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从一开始就知道复仇不是过家家,不可能没有流血。事实上不管她选择什么样的道路,身后都必然是尸山血海,唯一的区别只是死法和死因不同。

    甚至只是能成功报复李隆基,只要死得有价值,她可以一命换一命。

    至于李瑛,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就算没有她杨玉环,也会有武惠妃,会有康苏儿出手。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都失败了,没有能把太子拉下马,以李隆基的多疑寡恩和长寿,李瑛未必能活得过他。

    被李隆基惦记上,可比被她们几个惦记要可怕多了。

    把王子废为庶人,一日杀三子,可死的不仅仅是李瑛三人,舅家、妻族,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无人能善终。

    而玉环要做的事,势必与李瑛等人站在对立面,就算她不杀他,可一个失势的废太子,活着绝对比死了更痛苦一万倍。

    想通这些很容易,所以没有人会质疑康苏儿和杨玉环的胆大包天。哪怕是从未在朝堂摸爬滚打的卢栀,都对此适应良好。

    “我还以为你会建议我不要太过狠心。”玉环送走了康苏儿和安禄山,陈舟他们也有事离开,只剩下卢栀和她一道。

    卢栀撑着头,眼神下意识跟随着她的身影,闻言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诶?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卢栀不满地撇嘴,佯做抱怨道,“再说了,我不是说了要陪着你的嘛!当然也要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啦!”他只是不喜欢家里的安排,对儒学经学不感兴趣,想要追求自己的道,掌握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为了逃家而逃家,所以不管是四海游历还是帮着玉环复仇,他都可以。

    他们都是向往自由的人,只是在彻底自由之前,必然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要走。

    玉环很清楚卢栀的想法,就像他懂她一样,他们从第一次戏剧般的相遇开始,就注定了要纠缠下去。

    对卢栀而言,玉环于他不是二选一的其中一个选项,而是必然的道路和唯一的答案。

    玉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自始至终都没有排斥过他的存在,至少他的美好让她的心灵在这个樊笼中有了休憩之所。

    这样想着,她再度握上了卢栀的手,重新感受他身上让她焕然一新的温度,浑身充盈着莫名的能量,从话语间,从眼神中,从方方面面都能汲取到对方的心意。

    这无关风月,或许称为知己更为恰当。

    “你在想什么?”玉环晃神时,卢栀好奇地凑了上来询问,少年人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对她来说多么有杀伤力,毫无杂质又直击灵魂。

    是她多年没有见过的最纯粹的眼神了。

    “我在想,天大地大,唯有你是我的知己。”下意识地,玉环就说出了心里话,这让她俏脸一红,眼神闪躲,连手都往回缩了。

    卢栀本能地拉住她的手,眼神清澈没有一点暧昧的意思,即使她说出这样意味不明的话语,他还是笑得像个小太阳:“哇,知己,好高的评价,我果然是不同的那个!”

    简单的两个字就让他乐开花了!

    他们是知己!

    玉环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那种热烈明媚,只有在他身边,她不是附属品,不是工具人。他们是两个平等又自由的个体,或许有一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小秘密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却怎么也比她从前的经历好上千百倍。

    寿王虽千好万好,但他们在一起,她也只是寿王妃。从寿王妃到杨贵妃,纵使世人知晓她的名字,却永远与男人排在一起,永远居于男人之后,是他们的附属品,是李隆基满足私欲的工具人。

    但现在不一样,即使只是梨园舞姬,她也是她自己,即使和卢栀以姐弟相称,也没有人叫她卢郎君的姐姐。

    好歹是能以自己的名字活着,比上一世的她好了太多太多。

    玉环看向卢栀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几分,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她还不能松懈:“你觉得康苏儿能让太子露出马脚吗?据她所说,太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血乐宴了,可李隆基竟然还不知情,这怎么可能呢?”

    她敢说自己绝对是除高力士以外最了解李隆基的人,哪怕是武惠妃都不及她,以李隆基对权势的掌控欲和对身边人的猜忌心,不可能不关注国之储君的动向。

    至少现在,李隆基还没有昏聩到忠奸不分的程度,那这件事恐怕另有阴谋。

    “你说的很有道理,”卢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捏着下巴想了想,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混进太子府去瞧一瞧。”

    她一愣,没想到卢栀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还这么容易头脑发热,即使当了梨园乐师也没能把他散漫自由给改了,仍旧有着少年人的天真活泼。

    不过,他们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尤其连李龟年都是又一坊的人,若是想要去太子府,还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玉环隐约记得太子府十一月要宴请宾客,为太子妃祝寿,梨园的乐师和内外教坊的舞姬已经开始准备,要从中挑选最优者去太子府表演。

    他们完全有机会,甚至哪怕明天就要表演,也能偷梁换柱不被发现。

    这么一想,卢栀看似随性而为的想法竟然还颇为可靠,而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见不到太子就要创造机会去见,否则就算康苏儿做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到时候被人愚弄或者背刺了都不知情,那样更可怕。

    “行,咱们好好准备,到时候去太子府表演。”她笑得眯起了双眼,眼尾的红痣异常娇媚可爱,在垂下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玉环感受到卢栀直白的视线,有些羞恼,如果是从前那种充满欲望的凝视,她反而能直直回望过去,偏偏对方的神色过于干净,和他的人一样,就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这点和前夫李琩一模一样,也是曾经最让她心动不已的,胜过多少甜言蜜语。

    “别看了!”她恼羞成怒,抬起头来瞪了卢栀一样,然后就跑回了自己的卧室,重重关上门。

    可恶,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会撩拨她的神思!

    玉环攥着手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抠进了手心,她根本不敢多停留一刻,甚至想借用巨大的关门声来掩盖自己猛烈的心跳。

    跳得那样快,会不会被他给听见呢?那样也太丢人了吧?

    毕竟,她两世加起来,可比小栀大了许多。

    真是白活那么久了,竟然因为一个眼神神思不属,不该这样,实在不该这样的!

    玉环郁闷地趴在榻上,她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常常被卢栀左右,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甚至身处险境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担忧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担心。

    她以往总是不愿意多考虑,宁可当个没有意识的提线木偶,被别人扣上一顶又一顶帽子也不反驳。

    但从前是无力反驳,也犯不着做无用功。

    现在不一样了,她或许真的可以放纵自己的意识,任凭自己的想法织出一个又一个绮丽的梦。

    梦里不再只有她自己,黑灰的背景也因为某人的闯入而富有绚丽夺目的色彩,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引人注目,那梦中的方寸之地似乎也扩张了无数倍,足以让那两个小人儿在里面放风筝,甚至策马奔腾。

    高山流水遇知音,他们何其有幸,在那样荒唐又可笑的情境下相遇,相互救赎,让彼此都捡回了一条命。

    这一世重来,比上一世要好了太多,已经完全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她暗自窃喜,又忐忑不安,都因为接下来的路会比从前更加艰难曲折,难以预料。

    也许老天真是来补偿她的,失去了李琩,又迎来了卢栀,还有了更多的友人,能从不同的角度窥见这个世界。

    可她虽然心动了一点点,雀跃了一点点,却仍然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也不确定卢栀的心意。近君情更怯,就是因为得到又失去,才这样踟蹰不前,何况卢栀也都没搞清楚他自己的情感,万一,万一是她领悟错了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不对劲,有多不应该,患得患失,犹豫不决,这根本就不像她了。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信,既希望自己是被爱着的,又深深害怕起来。

    因为前路未知因素太多,稍有不慎,多余的情感只会让所有人都痛苦不已。

    如果是上一世,她也会像卢栀一样天真无忧,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喜欢谁就毫不扭捏地表达出来。

    老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却好像封锁了她的一腔激情与爱人的勇气。

    她已经把所有的精力和残存的意志都放在了复仇上,为了让李隆基得到报应,为了消除她的恨,她还有资格去爱人或被爱吗?

    玉环辗转反侧,脑子里不断闪现着李隆基、李琩、李瑛、武仙真、康苏儿等人的脸,最后着陆于卢栀的背影上。

    少年人的脊梁挺直,颀长偏瘦的身材,不算特别威武,腰上挂着短剑和玉佩,因为还未及冠,头上只用发带固定,在猎猎风中随着散落的发丝轻扬,自有一份少年郎君的洒脱不羁。

    只见他回过头望她,剑眉圆眼,未褪去青涩的娃娃脸上有他独特的浪漫与明媚。

    他说:“小九,跟我来。”

    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手,感受到少年指腹间的薄茧,然后被拉扯过去,就要跌落的时候,落入了一个干燥滚烫的怀抱。

    还有一道敲门声,惊得她从床上坐起。

    “小九,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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