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老爷去小妾房中歇下,杨氏则早早回房,并未劝孟老爷来自己房里。沐浴过后,她也不急着睡,独自坐在床边,对着烛光端详手中的白玉镯。

    这玉镯是徐家二房所赠,说是聊表心意,也是亲家的缘分。而开库房取这些积年珍玩送给孟家的,正是那位荣姨娘。

    “夫人。”仆妇何氏在一旁道,“我瞧这镯子的成色,比我们府里的好上许多,怕是极难寻得的,您明日何不戴上?”

    杨氏盯着那玉镯看了一会儿,将它放回匣中。“以后都会有的,还差这一个么?”她随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珠花,拿在手上细细摩挲,“他们府上的东西,自然胜过我们家的许多。可惜老爷仕途一直不顺,这么多年都未曾升官,积攒不了几个银子。如今好不容易攀上徐家,也算是有了指望。”

    何氏帮她一一拆掉发髻上的钗环,道:“大公子已与徐二姑娘定了亲,可大姑娘的婚事还未定下。我心里有个疑影,徐家姑娘已经嫁来孟家,咱们家的二姑娘还能嫁去徐家么?”

    杨氏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了么?徐家门第远高于孟家,他们既已将女儿嫁给了衡儿,必不肯再让他们大房的公子娶雨微。也是我失算,只听外人说徐大夫人热心快肠,却没料到她是个如此不好相与的。”

    何氏小心地道:“其实二房也有诸多公子,其中不乏优秀者,夫人要为二姑娘择婿,何不考虑他们?”

    杨氏闻言,不悦地回头看向她:“你怎么想的?那徐二老爷只是白丁,无官位在身,多年来靠经商才挣得家业,又有众多妾室,争风吃醋,难保将来继承家业的会是哪位公子。雨微性子那样骄纵,又没有心机,防不胜防,嫁过去不是受罪么?”

    何氏明白过来,忙道:“是我思虑不周。”她悄声问,“这样说来,夫人让大公子娶徐二姑娘,不只是为了徐家的门第?”

    杨氏道:“自然。”她用手扶了扶垂落的发丝,端详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徐二姑娘的母族之人均已获罪下狱,又不得徐二老爷疼爱,太守大人和他夫人到底只是伯父母,管不得那么多,也护不了她。但她毕竟是太守大人的侄女,衡儿娶她博了不少面子,既能为雨微铺路,日后又好掌控,不是再好不过么?”

    孟衡娶了高门之女,孟老爷仕途日益顺利,孟家渐渐有了权势,孟雨微将来也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可是,大姑娘呢?”何氏想到孟九微,不免有些担忧,“夫人命我盯着大姑娘平日的动向,我已经叫人留意了,只是还不知结果。倘若大姑娘她…”

    “不会。我绝不许。”杨氏冷声打断,“萧老爷再不济也是从前的丞相,深得先帝宠信,何况听闻那萧二公子精于武艺骑射,若是参加武举,考取功名也是迟早的事。九微要是嫁给了他,将我的雨微置于何地?他们兄妹得势,老爷看重他们,日子一长,就连带着也会记起袁氏的好来,到那时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么?”

    袁氏是孟九微和孟衡故去的母亲,孟老爷的原配正妻。

    何氏忧心道:“可是我听人说,那萧二公子是个说一不二的倔强性子,又是萧家嫡子,他要娶大姑娘,老爷难道会拒绝?”

    杨氏听后,却显得并不担心,似乎已有了把握。“要促成这门亲事,不光是萧二公子自己的意思,还需双方父母点头。老爷的心思难以揣测,但萧老爷和钟夫人,兴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

    次日清早,徐家家塾。

    孟九微坐在案前,埋首习字。她平生最爱诗书,亦十分钟爱书法,每日总要临上几张用以练手,今日早课尚未开始,她便独自在堂中练字以作消遣。

    “姑娘。”侍女木叶见孟九微只顾伏案习字,全然没注意身后的动静,忙提醒道,“萧二公子来了。”

    孟九微的笔一顿,看向木叶,但片刻后就又低下了头:“他来此是为上早课,不是为寻我。何况未嫁女不可私自面见外男,我若擅自过去,有失身份。”

    “可是姑娘自入京选秀以来,已多日不见二公子,姑娘当真不去说句话么?”木叶有些意外,“姑娘和二公子是同窗,见一面也无妨的。”

    字帖上,笔尖停留在某一字的一点上,虽是无意之间,落笔却比其他笔画重许多,墨迹渗透了纸张。孟九微盯着那因为用力过度而几乎要被磨破的宣纸,默然许久才道:“罢了。还是不去了。去了也只有说一两句话的时间,如若因此被母亲揪到错处,岂非得不偿失。”

    木叶见她已决意不去,不敢再有异议,心一横只当没瞧见身后的人,上前为她磨墨。

    主仆二人一个认真习字,一个专心磨墨,很快都将方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而在讲堂外,一步之遥的屋檐下,立着一名身量颀长的少年。

    明明只有半步的距离就能迈进讲堂的门,但那少年仍停住了脚步,没有往前。

    白日里讲堂不掩门,仅有几道帷帐垂在门前充作门帘,隔着纱帐便能隐约看出屋内人的身形。短暂的停留后,少年转身离开,朝另一处专为众公子所设的讲堂走去。

    阿庆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二公子知晓孟姑娘就在堂中,为何不进门?”

    “堂中除了她和侍女没有旁人,我贸然入内,会坏了她的名声。能不见面,还是不见为好。”萧行低声道。

    阿庆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些疑惑:“公子对孟姑娘有意,老爷和夫人迟早会知晓,为何要瞒得如此滴水不漏?”

    “她和我不同。”萧行摇首道,“她是女子,若在我向父母表明心意前此事就被传出去,遭世人冷眼诟病的只会是她,吃亏的也只有她。我再不懂得避嫌,要她如何立足?”

    他看了阿庆一眼,勉强扬起一个笑容:“走罢,别误了夫子的课。”继续向前走去。

    阿庆抱紧了怀里的书箱,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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