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舟每次来见过越冬之后,卫军都会提心吊胆数日,然后又慢慢恢复成常态。

    越冬也如常地生活着,只是夜里渐渐睡得不够安稳。

    有时候半夜一醒就到天亮。

    她还和冷衣一间屋子睡觉,冷衣能自由动弹之后就不乐意和她一块睡,屋子里便又重新安置了一张床。

    越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盯着冷衣看,等冷衣不耐烦地瞪回来之后,才闭上眼睛装睡。

    她近来总是不安,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离她前世死亡之时分明还有一年之久,却总是重复地梦到那一天,回到死前那一瞬。

    醒来之后记忆又开始变得模糊,她好像死过,又好像没有死过。

    脑子里总是一片混沌,往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确定今夕是何夕。

    越冬越发黏冷衣和麒麟,这两个闯进她生命里的人,能非常明确地告诉她,她确实重活了一次。

    那一柄抹去她生命的利刃不会再割断她的喉咙,那一只将她推下高楼的手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们会保护她。

    越冬睁开眼睛,余光看见左右都有人在盯着她看,一个凑得比一个还要近。

    “你很不对劲。”冷衣说。

    声音幽幽传进越冬的左耳,右耳也听见了声音:“非常不对劲。”

    这边是麒麟。

    越冬抱着被子坐起来,脑子里乱哄哄地翻腾了一阵,肯定了冷衣和麒麟的话:“是有些不对劲。”

    左右两人都等着她说出自己的不对劲之处,就听得越冬问:“你们饿不饿?”

    冷衣和麒麟各自翻了一个白眼。

    又来了。

    她转移话题的时候总是离不开吃喝拉撒,已经习惯的两个人嫌弃地远离了越冬。

    越冬驮着背望着帐顶,诚恳地道:“我说真的,我真的饿。”

    另外那两人都当自己听不见。

    越冬就那么维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你帮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不理她,她又自己挑起未尽的话题。

    “麒麟。”越冬说。

    麒麟睁开双眼,恰好和冷衣不满的眼神对个正着,他挑衅般看着冷衣,问越冬:“去看谁?”

    “许月观。”越冬道。

    那边在用眼神相互攻击对方的人扭头来看她,为什么要在这这个时候去看许月观呢?

    “去看看她,好不好?”

    麒麟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去,越冬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冷衣在原地没有动,她闹不清楚越冬在为什么事情难过,贸然开口只怕会触及某些会令她突然崩溃的地方。

    麒麟很快回来,不管是卫军还是禁军都没有察觉他深夜离开又归来。

    “她很好。”麒麟说。

    越冬被吓到一般颤栗了一下,茫然地看了会儿麒麟,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很好就好。

    麒麟却还有话说:“公主把事情告诉了张照临。”

    越冬想把思绪收回来,去思考麒麟这句话的意思,结果却是徒劳。

    “只说了一半。”麒麟又道。

    “哦。”越冬说,她想了一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自言自语般道:“为什么现在告诉张照临呢?”

    公主盯着越冬,越冬自然也关注着公主府的动向,近来公主府并没有发生异常的事情,好端端地她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纸。

    是察觉到了皇帝的疑心,还是宫里发生了变故?

    秋风撞在窗户上,为寒冬的到来吹响了前奏。

    公主的野心在她这里昭然若揭,而皇帝目前只是因为滴血验亲带来的冲击,对张照临的身份有所疑虑罢了。

    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关于那段在行宫里的往事,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几乎就只有公主一人,只要她咬死了自己的孩子已死,活下来的就是皇后之子,皇帝也不能证明她在说谎。

    她在这个时候告诉张照临一半的真相,是想要夺位吗?

    这么多年都不起这样的心思,现在忽然起了,是因为……皇帝……

    皇帝出问题了。

    否则公主绝无胆量有此谋算。

    就像之前皇帝吐血昏迷,转头公主就敢当庭逼杀于她,而在皇帝恢复之后,却又立刻避出上京。

    公主敢这么做,是不是已经有了依仗?

    这个依仗会是谁呢?是安庆侯府还是卫将军府,又或是其他的谁?

    越冬眼睛发直地看着前方,总是不够安稳。

    她的处境以及她周围人的处境始终都不够安稳,公主如果真的生了夺位的心,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绝对会先解决她。

    相比起把她拉入己方阵营来说,直接杀了她更安全和稳妥。

    要不要再推一把呢?

    越冬犹豫着,局势发展到现在这样,和从前一定有了极大的分别,皇帝和公主之间有了嫌隙,不可能再不紧不慢地为张照临筹谋。

    天光渐明,越冬没能再躺下去,何小芝几人起床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传来,越冬也掀开被子下地。

    郑越夏一大清早就心不在焉,眼睛咕噜咕噜直转,她又想溜出去,自从上回溜出去几天都没被抓回来之后,她对避开卫军和禁军的视线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兴致。

    越冬和她一起出门,告诉她:“不是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只是你的去向并不重要,一旦他们想要找到你,你最常去的地方、最常见的人就是他们第一个要打击的目标。”

    也就是梁小花。

    郑越夏跃跃欲试的心徒然凉了,可是事情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

    她想问越冬,但是越冬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走远了,她无从问起,站在门口踌躇。

    对面的人打开门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瞟了郑越夏一眼,顺着巷子走了出去。

    明明这些人都不在乎他们的存在。

    越冬总是有些恍惚,她在窗边坐着,眼睛不自觉地就往对面那座茶楼看过去。

    宝镜坐在她对面,发觉她不停地在走神,干脆停了下来,问她:“姑娘在看什么?”

    越冬没答,宝镜又道:“那茶楼是公主的产业,价贵得很呢。”

    越冬茫然地转过头来找声音的来处,显出几分懵懂:“什么?”

    “皇帝晕厥了。”宝镜趁着她回神,连忙说。

    越冬‘哦’了一声,没更大的反应,又过了一会儿,才又道:“难怪。”

    果然是皇帝那里出现了问题,公主才会起了心思。

    “皇帝的身体有些问题。”宝镜道。

    越冬却又没给她回应,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忽然整个人朝窗户扑过去,似是要跳下去一般。

    宝镜隐有些不满,才要表达出来,就被越冬这一动作吓了一跳。

    一只手环过越冬的腰,堪堪拦住了她掉下去的趋势。

    宝镜一颗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当即就要拍桌子怒骂,恍惚又想起来这是她的东家,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麒麟在越冬才有所动作时便立时飞扑过来,冲得太猛,直直撞上越冬的背,一只手抱人,另一只手按在窗沿上才没把人给撞下去了。

    越冬收回伸长的那只手,头脑发昏道:“下雪了。”

    宝镜骇然地看着越冬,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雪?

    她莫不是得了癔症。

    麒麟看一眼越冬空空如也的手掌,又把目光落在越冬脸上,问她:“下雪了,会怎么样呢?”

    越冬握紧掌心,死死抱住麒麟,似哭非哭:“我哪也不要去。”

    麒麟跪坐下来,将越冬揽在怀里,轻声哄她:“好,我们哪里都不去。”

    宝镜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撑在桌子上来看越冬,见她在麒麟怀里睡着了,眼睛下边还挂着泪珠,无声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麒麟轻轻摇头。

    宝镜坐回去待了片刻,伸手往外指了指,告诉麒麟她先出去,边走还边回头看越冬,是今年的雪会带来不好的事吗?

    越冬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暗沉沉的街道上没有半点初雪的痕迹。

    她趴在麒麟怀里,没挪动过位置。

    冷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底下盯人的卫军轮换过了两次,也没人来催他们。

    宝镜还等着越冬,她中午的话还没有说完,需要越冬知晓。

    越冬精神好了许多,就认真听宝镜说近期汇集的消息。

    “公主府和南军营似乎有所往来。”宝镜说。

    越冬征询宝镜的意见:“依你看,他们之间的往来是从前就有,还是最近才开始有?”

    宝镜道:“最近才有。公主府和朝堂之上的联系并不深,尤其驸马被罢职之后,越发远离了朝政,无端和南军营有了勾连,而南军营又两次与姑娘结怨,如今投入公主府门下,怕是会对姑娘你不利。”

    至于越冬和公主之间,她隐约觉得也不会是善缘,只是越冬未曾提过,她也就没有多问。

    越冬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你们做好随时撤离上京的准备。”

    宝镜心中大惊,待要追问又忍了,转而道:“我知道了。”

    “你的家人们怎么办呢?”宝镜问,梁氏绣坊这里虽也有人盯着,但终究不及郑家人那边严密。

    “你只管顾好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来安排。”越冬道,“记得传信给梁稚月他们,叫他们都不要离上京太近。”

    一旦皇帝真的出现问题,而公主又意欲夺权的话,上京里会生出不小的风波,她绝对是会被波及的那一个。

    越冬没在梁氏绣坊过夜,慢吞吞地往回走,被卫军看守的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犯禁了也没人来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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