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王府众人皆从天牢被放了出来,仆从各自启程归家,谢昀和萧棠则需即刻离京,乘囚车前往岭南。

    萧棠被狱卒带出牢门时,遥遥瞥见远处停着几辆萧府的马车,熟悉的面孔在车帘下若隐若现。她心中一紧,知道是家里人来探望,便不顾狱卒的阻拦,执意向马车的方向躬身行礼,随后才朝囚车走去。

    囚车边,谢昀已在那里等候。他身穿粗麻布衣,以木簪束发,一改往日锦衣华冠的装束,与寻常百姓无异。他衣衫单薄,脸色也有些发青,神情比平时更冷了几分,竟像是是不堪忍受寒冷的缘故。

    萧棠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免疑惑。她在出天牢之前也已换过衣衫,先前的华贵服饰换作了普通人家所穿的荆钗布裙,穿在身上虽不算舒适,却也勉强能够保暖。可谢昀脸色为何如此之差?莫非他身上的衣服其实并不像她的一般保暖,而被人动了手脚么?

    萧棠一边想,一边向囚车走去,谢昀见她过来,依旧换上往常闲适自得的神情,浅笑道:“你来了?教我好等。”

    萧棠颔首道:“我一早便起身出门,想来并未耽搁。殿下来此处多久了?”

    “一刻钟前来的。”谢昀道,“走罢。岭南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很多日才能到。”

    囚车共有两辆,两人被分开关在各自的囚车中,由官差押送出京。萧棠虽未见过囚车的模样,内心却也早已有所准备,因此上车时并不惊慌。她朝前方望去,见谢昀也已上了车,甚至还回过头来冲她一笑,仿佛只是寻常外出,随意而自在。

    但萧棠却无他那样的好兴致。上囚车前,犯人的手脚和头部皆需被铁制的镣铐和枷锁牢牢锁住,加之囚车窄小,上车后几乎动弹不得。枷锁甚是沉重,她刚一戴上便觉得不适,但因别无他法,只得暂且忍耐。

    站在囚车之中,萧棠无意间忽然瞥见了适才见过的几辆马车,只见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后伸出了一双手,似乎有人想要把它掀开,但那双手却被人按了回去。

    见此情景,萧棠的呼吸不由得凝滞了片刻,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愿让家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不知马车内的人究竟有没有掀开那道纱帘,在囚车开始缓缓向前行驶之后,她才回过头去,却发现那几辆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雪地里只留下几道车轮的印子。

    萧棠环视四周,见漫天大雪纷纷而下,雪势之盛,几乎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所幸她不畏寒,即使身处大雪之中也并不觉得十分寒冷,只觉心中怅然,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

    囚车是木制的,四面透风,唯一的好处便是不用下车步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站在狭小的囚车里,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望着前方的景物渐渐都向身后移去,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速度几何,恍惚间觉得周遭景物熟悉,仿佛走的正是六年前父母带自己回扬州的路。这条路清静少人,通向城外,加上百姓皆知楚王乃是谋反的重刑犯,因此车队附近并无人围观,人人避之不及。

    萧棠凝望着前方,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车中,随着囚车缓缓向前。迎面不断刮来的北风吹得她不禁皱眉,想要抖掉发间的雪渣,却被车旁跟随的防送公人喝止,只得暂且忍下。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汴京城门,萧棠才很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她知晓,出了汴京地界,她的生死便不由自己说了算,而是听天由命了。

    因为,押送每辆囚车的防送公人只有两人,护卫一共四人,以防犯人流放途中被人劫走或刺杀。但这些人终究太少,如若齐王真的派人前来行刺,恐怕也难抵挡。

    但,倘若齐王轻敌,和旁人一样认为护送谢昀和萧棠离京的护卫不敌他手下的暗卫,或许还有几分生机。况且人站在囚车内的高度远比站在平地上高,有了情况便能第一时间发觉,不至于手足无措。

    只是齐王的人若也想到了这一层,以弓箭取人性命,便有些难办了。

    萧棠低头,见那枷锁恰好挡在胸前,而两名护卫跟在囚车后。她抬头向城门望去,见接应的使节已在门边等候,正是谢宣事先和他们约定好的信使。

    囚车来到城门前,其中一名防送公人将通关符节交给那信使,信使验过符节后,命人将萧棠和谢昀带下车,几人一同进入城外驿站休整。

    说是休整,但实际上只有防送公人和护卫才能在驿站喝茶歇脚,犯人并无此等待遇。萧棠虽不渴,也无需更衣,但谢昀却与她截然不同,一下车便跌坐在地上咳嗽不止,半晌竟咳出一口血水来。

    那几名防送公人也都是谢宣的人,见状皆吓了一跳,但因为齐王的人遍布各地,即使在驿站也不敢放松警惕,于是心照不宣地各自抱怨了几句后,扶起他走向屋内。

    而另一边,萧棠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她下车时,只觉双腿酸软无力,根本无法行走,若非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几乎要从车上摔落。她伏在地上,忍着腿疼站了起来,两名防送公人一左一右押住她,带她向屋里走去。

    从天牢到汴京城城门的距离长达数百里,不断吹进领口和衣袖里的风带来的寒意渐渐渗入体内,即使萧棠刚开始时不觉得冷,可站在囚车上淋了几个时辰的雪后,也被冻得浑身哆嗦。她被防送公人押着走在那几人身后,见谢昀似乎很是虚弱,心中不禁起疑。谢昀虽说过自己有咳疾,却也不至于体弱至此,为何如今竟会到了吐血的地步?

    屋内,驿丞一见他们就赶忙迎了上来,向谢昀和萧棠依次行礼。他见谢昀脸色不对,唇边犹有血迹,吓得跪下请罪道:“臣死罪,殿下可是在路上受了伤?臣这就去叫人来为殿下诊治,殿下恕罪…”

    “不必了。”谢昀打断他,面上并无愠色,反而还笑了笑,“我的病不妨事。你去端些水来,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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