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要见你。”

    越冬看着面前包裹得严实的人,几乎要笑出声来,穿成这样还指望躲得开禁军和卫军的眼睛不成。

    这人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越冬轻轻摇头:“让她来啊。”

    “公主千金之尊,你何德何能竟敢让公主来迁就你。”此人言语之间略显嚣张,“我来通知你,已是给足了你面子。”

    “不去。”越冬干脆利落的拒绝。

    这人冷笑道:“我瞧你是看不清楚局势,这个时候了还敢忤逆公主之意。”

    越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瞧瞧我这前后左右都被人看守着,局势都看不见,又谈何看得清呢?”

    又冷声道:“藏头露尾装神弄鬼,开口公主闭口公主,你说了我就要信?”

    这人摘下帽子,一张倨傲的脸垂眸俯视着越冬,高高在上的样子叫越冬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认识她。

    自她入公主府,这人便跟在她身边,温柔亲和善解人意,很快便成了她亲近之人。

    那日初雪,是她陪着出门,也是她为她寻得避雪之处。

    那那只将她推下去的手是不是也是她的呢?

    越冬轻哼一声,道:“怎么称呼?”

    “你无需知晓我的名字。”她取出一枚令牌,“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枚令牌。”

    越冬眼睛都没抬就道:“不认识。”

    “你——”这人气结,心里又生狐疑,来时公主告诉她,越冬会认识这枚令牌,可现在越冬又说不认识。

    她不认识这枚令牌,却似乎认识自己。

    可是她们从未见过。

    她正想着,越冬忽然翻起眼皮偷看了她一眼,她心中骤然一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还不待她想清楚警醒,不好的预感就已经降临。

    冷衣一棍子抡晕了她,又换了她的衣服,装作此人模样,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越冬看了会儿躺在脚边不省人事的人,完全想不到她还有这样一副面孔。

    如此看来,她从前倒是从未被人疾言厉色的对待过,他们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好人面孔。

    说她蠢钝也好,说她自欺欺人也罢,反正她从来也不曾真正看清楚过这些人。

    越冬朝麒麟道:“天色还早,我们出去走走。”

    公主派来的人被捆成一团丢进柴房里,越冬施施然带着麒麟出门,看方向是要去梁氏绣坊。

    卫军也按部就班地跟着,浑似未曾发觉有人进了越冬的住处。

    大街上如往日一般热闹祥和,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这是皇帝最近一月内第三次晕厥。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徒然发觉她的丈夫已经老了,是那种不论怎么保养都无法挽回的老去。

    自那次宫宴上吐血之后,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旁人不知他为何吐血,她却是知晓。

    全因那个没能养在身边的孩子罢了。

    那一场滴血验亲,让他对那个孩子起了疑心,她也劝过,毕竟她亲眼看见了那个死在公主怀里的孩子,还亲自验证了他的死亡,不然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公主身边养大。

    可皇帝的疑心已起,谁也消弭不了。

    杨笏侍立在一旁,站桩一般定在原地,召他觐见的是皇后。

    “陛下如此,本宫心中万分惶恐,无人可以相商,只好请你入宫来。”皇后抹了抹眼泪,“陛下信重你,在这样的时候,你更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娘娘言重了,陛下洪福齐天,不日定然会好起来。”杨笏恭敬道,浑然不似才入京时混不吝的样子,“我们这些做子侄的,蒙受陛下恩德,自该侍奉于陛下榻前,更衣喂药事必躬亲。”

    皇后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宫内宫外已然将他当做了储君来侍奉,他却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

    倒不知是真的无心皇位,还是心思太过深沉,以至于无人可以窥探。

    杨笏低眉垂眼,一副听不懂皇后言外之意的样子。

    皇宫里这些贵人的话,不能不想,更不能想得太深太多。

    皇后倒是极有慈母模样,演戏演得久了,只怕她自己也信以为真。

    床榻上的人有了些微的动静,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便焦急地围上去,满脸都是关心。

    越冬没去梁氏绣坊,而是去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如日中天,座无虚席,转过屏风之后更是别有洞天,越冬一直走到雅间落座,路上都没有迎面遇到过任何一个人。

    张照临有些发呆,越冬如约而来倒叫他有些意外。

    越冬自行坐下,道:“张公子约了人,怎会意外客人的到来?”

    “母亲说你未必会来。”张照临道。

    越冬轻笑一声,“公子竟也是会听话的人吗?”

    张照临想起公主在庄园里作出的荒唐事,也为之脸红。

    “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再过不久,公子便该有十九岁了。”越冬骤然转换话题,很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竟叫张照临有些无所适从。

    “十……十三日?”越冬朝张照临求证道。

    张照临掐了下自己的手指,“你这样说话,可要叫我再生误会了。”

    “这个‘再’字从何而来?”越冬顺着他的话问。

    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有他一个人见到过。

    张照临只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越冬也不在乎,仍旧笑着:“十九岁,可是一道坎呢。”

    张照临脸色微变,世人皆知他被批命活不过二十岁,却鲜有人知这个岁数实际还要再往前提一年。

    但是越冬却知道。

    她的确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母亲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他生在皇权中心,自小便知道皇位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东西。

    现在他有一个机会,皇位已然触手可得,他无法不心动。

    可是母亲却要越冬死。

    作为一个同样知道他身份秘密的人,越冬并没有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她会是变数。

    也会是阻碍。

    但或许是即将到来的权势让他生出了一股冲动,他就要是皇帝,天下都会是他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心意留下一个人呢?

    至于这个人是谁?她又是如何想的一点也不重要。

    他是皇帝啊。

    皇帝不就该为所欲为吗?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

    “不记得。”越冬觉得他的眼神令人恶心,根本不想听完他的话。

    张照临表情僵了一下,又自顾自地原谅了她的无礼,毕竟她还不知道他要做皇帝。

    是不是今上的血脉又如何呢?只要臣服跪拜的人认可就可以了。

    张照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朝外间瞥去,很快又收回了眼神。

    说点什么好呢?难道告诉她他奉母亲之命来杀她?还是说他打算阳奉阴违留下她。

    当然,留下她的前提是郑家人在他手上,这样他才有拿捏她的筹码。

    “你在等什么?”越冬道,“公主殿下让你来杀我,你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张照临手里的茶杯徒然掉落,离桌子近倒是没有被打翻,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毕竟皇位还没有真的落到他手上,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知道要杀你,为何还要来?”

    越冬能感受到张照临从某种兴奋中冷静下来,理智回归,总算没有那么讨厌了。

    越冬反问道:“我不来,公主便不会杀我吗?”

    张照临道:“你还有一个选择。”

    “我别无选择。”越冬道。“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

    从公主起了要聘她做儿媳的心思开始,她和公主就站在了对立面。

    “我就那么……”入不得你的眼吗?

    张照临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他不必那么卑微,将来有她低头的时候。

    “公主今夜想要做什么?逼宫吗?”越冬云淡风轻地问着,“皇帝病了?病得很重?”

    张照临皱了下眉,隐有些不安。

    还是太危冒险了。

    诸王质子尚在皇宫之内,母亲却偏偏叫他来解决越冬。

    “张公子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如何?”越冬从张照临的表现里窥见了问题的答案。

    张照临疑惑:“什么?”

    “能把许迟齐三家收拾到如今这样地步的人,真的有那么容易病倒吗?”越冬提出合理的猜测。

    相比起皇帝病入膏肓来说,她更倾向于皇帝在做戏。

    不管要不要认回张照临,他都不会再留着一个有异心的公主。

    从除夕夜那个女官跳塔而亡之后,公主就没有了退路。

    她和皇帝之间已然离心。

    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兄长绝无可能会容许觊觎皇位的人活在他眼前。

    即便这个人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看来果然留你不得了。”张照临有些可惜。

    越冬低声笑了。

    张照临沉下嘴角,越冬今日总是在笑,每一个笑都像是在嘲讽他,可他又完全不知道她在嘲讽他什么。

    他看了眼站在越冬身后的麒麟,也笑了:“我知道你的侍卫很厉害。”

    越冬肯定他:“你说的对,麒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麒麟微微挑了下眉毛,十分受用。

    张照临瞧着桌案上即将燃尽的炭火,“再厉害的人,没了武功,也不过是案板上的肉罢了。”

    越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去看麒麟,麒麟微微愣了下,面色微变,终于发觉了不对。

    张照临似是胜券在握,又朝外间看过去,小路蜿蜒的庭院里星星点点的亮着灯。

    更远的地方火光冲天而起,烧得天边一片火红,比晚霞灿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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