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过年了,内外教坊和梨园都开始筹备新年宫宴上的歌舞,除了傩舞、小破阵乐、柘枝舞、雨霖铃,今年还额外加了一支《飞天玄女舞》。

    据说这是陛下亲自要求。

    等消息传到玉环那边的时候,她的脸色很难看,把等着和她一起出宫回家的卢栀都吓到了。

    “圣人有指定谁来表演吗?”玉环僵着脸问月娘。

    月娘摇头:“没,但是整个梨园都知道只有你能把这支舞完整跳下来,毕竟是宫宴,没人敢争抢。”

    玉环气笑了,往日明着抢名额的都不少,到了这样露脸的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两个都往回缩了。

    但她并不想跳给李隆基看,万一又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就算她已经和武惠妃结盟,那也会让对方想起不痛快的事。

    “抱歉,我恐怕不能跳,之前伤了手指,反弹琵琶那段实在做不了,要不你让彭教习再找其他人。”玉环直接拒绝了,她不在乎得罪李隆基,却不想让惠妃觉得被背刺了。

    “不,你要跳,只是把其中一段融合成突厥民间舞,”从回廊而来的康苏儿高声道,她穿着胡服,双手背在身后,冲三人眨眨眼睛,“月娘回去吧,我会说服她的。”

    卢栀一见康苏儿就跑,美其名曰替她们把风,只剩二人在门外僵持。

    玉环撇撇嘴,不是很乐意接话,被三两步上前来的康苏儿拉住胳膊,后者凑在她耳边,悄声道:“我知道这两支舞你都学会了,没什么能难倒你,这次宫宴是个好机会,难道你要放弃吗?之前已经对他们做了那么多,不能前功尽弃啊。”

    “所以你就来逼我?而且我若是把舞蹈改了,被圣人怪罪怎么办?反正之前的事也都是你办的,这次也你上吧!”玉环甩开康苏儿的胳膊,她不喜欢有人拿这些事强迫自己,就算是盟友也不行。

    康苏儿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摊手道:“不是我,是陛下,你不能迁怒于我,刚才你对月娘的态度也不是很友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跳这支舞,还是说你单单不想跳给陛下看?”

    她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康苏儿,又在心底对月娘说了声抱歉。但是人人都有苦衷,为什么她不能有呢?康苏儿说是没有逼迫自己,可哪句话不是威胁。

    其实真论起来,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李隆基。

    真是该死!

    她以为李隆基不要活那么久,于人于己于国都是好事,可或许不仅是活的长短问题,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还是越早死越好。

    为了平复自己的怨气,她不得不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李隆基被逼退位、李琩成为新帝”的剧情,否则根本无法调理。

    “你说,怎么改,一个是源于敦煌的舞曲,一个是你们突厥民间舞,要想丝毫不突兀地融合,短时间内怎么做得到?”她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康苏儿,眼神已经凌迟了后者几百次。

    康苏儿没说话,拉着玉环进了身后的舞房,室内还残存着地龙的暖意,让两人脸上都升起红云。

    玉环想再次甩开康苏儿,却没能成功,到底对方的功夫比她这种半路出家才打了点基础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轻轻一捏就让她整条胳膊都动弹不得。

    “放手!”她气得脸更红了,好像除了偶尔的解围,康苏儿的出现都会让她陷入新的困局,哪里有这样烦人的盟友。

    偏偏对方还那样娇蛮任性,绝对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主,听了这话变本加厉,另一手竟然按在她肩膀上,只是很有巧劲儿的一推,她便不得不依靠墙壁来支撑自己。

    也就是对方个头没有她高,否则真和其他突厥人一样人高马大,视觉上的压迫感会更重。

    也就更加无处可逃。

    “看来你来中原真是没闲着,把街头巷尾的话本故事都看烂了吧,这种招数你应该用在陈舟……哦不,李亨身上。”她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嘴巴不停,半是嘲讽半是打趣。

    哪想康苏儿突然后退两步,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神情也冷淡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玉环敏感地感受到不对,好奇问:“是不是李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他对你不好吗?”

    “什么好不好,政治联姻,我们之间又没有感情,他觉得我害他被人耻笑,却还要在人前做出恩爱两不疑的模样,根本不相信是我选中了他,也不相信突厥会帮助我们。”

    “慎言,这里是长安,是天子的大明宫,你别害我!”玉环快步走到窗边,冒着寒风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四处张望着,确保没有人在附近。

    她根本没兴趣听康苏儿说和李亨之间的事,康苏儿觉得自己的突厥部族是很大的筹码,可在中原人看来都是异族,就算有朝一日真是李亨承袭大统,太子妃和皇后也绝对不能是突厥出身的康苏儿。

    就这一点而言,李亨厌恶康苏儿也没什么不对。

    也许是看出她无心这个话题,康苏儿也不再提自己最近的烦心事,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人:“陈二郎最近……如何?”

    玉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瞬间露出迷茫的神色,重复了一遍:“陈二郎如何?哪个陈二?”

    康苏儿这下彻底被她气笑了,一屁股坐在软垫上,翻着舞蹈图册的手格外用力,咬牙切齿地说:“陈二,陈舟,陈行止,你还要我怎么说?”

    她诧异地望过去,都没来得及心疼那本出自于康苏儿手的突厥舞蹈册,完全是被对方那理所应当的气势给震慑住。

    “虽然你确实和李亨还未完婚,但是你已经住进了忠王府,在所有人看来这便是已经与忠王绑在一处,而且人家是皇子,阿耶是皇帝,你还肖想二郎,是不是对二郎不公平。”

    玉环没觉得康苏儿背着李家人想别人有什么错,只要背叛的是李家人,她拍手叫好还来不及呢,可是另一个对象是陈舟,要是换成其他人就更好了。

    “要是女人也能和男人一样有三妻四妾就好了。”康苏儿嘟囔道。

    玉环已经不想搭理这个突然陷入幻想的女人,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道:“一妻多妾只是有钱有权人的特权,普通百姓家里可供养不起,孩子都不一定养得活,更何况女人。”

    其实按从前的她,是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些,也就是在逃往蜀中的路上见到了这大千世界的冰山一角,知道不是处处都像长安和洛阳一样繁华。

    尤其是安史之乱开始,那些死去的士兵,无辜的百姓,可以垒成无数个京观,让她被噩梦缠绕了许久。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成为突厥的新狼主吗?到时候完全可以想纳几个就纳几个……但是!陈舟不可以!他不会接受的,而且他是修道之人。”玉环眼看着康苏儿的眼神都兴奋起来,连忙替自己找补,生怕坑了陈舟。

    “快快,你都翻半天了,再翻就烂了,到底怎么改,哪一段加进去?”玉环趁势追击,不给康苏儿反应的时间。

    她也是想知道,哪一段舞蹈是要与巫术搭配的药引子。

    那些怪异奇诡的舞蹈动作,总让她觉得是在举行什么仪式,既然献祭的不是自己,那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你看好了!”康苏儿扔下图册,撩起胡服下摆扎在腰间,右臂由上翻转至下,左手朝天做凤首状,一个亮相后便大开大合地舞了起来,时而模仿一些兽类的动作,穿插一些吊诡的扭动、旋转和倒地。

    这一段在玉环和李彭年研究的时候称为“百兽朝凤”,毫不合常理的动作,组合起来有一种森然鬼气。

    可要是与巫术相融,且必须由女子来主舞,那也就能说得通了。

    从完整的看过第一遍之后,玉环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突厥民间舞蹈,而是康苏儿专门准备好的礼物。

    收礼人自然是以李隆基和李瑛、李亨为首的所有晚宴参与者,只是李三郎他们经受过康苏儿的巫术,效果会好十倍。

    “如果只是迷惑人心智的话,直接上血乐宴那种饮品不就行了,岂不是见效更快,也不需要你提前那么久准备。”玉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蜃楼的酒再好,也只能迷惑一时,而且味道太重了,我不能每次都在身上涂那么重的香料吧?更不可能要陛下喝什么他就喝什么。而且除了见到最想见的人,他们还能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或者恐惧,让一切都无所遁形,更能让我们对症下药,逐一击破。”

    玉环将信将疑,要不是康苏儿再三保证跳舞的人不会有事,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也是被对方施了术,不然怎么听见李家人倒霉就这么开心到不能自已呢。

    实在是罪过,罪过。

    等两人商议着把舞蹈重新组合好,已经过了出宫的时间,卢栀倒是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打扰。

    “抱歉,今天回不去了,我要是不和她争执那么久就好了。”玉环满脸歉意地看着他,然后当着康苏儿的面亲了一下卢栀的脸颊。

    “好啊,你们早就暗通款曲了!”

    本来卢栀的脸还没那么红,被康苏儿这么一说,想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能蹭了蹭玉环的发顶,还被金发梳和簪子戳了一下。

    “成语不是这么用的,看多少话本都救不了你。”玉环翻了个白眼,拉着卢栀就跑,气得康苏儿原地直跺脚。

    “你给我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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