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夜半,萧棠于榻上辗转反侧良久,依然未曾入睡。

    她在等,等秋夕她们找到合适的时机,前来与自己相见。

    之所以是她们来寻萧棠,而非萧棠去寻她们,是因江总管送来的食盒内除了饭食之外并无任何线索,也没有牢门的钥匙。她若是此刻硬闯出门,无异于自寻死路。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萧棠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便睁开了眼睛。她不敢十分确定来人的身份,毕竟她也不知齐王的手段究竟是否会狠厉到直接派人将自己灭口的地步,因此并未起身,只眯眼向牢门处望去。

    就在此时,画屏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姑娘么?姑娘快醒醒,我们来了!”

    萧棠不答,屏息静候。

    如她所想,那人喊了几声后,门外便传来钥匙插进锁眼的声响,很快牢门就被打开。那人将钥匙拔下收好,快步来到床边,跪下哭道:“姑娘,画屏来寻您了,您为何不理?姑娘一向觉浅,此刻不言,必定是怪我不来探望,求姑娘恕我死罪…”

    萧棠见她这般激动,心知不是障眼法,而是她的猜想成了真,江总管果真暗地里放了画屏出来,便立即坐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我不是生你的气,画屏别哭。”

    画屏闻言止住哭声,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扭头看向抱住自己的人,这才确信自己没找错牢房,忙道:“姑娘说什么我都听,姑娘让我别哭,我自然没有继续哭下去的理,我都听姑娘的。”

    她擦了擦满脸的眼泪,抽噎道:“…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我心里惦记得很,江公公说怕人发现,只许一人前来,是我求着秋夕她们派我来见姑娘的。姑娘明日一早就要走,我若不见姑娘一面,只怕此生心也难安。”

    她说着又有些哽咽,萧棠心头一热,连忙安慰道:“莫怕,怪我没来得及和你们细说,平白教你们忧心如此之久。这几日我并未受刑,身体无恙,只是还不知殿下被关在何处。陛下开恩赦免了无罪之人,你们与此案无干,还是先回萧府暂避风头,再做定夺。”

    若是出于私心,她当然希望与侍女们同甘共苦,共同进退,有她们几人在身边,想来在岭南的日子也不会太过难捱。但若是出于全局考虑,她自然不愿再多一人同往岭南,不仅会落下私用萧府仆从、不服今上圣意的把柄,更有可能会被人借此要挟,稍有不慎便会伤及侍女们的性命,等同于多了一个软肋。她更不希望她们卷入自己和谢昀的计划当中,平白忍受数月甚至数年的辛苦与磨难。

    然而,画屏摇了摇头,竭力忍住眼泪,拥抱着萧棠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道:“不,不…姑娘虽是我主子,但这数年下来,我早已视姑娘如姊妹一般亲厚,我死也要和姑娘死在一处,绝不背弃。若因姑娘有难而抛下姑娘以求保全自身,如此无情无义,罔顾姑娘的恩情,我情愿一死以全忠义,如何还能独自苟活!”

    萧棠见她情绪激动,心中动容,不禁也掉下泪来。她别过头去,将脸上的泪擦净,责怪道:“不许浑说,岂有上赶着寻苦吃的。我已是庶人,又是罪臣之妻,往后的日子便是戴罪服役,如何比得从前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若此行带你同去,不过是多一人受苦,何况陛下未批准我带仆从前往,你贸然跟随,岂非擅作主张?”

    画屏这才没再继续说下去,但眼里仍含着泪,没有接话。

    好半天过去,她才开了口,闷声道:“我知姑娘自有筹谋,姑娘既说我不能去,我必会听姑娘的嘱咐。只是我怎能与姑娘相比?我是自小过惯了苦日子的,自从被卖到萧府服侍姑娘,才有了这几年的衣食无缺,可姑娘不同。老爷有官位在身,又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姑娘更是在千宠万爱中长大,从不曾有过辛劳的时候。何况与姑娘同去的只有殿下,殿下与姑娘本无情义,我岂会放心姑娘孤身远行?”

    萧棠听她这样说,却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而后道:“你方才也说,苦日子过惯了便习惯了,想必一开始时也是不习惯的。日久天长,你能习惯,我为何不能?”

    画屏听了这话,面色却有些不情愿,松开了抱着萧棠的手,低声道:“…姑娘不会习惯的,我也不希望姑娘习惯。这样的日子,多过一日都是倒霉,姑娘是我所敬爱之人,我怎会希望姑娘也过那样的日子呢。”

    她幼时曾经历过每日辛苦劳作的生活,只觉得甚是累人,所幸被卖到了萧府为奴,再未受过一日苦累。她吃过的苦,如今却要看着她最亲近的姊妹也经历一遍,教她如何能不哀伤?

    萧棠却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我说过很多次,莫怕,莫要为我忧心。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父亲带我们回扬州的那一日么?”

    见画屏点了点头,她继续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之女,转眼成了八品小官的女儿,落差之大,仅次于如今。我连丞相府过去十数年的荣华都能在转瞬之间抛却,到了今日,自然不会舍不得这王府不过几日的权势地位。天下万民,有几人能得富贵?既能富贵,便不能贫贱么?他人贱我,我却不自轻自贱,才算得圆满,否则也终究太过狭隘。往后之路虽苦,却是非走不可,过多担心,又有何意义?”

    萧棠见画屏不语,笑道:“平日里你是最有傲气的,从不为这些未发生的事担惊受怕,今日怎一反常态?”

    画屏朝外望了一眼,见天色将晓,心知狱卒很快就要来送饭,便抓住萧棠的手,急切地道:“姑娘,若是旁人也罢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何能不害怕?姑娘去了那里,身无分文,又没有我们在身旁,要如何养活自己?”

    听到她这般发问,萧棠也不由得怔了一瞬,想了想道:“寻常人家如何,我便如何。我亦为凡人身,与天下人有何不同?”

    她说完,松开了画屏的手,笑道:“走罢,莫再多停留,再晚狱卒就要来了。秋夕和双燕都是家生子,有亲人在萧府,自也要随萧家离京。你家在郊外的东村,愿意回家也罢,母亲会将你的身契交还。凝雪家在兰陵,母亲也可吩咐人送她回去。走罢,你们的主子日后连自己都不能养活,如何能养活你们?”

    画屏怔怔地望着萧棠,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听从了她的嘱咐。她强忍住眼泪,没有再和萧棠说话,起身快速离开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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