    李承渊敛眸:“醉冷秋的东家是谁?”

    “是一介巨贾,生意遍布大郦,这几年正与西域蕃国做着买卖呢,简直风生水起!”

    叶斯昂说着说着,语气中竟流露出了几分艳羡。

    他躲过了李承渊的一记眼刀,转而摇着扇子笑道:

    “我说,今天那苏家小娘子倒是挺有意思,瞧着挺机灵的一人,倒是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啊。”

    叶斯昂是莒国公最小的儿子,成日招猫逗狗,流连花楼酒坊。

    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一介风流妙人,岂屑入世哉?

    是以,他对长安闺秀的熟悉程度,李承渊不曾怀疑。

    李承渊只是疑惑:“你为何会如此关注苏岳之女?”

    “你没听说吗?”叶斯昂斜乜了他一眼:“啊,也难怪,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呢,说是咱们的张皇后相中了苏家小娘子。”

    李承渊低垂着眸,手指摩挲着玉扳指上的莽纹,若有所思:

    “苏常念?......”

    “正是!”

    旋即,叶斯昂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没忍住,笑道:“那小姑娘长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也不知道太子爷喜不喜欢这一款?”

    *

    “阿嚏——”

    被戏称为“年画娃娃”的苏常念生无可恋地栽倒在床榻间。

    她翻了个身,入目皆是檀木梁顶、素锦纱幔。

    整个公主府邸黜奢崇俭,无处不彰显着肃穆与克制。

    苏常念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天,手指上的伤也已施药处理过了。

    她不甘心地又从榻上起身,端坐在窗边的妆奁前。

    愣愣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深深吸了口气......

    镜中少女十五有六,杏眼桃腮,皮肤白糯似雪,眸中总是噙着一层浅浅的雾水,显得楚楚可怜,同时也怯怯懦懦。

    只是......

    她脸颊生得圆圆糯糯,活像个年画娃娃。

    只叫人想伸手掐上一把,欺负一下。

    落水醒来后,迷迷瞪瞪的苏常念便被岸边的人牙子捡了,转手就被卖入醉冷秋。

    还没来得及照照镜子,看清自己长啥样,就被贵人捞出了地狱火海。

    怎知一朝穿越,她竟成了一个......一个胖子?

    她倒不是嫌弃原主的容貌,

    只是她深知,因大郦朝的富庶开放,这个时期的女子们对容貌的追求也达到了鼎盛。

    即便是被张皇后挑中入朝为女官,殿试时也是得看脸的。

    就更别提那群历来就以貌取人的肤浅男子了。

    以镜中少女的姿容,只怕在这个看脸的朝代中会举步维艰。

    苏常念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

    减肥就是了。

    她憋了眼侍女刚端进来的一碟花折鹅糕,咽了咽口水,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

    *

    揽月殿中,李婉儿坐在桌边,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里的剑,

    一边侧耳听着女官刚探回的消息。

    苏常念,辅国大将军苏岳嫡女,自幼母亲便离世。

    因太过年幼而无法与苏将军同往苦寒边疆,便被留在了苏府,也就是苏家老宅——由苏岳的兄长苏林一家照顾。

    苏林在朝任秘书少监,官从四品。

    此前宫中有传言:张皇后有意为太子选妃,好似相中了苏将军嫡女苏常念。

    苏林也有一女,名叫苏畅畅,与苏常念年纪相仿。

    苏畅畅的相貌、才学在长安贵女之中出类拔萃,因此心气也颇高。

    倒是这个苏常念,不仅相貌平平、身材臃肿,

    就连在学堂里也常年居于末流,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

    听到这里,李婉儿心中不禁有了猜测:

    应当是苏府中人,没想到苏常念这个草包能被张皇后相中。

    这岂不是野鸡一朝飞上枝头成了金凤凰?

    家族中在朝为官的,哪里有什么兄友弟恭?

    皆是表面惺惺作态,背地里窝藏祸心罢了。

    此番苏常念无故落水,想来必然与苏林一家脱不了干系。

    李婉儿本就出身宫闱,遣兵之术皆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后宅中的这些九曲回肠。

    平庸?草包?

    李婉儿沉默地听完女官的禀报,将擦拭好的剑挂回了墙上,淡道:

    “听闻她在醉冷秋可是一眼便认出了兄长身上的吐蕃贡品,和他的墨玉扳指?”

    女官听秋答道:“正是。”

    李婉儿心中一哂,“什么时候这长安城的草包都有如此眼力了。”

    听秋闻言也是敛眸噤声,不置可否。

    莫不是苏常念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李婉儿收敛了思绪,对女官吩咐:

    “让听夏随苏常念回苏府,将苏家人每日的一举一动禀报与我,不得遗漏一句。”

    不知道这个草包面对自家里的豺狼虎豹有无招架之力?

    若她真是个草包,迟早有一天被苏林一家生吞活剥了也不足为奇。

    若她不是,也断然不能让张皇后和太子捡了这个便宜。

    不能为我所用者,吾必将其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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