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要负责太子妃生辰宴表演的人员名单已经定下,玉环和卢栀分别以舞部和曲部前两名的成绩顺利加入。

    同行的还有他们比较熟悉的曲部吹笛第一部的李谟,也是梨园中除了几位教习和管事外唯一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人。

    虽然这与陈舟对他们最初的定位不符,但有了李隆基的喜爱和武惠妃的关注,想要维持低调做人的想法根本不可能,与其藏拙被人在圣人面前诋毁,不如放开了去,顺便享受一下难得只有乐器歌舞相伴的光阴。

    这次太子妃生辰宴不过也就是依循旧例,没什么特别出挑的活动,中规中矩的,而且上有堪比中宫的武惠妃在,别有用心想两头讨好的人也只是暗地里略表心意,往来太子府的还是太子身边的人,以及太子妃往日有交情的京中贵妇。

    就连太子的生辰,李隆基都未必有多重视,何况区区太子妃,至少目前他最喜欢的儿子还是李琩,对其他人便只按照宫中礼数来,派人送去了一些赏赐,没有一件超出规格。

    不过据玉环的了解,这位太子妃出生河东薛氏,虽然不及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等显赫百年,但总是出一些驸马、郡马,最厉害的那位更是尚了武则天和李治最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位太子妃,也算是风头无两了。

    至于薛妃的名字和长相,玉环早就不记得了,只隐约想起对方有一个女儿,生得很是可爱。

    而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一个全天下最聪敏美丽的女儿。

    可惜,因为李隆基的一句话,不仅让她出家成为了女道士,就连她那才学会走路的乖宝都被迫改了出身。

    她还没有听她的宝贝多叫几声“妈”,就再也听不到了,往后就算见面,也必须有李隆基的人看着,甚至不让她们母女相认。

    那一声声“贵妃”,让她痛彻心扉,彻夜难眠,却不得不在李隆基面前强颜欢笑,否则谁知道她的宝贝会不会遭到这个帝国主宰者的厌弃。

    被天子遗忘的皇子都会四处碰壁,不受人待见,更何况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孙女,足以淹没在上百个孙辈中。

    如今薛妃的女儿才五岁,被封为博平郡主,这是太子唯一的女儿,夫妻二人呵护备至,视为掌上明珠。

    这又让玉环想起了她从前和李琩努力学着当父母的样子,与如今的李瑛和薛氏何其相似。

    所以继她的女儿被抢走以后,现在轮到她亲手让别人母女分离了吗?

    即使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即使她完全不作为,武惠妃和康苏儿都不会停手,更何况康苏儿已经很明确要对武惠妃投诚,联手拿下太子一党。

    等玉环和梨园众人站在太子府后院时,这个隐秘又持久的布局就要拉开帷幕了。

    “奴见过太子妃,愿平安喜乐,岁岁朱颜不改,与殿下琴瑟和鸣。”玉环隐没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朝薛妃行礼。

    眼角微抬,她看到一个女娃。

    女娃约莫五岁,长得玉雪可爱,娇娇软软,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子樱桃酪的甜味,尤其那双眼睛,比西域来的葡萄还要乌黑透亮,让人见之难忘。她穿着织金鲤鱼纹胡服,脚上是祥云纹样的绣金软靴,脖子上挂着一把平安喜乐的金锁,梳着最简单的双鬟髻,没有用假发包,连头饰都是只有镶着小珍珠的发带。

    这身打扮并不华贵惹眼,甚至远不如玉环从前认识的洛阳豪门富户的孩子,她正好奇是谁带了孩子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就见那女娃连蹦带跳地冲到薛妃面前。

    “阿娘!阿娘!你为什么把我的弹弓藏起来了!还给我!”

    女娃像小旋风一样飘过去,玉环这才看到那软靴后跟已经磨损,衣服上还有疑似被树枝刮坏的痕迹。

    好了,她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薛妃会给自己的宝贝孩子打扮得如此简朴,实在是穿戴太繁复累赘的话,郡主就施展不开身手了,发髻甚至都可能勾住枝桠,到时候头上插满树叶,那画面让她不敢多想。

    “好了,阿满不是答应我了,今天要乖乖的,不许闯祸,到时候会有许多客人。”

    “哦,对哦,今天是阿娘的生日,阿娘青春永驻,寿与天齐,要永永远远和阿满还有阿耶在一起。”

    玉环和所有人一起恭送太子妃与郡主离开,只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阿满身上,直到卢栀走过来,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提醒道:“玉娘,该走了。”

    眼看其他人都已经走远,她只能转身跟上,可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正好对上了阿满四处张望的眼神。女娃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咧嘴一笑,露出没长全的牙,还趁着薛妃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冲她挥挥手。

    “你认识郡主?”在去偏殿的路上,卢栀还是忍不住问道。

    玉环摇摇头,坦白道:“第一次见,以前……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薛妃那样贤淑的人,却会纵容女儿。”

    其实玉环心里很明白,薛妃的教育没有任何问题,阿满的父亲是太子,是未来大唐的君主,作为未来的公主,阿满有足够的资本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何况孩子还小,本来就没必要太过拘束天性。

    只可惜,很快,最迟不过明年,一切就会和上一世一样,太子一党被连根拔起,将永远离开政治舞台。甚至于妻族、舅家,都将被李隆基厌弃贬黜,能在这潭浑水中生存下来的,很多不过是断尾求生,要么就早早暗地投靠了别人。

    这是武惠妃的心结,是康苏儿的执念,更是她复仇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

    三个女人一台戏,还是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在本朝绝对是头一遭,怕是仅次于武周时期的武李风云。

    “你在担心我们要做的事会牵连无辜。”卢栀看着玉环蹙着的眉头,瞬间明白她心里的愧疚。

    她抬头看向少年,微红的眼眶看得卢栀一愣,就算他再怎么知晓玉环的心思,也不会猜到她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女儿。

    很巧的是,玉环女儿的名字和阿满发音很像——

    阿慢。

    玉环和李琩都有点选择恐惧症,对于起名更是头疼,从怀孕开始想,结果一直到阿慢都学会叫人了还没想好大名,就连乳名也是想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也试着对阿慢喊各种名字,结果女儿都没有反应,她顺便还打了李琩两下,娇嗔道:“反应怎么那么慢,学东西也慢,一点也不像我,都怪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烦了,阿慢竟然在玉环抱怨的时候笑了。

    所以就叫了阿慢这个名字。

    而玉环在薛妃喊“阿满”的时候,竟差点听错,又差点把女娃看成了自己的阿慢。

    她曾在阿慢五六岁时偷偷溜出宫,后来甚至还找机会和李隆基捻酸吃醋,愤而离宫。

    一切都是为了看她的女儿一眼,知道阿慢一直过得很好,她心中又欣慰又苦涩,恨不能冲上去把新的寿王妃扒拉开,也因此错过了李琩悄悄递过来的视线。

    玉环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那类人,也许她曾经是,但是在被李隆基逼死以后,就很难再对许多无关紧要的人与事奉献自己所剩无几的善意。

    卢栀是第一个例外,阿满是第二个。

    “我只是觉得郡主和我小时候很像,一样贪玩,自由自在。”她说的是她童年和阿耶杨玄琰在蜀郡的平淡岁月。

    这显然转移了卢栀的注意力,他饶有兴致地凑过来想要更加了解她,然而很可惜,崇安殿到了,他们必须跟随队伍去排演晚上的曲目。

    殿内,李龟年看了玉环一眼,轻轻点头,她便跟随前者进了暖阁。

    里面是一身石榴红襦裙的康苏儿,正翘着二郎腿等他们。

    **

    还未入夜,太子府各处便有婢女内侍点上灯烛,伴着最后一抹天光被浩瀚夜空吞噬,宾客们也都一一落座,由鱼贯而入的侍从送来佳肴美酒。

    因为并不是整数生日,所以大多数宾客在午间庆贺完,送完礼就相继告辞,晚间留下来的都是些比较亲近的太子属官,和李瑛交好的皇子宗室,舅家,也包括薛妃的亲朋,光王李琚和鄂王李瑶也都在其中。

    而让玉环没想到的是,未来的皇太子现在的忠王李亨也在,座次竟然还和李瑶相平。

    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要知道李三郎防范自己儿子堪比政敌,手段不比他奶奶武则天好到哪里去。他让所有儿子都居住在十王宅,哪怕成年也不能单独出去建府。即使是太子也不可以居住在东宫,而是在大婚后于兴庆宫中单独开辟了一处太子府。

    李瑶和李琚是从小就跟着太子一起长大的感情,而李亨虽然只比太子小一点,可因为有被已故王皇后抚养的经历,加上母亲杨氏位分一般又早早去了,实在和李瑛说不上话,甚至因为生母养母的关系而常常有意无意对上。

    怎么今天下红雨,让这两位碰在一起。

    玉环在屏风后面看不太清楚,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头晕眼花认错了人。

    不至于,她还不至于把仇家认错,李亨的模样到死都刻在她脑海里,即使现在的他年轻了二十岁,可那虚伪尖酸的样子却一点没变!

    玉环握着琵琶的手都爆出了青筋,只恨自己为了不出风头没有选跳舞,不然就可以跳到李亨身边,给他喂一口掺了毒药的西域佳酿。

    直接送走仇人的同时还泼太子一身脏水。

    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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